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戈终于止住了眼泪,他轻轻放开傅斯瑰,后退一步,然后立刻转过头去,似是不想让傅斯瑰看到他通红的眼睛。
原本山林间黑沉的夜色已逐渐变得稀薄,天空的墨蓝渐渐变淡,晨曦即将到来。
“天快亮了。”傅斯瑰徐徐地叹息了一声,许戈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一丝不舍。
是的,他们只能趁着黑夜在人迹罕至的山里,短暂地相聚一场。而今,天色将明,他们也该各归其位,各司其职。
许戈又转了过来,短短一会儿工夫,他的眼神已又见清明,丝毫看不出来他刚刚才哭过。
他郑重地注视着傅斯瑰,一字一顿道:“我有话对你说。”
傅斯瑰静静地回望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刚刚从左处口中得知你是卧底警察的时候,我心中其实有一丝隐秘的窃喜。我知道这条路艰难险阻,但总有回家的一天。可是直到今天,我才明白自己的所思所想是多么浅薄,在你如临深渊、浴血奋战之时,我却在为一己私心而沾沾自喜,我对此感到羞愧。”
他微微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他的面颊上投下两道弧形的阴影:“斯瑰,感谢你向我而来,允许我参与其中。我知道这个任务危机重重,但我心中却只有欢喜。无论于公于私,我都将以你为先,你的生命高于我的生命,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掩护你、支持你、协助你,陪你走完最后一段荆棘之路。”
他扬起脸凝视着她,天光越来越亮,她在他的眼中也越发清晰。
他还有最后一句话未曾说出口,那是寄托了他全部心愿的美好希冀——当一切都结束后,他们终能手牵着手漫步在阳光之下。
但他最终还是缄默不言,像一个许下生日愿望的小男孩,小心翼翼地在心中默念:“愿望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傅斯瑰静静地凝望着他,目光是说不出得温柔缱绻。
天光终于大亮了。
“你该归队了。”她轻声道,“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
许戈立刻神色一肃:“你说。”
傅斯瑰望了望他的身后:“你向后退。”
许戈不明所以,依言照做。
傅斯瑰一直盯着他后退了约五十步,方才叫停:“可以了,拔枪。”
许戈持枪在手。
傅斯瑰扬起左臂:“瞄准我的左臂,开枪。”
许戈:“!!!”
他脸色大变:“为什么?”
“陈旖命我杀了秦濯和庞雪浅,但我没有得手,如果我就这么安然无恙地回去,不好交代。”
许戈抿着唇不说话,他知道她说的有道理,但是……
“还不动手?”傅斯瑰高声喝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
许戈举起了枪,但他能感觉到自己持枪的右手在微微颤抖,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恍惚间,他似乎回到了宁湾西路的那一夜,当时他们还在“敌对”,但他最终也没能开出那一枪。
“开枪!”
随着她话音落下,许戈扣动扳机,他眼睁睁地看到一朵血花在她的左肩绽放。
他似乎看到傅斯瑰苍白着脸冲他笑了一下,整个人向后倒去,坠入那道小小的山坳之中,然后就不见了。
他感觉自己的心也随之剜走了一块,但他甚至都不能走上前去看一眼。
他的右手仍在微微颤抖,有些发烫的枪管拉回了他的理智,和傅斯瑰的短暂相聚宛若灰姑娘的舞会,而今十二点的钟声已然敲响,一切都该回到正轨。
许戈深深呼吸,最后看了一眼傅斯瑰消失的地方,转身离去。
……
许戈回到黑石村的时候,日头已经升得很高了。
胳膊腿都绑着纱布的秦濯正站在村口和两名警察说着什么,忽然心有所感转过头来,和许戈对视个正着,一时间两人都面面相觑。
秦濯和身边的同事打了声招呼,一瘸一拐地向许戈走来。
许戈的目光在他绑纱布的部位溜了一圈,等他走近之后立刻先声夺人:“你怎么没去医院?”
“庞警官去医院了,我就只是些擦伤,不碍事的。”秦濯轻咳一声,面有愧色,“若不是为了护着我,庞警官也不会受伤那么重。”
许戈心中一紧:“庞警官没事吧?”
“性命无忧,但也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了。”秦濯叹息一声,趁许戈关怀庞雪浅的间隙,立刻抢回主动权,“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有线索吗?”
许戈一脸阴郁地摇头:“被人在山里溜了一夜,对方熟悉地形,我没追上。”
秦濯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倒也没有追问:“对方有大口径步枪,你一个人去追实在是太冒险了。”
许戈嗤笑一声:“你也好意思说我冒险,这一烂摊子事是谁弄出来的?”
秦濯脸上的神情落了下来:“如果说昨夜连累庞警官身涉险境的时候,我有些后悔自己太过冲动,但是今天我只恨自己来得太晚。”
许戈试探着问道:“周思文的遗体找到了?”
秦濯摇了摇头:“不止。”
“不止?”
秦濯向村子里遥遥一指:“最北边有一个大棚,昨夜我和庞警官都以为那里面是养猪的,今早任处他们从里面解救了十几个人质。”
许戈:“……”
他几乎是立刻意识到了这些“人质”是用来干什么的。
该死!
“任处在哪儿?”他压着怒火问。
“在村长家。”秦濯给他指了路,“可惜,没抓到那个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