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仙侠小说 > 盘说 > 第二百二十九章 狐黄白柳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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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宠渡悠悠醒转,片刻惺忪,脑海里猛地闪过昏迷前的情形,顿一激灵,不自觉翻身弓背,随时应变,没承想因此牵扯伤口,只疼得龇牙咧嘴,一边“咝儿咝儿”倒吸着凉气,一边警惕地打量周围。

一盏青灯。

二三石凳。

四面环壁。

——赫然一座山府!

山顶封闭,只正前方开有一拱洞,截下一爿不规整的日光。观其惨淡模样,分明是余晖,显然时已向晚。

眼前全无早前光景;竖耳细听,也未闻打斗之声,宠渡忖道:“竟不知他五仙与落云子几人如何交涉。”到底无暇探究,只庆幸目下安全。

忽觉伤疼一阵紧似一阵,四肢百骸的痛楚连缀成片,火辣辣的,宠渡翻衣乍看,依稀见得几处伤眼上已敷了药膏,料是桃谷五仙所为,不由蹙眉纳罕道:“按说妖人殊途,他五个为何替我疗伤?

“总不至于……是友非敌?抑或看在狼伯面——”

——诶,不对!

一念及此,宠渡思绪陡转,忙抵近灯光,掀衣细察;及至抬头,满脸难以置信,一时无言。

没记错的话,自个儿身上除了各种刮擦,仅两处曾被剑气贯穿。

此番怎会数出五个血洞来?

多出的三个从何而来?

最为诡谲的还在于,伤处药膏不单涂抹手法不同,且色彩各异,总有赭、黄、白、绿、灰五色,竟似分别出自五人之手。

眼珠骨碌碌一转,脑海里蹦出个荒诞想法,宠渡瞠目咋舌,“莫非……”不得不心忧老狼,喃喃自言道:“我尚且如此,只怕狼伯遭遇更甚。却不知他今在何处,是否安好……”

话犹未了,蓦地响起桀桀笑声。有人应曰:“你倒时刻记挂着老夫,不枉相交这一场。”

其声沙哑,冷不丁从灯光所不及的黑暗中传出,幽幽森森,闻之如鬼似魅。宠渡被骇得一哆嗦,恍觉人音似曾相识,这才试探着唤曰:“前辈?”

“正是……”老狼话言未了,禁不住咳嗽几声。

“前辈醒转就好。”宠渡循声觅去,本来有伤在身,自也疼得慌,跌跌撞撞摸至近前,见布条俱被鲜血染红,将老狼裹得跟粽子似的,一连三问,“前辈伤势如何,是否内服丹药,可曾添得新伤?”

“老夫身上几无完处,可没地方另添伤口了。”狼伯哭笑不得,“据你话中之意,果然被做了手脚。”

“如此说来,前辈晓得原委?”

“依我之见,尔必已有推测。”

“料是桃谷五仙所为。”

“不错,正是他五人使坏。”

“可晚辈实在猜不透此举用意。”

“这就不得不提五位道友的性子了……”老狼且喘且言,便将桃谷五仙的来历给宠渡一并简述。

原来五仙本也是妖怪,自打开窍后便在这方圆百里的桃林中一心修炼,采天地灵气,受日月精华,成百近千年来彼此扶持,患难与共,迄今已然同气连枝,情堪手足,虽族类有别,却亲似一母同胞。

然则五妖性如顽童,行事乖张,难以常理度之;偏又自诩“以理服人”。想是为了排遣清修之苦,彼此间不乏打闹,常于细枝末节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每每吵得不可开交。

少有的论定之事,便是依照各自实力强弱,大概理出个排行:

老大桃狐仙,乃是赤狐成精;

老二桃黄仙,乃深山中一只黄皮子修成人形;

老三桃白仙,原身是刺猬;

老四桃柳仙,乃蛇精;

老五桃灰仙,鼠精。

——此民间所谓“保家仙”是也!

但这“狐黄白柳灰”的行次,五仙也只勉强认可;除此而外一应事体,则概无定准,往往谁都不服谁,平素里漫说逮着机会,哪怕没有机会,也要千方百计寻出个由头,一较高下。

即如眼前,宠渡听罢老狼所言,总算回过味儿来,顿时脑瓜子嗡嗡的,道:“意即为了比一比谁家丹药最为灵妙,他五人在我身上现戳了仨窟窿,以便于分派,一人一个?”

“孺子可教。”老狼纵然扯痛伤口,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且、且以老夫看来,为求公允,他五个必将血洞弄得一模一样方才罢休。”

“这群丑鬼!真气煞人也!”宠渡攥紧拳头,切齿嗔道,“幸我当时晕厥,故不知痛。”

“到底还在人家地盘上,当心隔墙有耳,被听了去。”

谁承想一语成谶,老狼话音甫落,先有一通阴笑响在洞外,——“噫!小娃娃不识好歹。尔为我等所救,不思知恩图报,反将詈言辱没。是何道理?”

旋即另有一人接过话头,“大的是真狼,小的真是‘白眼狼’。”

“嘿嘿。难怪能凑对儿。”

“正好一挑。”

“该打。”

“呀!真被听见了。”宠渡苦笑低语,“如之奈何?”

“见机行事。”老狼低声叮嘱。

“既是天性乖常,尽力避免触怒几人便了。”宠渡正自思量,不防平地风起,将自己与老狼裹了,倏忽掠出山洞。

老狼被轻置于平地,稳稳当当,道:“多年未见,五位道友别来无恙?不幸有伤在身,无从全礼,望乞恕罪。”五妖不应,只饶有兴味盯着摔在地上的那抹人影。

竟是宠渡被风卷顺势甩出,跌在尘埃接连几滚,啃了满嘴泥,尚未爬将起来便听人争相笑道:“须知我几个向来是以理服人的。”“非是妖人殊途,实尔出言不逊,理该有此下场。”“娃儿莫要慌,慢慢地起来。”

可怜宠渡被摔得头晕目眩,骨酥筋麻,翻身暗骂道:“服你大爷。”一边啐去口中草屑碎土,一边偷眼观瞧。

他自幼与狼群为伍,夜视目力本就极好;加之此时皓月当空,皎皎辉光下,林间一片雪亮,故而识人辨物分外真切。却见五妖环伺,分别生得怎个模样:

正上方一人头挽双髻,两颊凹陷,眼尾上翘,腮垂银髯,面如重枣,穿赭服,悬空浮于树巅;

左首一人戴鱼尾冠,穿淡黄服,两道黄眉,面如锅底,盘腿坐于高岗;

右首一人一字巾,水合服,腰束丝绦,尖鼻豆眼,面白如霜,身形浑圆,酒酣微醺,醉卧于青石之上。

后方一人莲子箍,似头陀打扮,着绿袍,竖瞳圆目,腰腹以下隐于丛间,拄一根蛇头拐杖——令宠渡不由想起杀害老头子的毕梳也拄着蛇杖;

前方地面上,一人负手而立,握一杆烟枪在身后不自觉摆荡,其貌恰如所料,果然尖嘴猴腮,板牙外凸,两撇八字胡,正是宠渡昏厥时隐约见过的那只“耗子”。

虽不确知谁是谁,但“以貌取人”却也能猜得几分,宠渡暗想:“礼多人不怪,先打个招呼总是没错。”便望那“耗子脸”道人纳头便拜,“见过灰仙前辈。”

“素未谋面,小娃娃却一眼识得本仙,显见听过我等不少事迹。”桃灰仙转望老狼,似笑非笑,“你这老小子好没道理,经年未晤,一来便揭我的底。”

“上回老狐狸同你来,一剑削去半谷桃花。”黄袍道人忿忿不平插进话来,“寻不见老狐狸,这笔账自然算在你这老小子头上。”

“早前似听狼伯提过这茬,彼所谓‘老狐狸’应是当初从牟临川手中救我命的那位胡先生了。”宠渡暗道缘分奇妙,却听那一字巾道者含混言曰:“说……说是酿酒,也不曾与本仙享用。”

“一码归一码。”桃灰仙将话头拨转回来,挥着烟杆朝周遭作势比划,“我兄弟五人向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小娃娃既认出我来,自逞机灵,便不能厚此薄彼,也该认认我四位哥哥。”

“辨得清还则罢了;”双抓髻道人阴笑道,“如若辨错一个,哼哼!……”

“烤来下酒吃。”

“炖汤更鲜。”蛇杖道者目绽森光。

“若论鲜嫩,如何比得生食?”

“三位弟弟还依我——”黄袍道人舔了舔嘴唇,猛而察觉说漏了嘴,自个儿便缄口不言了。

其余四妖也后知后觉,不约而同看向高岗上,各捏一把汗;转头瞥见宠渡蹙眉苦思,一副不解模样,似未留意到桃白仙话里的破绽,这才稍安,纷纷窃喜道:“如此显而易见何须多想,莫非这娃娃是个傻子?”

殊不知以宠渡心智,岂有糊涂之理?只不解堂堂灵妖,为何这等缺弦少筋,话不过脑便脱口而出。宠渡一时哑然,“真如狼伯所言,他几个脑子不甚灵光,还是有意误我?”故此有所迟疑。

说时迟那时快,一则五妖虽为人样,面相却多少透出原身特征;一则桃白仙之言已漏了机锋。其实不难辨认。

宠渡思量片刻,才待回应时,忽又缄口不言,将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转念道:“辨错了固然不美;可若辨得明白,以他五个顽童心性,庶几自觉面上无光,心生不悦,另立由头寻我晦气。”

不答不是,答也不是;答对了不是,答错了也不是。宠渡心念电转,“必要想一法子——”思虑未毕,忽而身不由己飘起半空,脑袋与四肢各被一股怪力朝外撕扯,即便催运玄功,以千斤蛮力相抗也自枉然,只觉四分五裂便在须臾。

原是桃谷五仙见他欲言又止,不喜其支吾模样,遂将人摄起,隔空发力,各自捏住了宠渡的手腕、脚踝和脑袋。

观其架势,明显欲将宠渡五马分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