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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君尽浊酒,青丝寸白头

——题记

雪粒砸在永夜城青瓦上,簌簌声像极了当年铸剑山庄炉火里的铁砂。苏白首擦着青瓷酒盏,望着檐角悬着的十二盏琉璃灯,忽然想起十六年前父亲说的那句:“青丝白首,不过三杯浊酒。“

“掌柜的,温三碗绿蚁。“门口传来铁器碰撞声。

苏白首手指微不可察地颤了颤。这年月还穿蓑衣带斗笠的,要么是新入江湖的雏儿,要么是血债缠身的恶鬼。那人腰间悬着的雁翎刀,刀鞘上刻着三寸宽的饕餮纹——正是十六年前随铸剑山庄付之一炬的“吞海“。

“客官要的酒。“她将铜壶往红泥火炉上一搁,酒液在壶腹里咕嘟作响。那人摘下斗笠,露出左额狰狞的刀疤,三枚铜钱叮当落在柜台。

“听说永夜城有位苏娘子,酿酒功夫比当年剑南道的苏沉舟铸剑手艺更绝。“那人指节敲击着柜台,三枚铜钱排成北斗状,“这三文钱,换三碗酒。“

苏白首瞳孔微缩。父亲苏沉舟十六年前殒命铸剑山庄,这人竟知她本姓。炉火映得铜壶泛起血光,她忽然想起那个雨夜,父亲将淬火的银针浸入她发间时说过:“白首,这三千烦恼丝里藏着七十二道机关,你要记住......“

“客官认错人了。“她斟酒时故意让袖口滑落半寸,露出腕间银镯。镯上雕着九连环的纹路,正是父亲独创的“千机锁“。

刀客突然握住她手腕,雁翎刀出鞘三寸:“铸剑山庄七十二口人命,换你十六年安稳,这买卖可还公道?“刀光映出他眼底血色,像极了当年山庄里烧红的剑胚。

酒肆突然陷入死寂。二楼雅间传来琵琶声,有人唱起《破阵子》,弦音里藏着金戈铁马。苏白首瞥见刀客靴底沾着的朱砂——那是永夜城地牢特制的追踪粉,唯有押送死囚的狱卒才会沾染。

“第一碗酒,敬天地。“她突然仰头饮尽,喉间银针悄然刺破酒液中的鹤顶红。这是父亲教她的“衔枚“术,以发间银针试百毒。酒肆梁柱忽然咯吱作响,十八盏灯笼同时熄灭。

刀客脸色骤变,雁翎刀劈开黑暗。苏白首腕间银镯突然弹出一柄三寸薄刃,刀光如银河倒泻。二楼琵琶声陡然转急,有人掀翻酒案,十七枚透骨钉钉入地板,摆出北斗天罡阵。

“第二碗酒,敬鬼神。“她将酒泼向半空,酒液遇风化作青烟。这是父亲留下的“焚香“术,以酒为媒引燃机关。刀客突然捂住咽喉,指缝渗出黑血——他靴底的朱砂遇酒成毒。

永夜城钟楼传来三更梆子声。苏白首望着倒地抽搐的刀客,忽然想起十六年前那个雨夜。父亲将淬毒的银针别进她发髻时说:“白首,记住这三千青丝里的杀机。“那时铸剑山庄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七十二具焦尸在雨中冒着青烟。

“第三碗酒...“她端起最后那碗浑浊的酒,望着酒液中自己的倒影。两鬓不知何时已染霜色,像极了父亲临终前被火舌舔舐的白发。楼外风雪更急,有人踏着《破阵子》的残调走远,蓑衣上落满梨花般的雪。

酒肆梁柱突然崩裂,藏在夹层中的七千六百根牛毛针暴雨般倾泻。苏白首饮尽最后一滴酒,听见自己发间的银针叮咚作响,像极了那年父亲铸剑时的锤音。

琵琶声在第三碗酒饮尽时戛然而止。苏白首发间的银针突然发出蜂鸣,那是父亲独创的“听风“术——有七道杀机正从永夜城不同方位涌来。她反手将铜壶掷向酒肆东南角的承露盘,壶中残酒化作细雨,淋湿了藏在瓦当里的火药引线。

刀客的尸体突然抽搐着跃起,指尖弹出三枚带倒刺的透骨钉。苏白首腕间银镯应声碎裂,九道金丝缠住透骨钉,钉头雕刻的鬼面纹在火光中扭曲变形。这是永夜城黑市流通的“鬼工钉“,唯有刑堂刽子手才能弄到。

“苏沉舟的女儿果然没死透。“刀客咽喉冒着血泡,声音像漏气的皮囊。他撕开胸前皮甲,露出嵌在肋骨间的青铜罗盘,盘面刻着“天机“二字——正是当年铸剑山庄护庄大阵的阵眼。

苏白首瞳孔剧震。十六年前那场大火中,她亲眼看见父亲将这个罗盘扔进熔炉。此刻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指向她藏在酒窖里的七十二坛“青丝酿“。酒液突然在坛中沸腾,蒸腾的酒气凝成无数细剑悬在半空。

“第三杯酒该敬故人了。“二楼传来玉器相击声。穿月白襕衫的书生倚着栏杆,指尖转着枚青铜钥匙。苏白首认得那是永夜城典狱司的牢门匙——上面还沾着地牢特有的青苔。

书生抛来的酒盏在空中裂成三瓣,每片碎瓷都映出不同景象:铸剑山庄的熔炉、永夜城的钟楼、典狱司的血牢。这是江湖失传已久的“三生镜“,传闻能照见前世今生。苏白首发间的银针突然尽数崩飞,在碎瓷映出的火光中组成“沉舟“二字。

酒肆地砖轰然塌陷,露出埋藏十六年的铸剑池。池中七柄断剑嗡鸣不止,剑身刻着当年七十二义士的名讳。苏白首终于明白,父亲为何叮嘱要将酒肆建在永夜城坤位——这里正是铸剑池的“生门“所在。

“苏沉舟用七十二义士的佩剑铸成锁龙桩,镇住了永夜城地脉。“书生踏着酒气凝成的剑芒走来,襕衫下摆露出典狱司独有的玄铁链,“可惜他算漏了人心——十六年来,想取地脉龙气的人能从城南排到城北。“

苏白首忽然嗅到父亲常用的沉水香。酒窖里封存的青丝酿自动启封,酒液顺着地缝流入铸剑池,断剑竟开始自行接续。这是父亲临终前教她的“醍醐“术——以酒为引,唤醒兵器残魂。

池中突然伸出七十二只青铜手,每只手掌心都刻着血咒。书生脸色骤变,抛出的青铜钥匙在空中化作齑粉。苏白首终于看清,那些血咒正是父亲独创的“千机文“,每个字符都能拆解成三种暗器图纸。

“当年七十二义士自愿赴死,为的是镇住永夜城下的前朝王陵。“她将白发绾成父亲常用的如意髻,发簪正是缩小版的吞海刀,“诸位想要的不是地脉龙气,而是王陵里那具能起死回生的玉棺吧?“

钟楼传来四更梆子声时,典狱司方向升起血色烟花。书生突然撕开襕衫,露出布满符咒的胸膛。苏白首认出那是苗疆的“借尸还魂“术——此人肉身早已死去多时,全靠符咒吊着半口气。

酒肆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铸剑池中的断剑接续成七尺青锋,剑柄处睁开七十二只血眼。苏白首终于记起,父亲临终前在她掌心写的不是“报仇“,而是“超度“。

当第一缕天光刺破永夜城的雾霭时,苏白首将最后一坛青丝酿倾入铸剑池。酒气蒸腾成漫天星斗,每一颗都映着故人面容。书生身上的符咒寸寸剥落,露出胸口碗口大的旧伤——正是吞海刀造成的创口。

“十六年前,是你带着朝廷鹰犬血洗铸剑山庄。“苏白首腕间金丝缠住七尺青锋,剑身血眼中流出浑浊的泪,“父亲将吞海刀折成发簪时说过,真正的兵刃该斩因果,不断人命。“

典狱司方向突然传来地裂声,七十二道青铜锁链破土而出。苏白首终于看懂父亲布下的局:以永夜城为炉,以江湖恩怨为炭,要炼一柄能斩断轮回的剑。发簪在晨光中恢复吞海刀原貌,刀身饕餮纹化作活物,将池中血泪饮尽。

书生在魂飞魄散前突然大笑:“苏沉舟赌上轮回也要护你十六年,可曾问过你想不想活?“这话像柄淬毒的匕首,刺得苏白首踉跄着扶住酒旗。旗上“青丝白首“四字被风掀起,露出背面暗绣的往生咒。

正午时分,永夜城百姓看见青丝酒肆方向升起七色彩虹。有人信誓旦旦说看见苏娘子踏虹而去,白发在风中重新染回青丝;也有人说酒肆原址多了块无字碑,碑前摆着三碗结冰的浊酒。

唯有打更人老吴注意到,典狱司地牢里少了七十二副镣铐,多了坛封着红绸的青丝酿。揭开酒封时,他听见里面传出金铁交鸣之声,像极了当年铸剑山庄不熄的炉火。

青铜罗盘沉入铸剑池的刹那,永夜城三十六条暗渠同时泛起磷光。苏白首看见池底浮出父亲的手札,浸在血水中的文字竟如活物般游动——那是用剑南道朱砂混合鲛人泪写就的“活字书“。

“申时三刻,地龙翻身。“钦天监的铜壶滴漏不知何时悬在酒肆檐角,穿孔雀补子的官员撑着油纸伞立在街心。伞骨是用刑部大牢铁栅熔铸的,伞面绘着七十二星宿图,此刻正与池中青铜手印遥相呼应。

苏白首腕间的金丝突然绷直,拽着吞海刀刺向星宿图的紫微垣。刀刃触到伞面的刹那,永夜城东南角传来琉璃碎裂声——那是父亲埋在城下的“听风瓶“破了。她终于明白,钦天监要的不是王陵玉棺,而是永夜城本身这件“活兵器“。

“苏姑娘可知,永夜城为何十六年不见天光?“官员伞尖轻点,地面积水映出北斗倒悬,“令尊用七十二义士的魂魄作灯油,点燃了这座不灭的守墓长明灯。“

池中青铜手突然抓向悬在半空的七尺青锋,剑柄血眼迸出七十二道金光。苏白首嗅到酒窖里青丝酿的异香,那是父亲在酒曲中混入了苗疆蛊虫。酒旗无风自动,背面的往生咒飘落,贴在地牢升起的青铜锁链上,化作火舌缠绕的度人经。

子夜时分,钦天监的铜壶突然漏尽。官员将伞柄拧转三圈,伞面星宿图竟剥离下来,化作漫天流火坠向铸剑池。苏白首发簪上的吞海刀纹泛起青光,池中血水凝成饕餮巨口,将流火尽数吞没。

“当年苏沉舟在永夜城布下三绝阵。“官员的补子官服寸寸碎裂,露出贴满符咒的金丝软甲,“天机罗盘镇魂,青丝酿酒养魄,吞海刀断因果——可惜这三件法器,今日都要归我钦天监了。“

苏白首突然扯断腕间金丝,九道细线在空中结成父亲独创的“玲珑扣“。池中七十二柄断剑破水而出,剑身血咒与金丝相缠,织成张覆盖永夜城的巨网。这是千机术最后一式“天罗地网“,需以施术者心头血为引。

钦天监官员冷笑,袖中飞出七枚青铜卦签。签文钉在酒旗上,竟将往生咒逆转成炼魂阵。苏白首看见父亲的手札在池底燃烧,字迹化作红莲——那是苏沉舟留给她最后的锦囊。

“白首,青丝酒肆的第三根梁柱是空心的。“火焰中浮现父亲残影,“那里有为父留给你的...“

破晓时分,永夜城百姓听见地底传来龙吟。青丝酒肆轰然倒塌的瞬间,有人看见白发女子手持玉尺破开浓雾。那玉尺刻满星斗纹路,正是钦天监遗失百年的“量天尺“。

苏白首踏着瓦砾走向王陵,每步落下都有青铜锁链从地脉钻出。七十二义士的残魂附在锁链上,竟将炼魂阵的煞气转为往生路。钦天监官员被困在吞海刀幻化的饕餮口中,官帽滚落处,露出天灵盖的朱砂符——竟是十六年前就该死透的铸剑山庄叛徒。

“父亲当年熔了七十二柄剑,是为铸一柄斩断轮回的刀。“苏白首将量天尺插入王陵碑碣,玉棺应声而开,“可他真正想炼的,是这永夜城里生生不息的烟火气。“

棺中女子与她面容肖似,青丝间别着枚银针。针尾刻着蝇头小楷:“吾妻沉鱼之墓“。苏白首忽然泪落如雨,原来自己酿了十六年的青丝酒,不过是父亲为亡妻调的往生汤。

当第一缕真正的阳光刺破永夜城时,苏白首坐在废墟上温酒。白发不知何时转青,发间银针结成北斗状。远处新开的酒铺挂起“白首青丝“的幌子,有个瞎眼老翁在唱《破阵子》,词牌里混着铸剑时的金铁声。

钦天监的铜壶滴漏沉在铸剑池底,化作永夜城新的更鼓。典狱司地牢里,七十二副空镣铐随风摇晃,像极了父亲铸来镇魂的风铃。苏白首饮尽最后一碗浊酒,忽然听见有人踏着星斗走来。

“掌柜的,温三碗绿蚁。“来人的蓑衣上沾着塞外风雪,腰间玉佩刻着“沉舟“二字。

苏白首擦碗的手顿了顿,檐角新挂的琉璃灯映出来人眉眼。炉火正旺,酒香混着人间烟火袅袅升起,城门外有商队驼铃叮咚,恍如十六年前剑南道的某个黄昏。

量天尺触地刹那,永夜城三十六街巷同时震颤。苏白首看见地脉中游走的龙气化作青烟,顺着酒肆废墟的瓦砾缝隙升腾,在晨光里凝成七十二盏琉璃河灯。每盏灯芯都跳动着幽蓝火焰——那是义士们未散的魂魄。

钦天监官员在饕餮口中嘶吼,金丝软甲上的符咒被龙气灼成灰烬。苏白首拔出发间银针,针尾北斗七星纹路突然暴涨,将漫天河灯串成星图。这是父亲藏在第三根梁柱里的秘密:以千机术为骨,河灯为魂,重布永夜星宿。

“苏沉舟好算计!“官员天灵盖的朱砂符崩裂,露出当年被吞海刀劈开的颅骨,“十六年前他假意与我合作,原来早在这城里埋下...“

话未说完,七十二盏河灯突然坠入护城河。水面浮起青铜篆字,正是铸剑山庄熔炉上的《百兵谱》。苏白首恍然,父亲竟将毕生所学的机关图谱,炼进了永夜城的水脉之中。

正午的阳光第一次真正照进永夜城。苏白首站在钟楼残骸上,看见青丝酿的蒸汽从千家万户的灶台升起。那些封存十六年的酒坛自动开封,酒香浸透街砖,竟将地底残留的煞气酿成了杏花雨。

典狱司地牢轰然塌陷,七十二道青铜锁链化作桥索,连接起护城河两岸。有稚童指着河面惊呼,说看见持剑的虚影在彩虹里作揖。卖炊饼的老汉发现炉火不添自旺,饼面烙出模糊的剑纹——正是当年义士们佩剑的制式。

苏白首腕间的金丝终于寸寸断裂,落入水中成了游鱼。她摸向发间,青丝如墨,唯鬓角一缕银白怎么也不肯转黑,像父亲熔剑时溅起的铁水星子。

暮色四合时,酒旗残布飘到苏白首掌心。她对着月光细看,往生咒的针脚里藏着幅微缩的《万里河山图》。父亲用发丝粗细的金线绣出茶马古道,驿路尽头有女子红衣白马,回眸处缀着粒夜明珠。

永夜城更夫敲响新铸的青铜梆子,声波惊起护城河千点流萤。苏白首在河灯上写“白首青丝“四字,灯入水时,对岸酒铺突然传来熟悉的温酒声。穿蓑衣的身影正在烫绿蚁酒,腰间玉佩与梆子声共鸣。

她踩着河灯走向对岸,步步生莲。有醉客说看见她白发转青的刹那,城头枯死十六年的老梅突然开花;也有人说望见她与蓑衣客对饮三碗后,化作青烟没入了《万里河山图》的绣纹。

子夜打更时,更夫老吴在钟楼废墟捡到枚银针。针尾星斗纹路里似有城池微缩其中,凑近能听见市井喧哗混着铸剑叮当。他将其供在城隍庙香案上,从此永夜城每逢雨夜,瓦当便奏《破阵子》。

永夜城十年后的上元夜,说书人敲响醒木:“话说那苏娘子化入山河图后,南疆突然出了个善酿'青丝露'的盲眼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