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青扶徐图下山,沿途并无阻拦。二人上到原上,徐图已然支撑不住,闵青默然道:“徐叔叔,是我不听你劝,一时冲动,却害了你性命!”。徐图摇头道:“是我没看住你,我历来命大,应当还死不了,你先扶我到树丛里,回客栈去收拾了行李,带了创药,若有可能,雇一辆车来。此地不可久留”。
闵青连连抹泪点头,她虽然剑术颇高,力气仍不如男子,勉强将徐图挪到东面树林里,便朝镇上奔去。她回到客房,飞快拾掇了包裹,将创药握在手中,冲出来时,只见夜深人静,哪里有什么车马?她心急如焚,便思步行回去给徐图敷药止血治伤,先解得燃眉之急,余下一切等天亮再说。谁知刚行得数里,却听一声驴叫,近前一看,却是一颗大榕树下一人一驴正在歇息。
闵青大喜叫道:“车夫!快套了车随我走”。那人扯了一声鼾,嘟哝道:“我不是车夫,我是赶路的生意贩子,错过了宿头...”。闵青怒道:“你再多说一句,我强夺了你的驴车,快走,银子少不了你!”。那人忙道:“好,好”,起身戴上笠帽,将车套了。闵青钻入车厢中,那人一甩鞭,照龙鳞原上去了。
车驾甚速,不大会已然来到原上。徐图已是气若游丝。闵青道:“你快抱他上车,走得远远地”。那人一把抱起徐图,安置在车厢之内。此时天光微明,下起了绵绵细雨。那人劈了蓑衣,赶驴西行。这驴车十分简陋矮小,堪堪够闵青二人容身,好在篷子完好,遮风避雨尚不成问题。
徐图一直昏睡到傍晚时分方醒,闵青大喜,喂他水喝。不多时天色暗下来,便往官道驿站住了,闵青出来对那车夫道:“你车赶得不错,这几日随我们走,每日十两银子,用到哪天算到哪天。你说自己是生意人,怎么赚钱不是赚钱?你说是么?”。那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只是垂首点头,沉声道:“好说,我看姑娘肩头似乎有伤,可别只顾着别人,忘了自己”,闵青道:“劳烦关心,你自管好你的驴子,给它喂饱草料,今日赶了很远的路”。
半夜时分,徐图神智已清,闵青大喜,讨来稀粥给他喂了。徐图道:“少主,咱们此趟出来,一来为的是寻找昔时旧部,二来打探那叛贼的下落。须得低调行事,大局为重。为了一具尸首,将自己置于险境,岂不有负你父亲在天之灵?”。闵青垂头道:“徐叔叔,是我错了,往后再不这样鲁莽了”。徐图道:“我知你对那陆冰有意,但他早已为人夫。况且已经身亡,你悲伤一阵,也就罢了,不要耿耿于怀。你正当妙龄,爱上某个男子也不为过,往后我自亲自为你选一位品貌俱佳的大好男儿”。闵青笑了,道:“这哪里的事,我对他并没什么意思,只不过...”。徐图道:“只不过什么?”。闵青道:“倒说不大上来,我只是觉得他面善,历来认识似的。要说我喜欢他爱他,那是没有的事”。徐图笑道:“那可更要命呢!”。
此时夜阑人静,又起了一阵细雨微风,吹得小窗摇曳作响。徐图道:“你雇那车夫一路蓑衣斗笠,不以面目示人,我看透着点古怪,你留点意”。闵青点头道:“我自理会得”。二人再絮叨一阵,闵青便告辞出来,来到后院歇马处,左右一瞧,见那车夫正躺在驴车里睡觉,一双脚却容不下,空悬在外头。闵青道:“喂,你驾车带我去趟河边”。那人道:“去河边作甚?”。闵青道:“让你去你就去,问这么多作甚?”。那人便起身驾车,他仍是穿着蓑衣戴着斗笠,黑暗中似个大鹏一般,翻上御座,往河边赶去。
闵青下了车,掏了两锭银子给那人说道:“不雇你了,你自去吧,昨夜事急,耽误你生意了!”,转身来到河边,将一卷冥纸燃着起来,此时细雨停驻,明月当空,一条小河波光鳞动,蜿蜒东去。闵青给火光映着脸,一边喃喃细语道:“听来你是川人,不过咱们这些居无定所,浪迹飘零之人,死后魂魄未必返乡。对啦,江湖,江湖,这真是个烧纸的好地方!”,话罢便将黄纸扒拉旺了,放入河灯之中,推入河心流走了。
闵青微微回头,却见那人站在身后不远,盯住他幽幽地问:“你怎还阴魂不散?是嫌我纸钱烧的不够么?”。那人咧嘴一笑道:“闵姑娘,我想着,总得和你打个照面”,话罢便解下了斗笠来,原来这人正是陆冰!闵青也咧嘴笑了起来。
话说徐图正在屋中休养,半夜口渴,连唤数声,不见回应,叹想:“俗话说,女大不中留,果然不假!她必是去水边祭奠陆冰那小子的魂魄去了!”,这时房门一开,二人入内,一人是闵青,另一人正是陆冰。徐图吓得差点从床上跌坐下来。闵青连忙将他扶住,便问:“徐叔叔,你会治毒伤的,对么?”。徐图苦笑道:“你先把这小子的事说清楚了!”。
陆冰已将当初被太行派胁迫刺杀乔鹏之后到今夜诸事告诉了闵青,闵青一一简要叙述。徐图叹道:“乔掌门是仁义之人,你暗杀他,他却不杀你,反倒不惜声誉,假传你的死讯,免得太行派为难你妻儿!陆大侠,你弃了这位结义兄弟,却去投奔太行派,乃是大错!”。闵青不以为然道:“那算得什么?不过是看他死期将近,乐得做个顺水人情罢了,徐叔叔,他这毒还有救么?”。徐图看看了陆冰毒疮,道:“这毒名唤‘浸蛛’...”。陆冰大喜道:“正是,正是!”。闵青见徐图认得这毒,也大喜,叫道:“徐叔叔,我就知道没什么难得住你!你既认得,自然可解了?”。徐图不答,面色狐疑看着陆冰,只道:“这毒不是中原之物,乃是残月教中独有,那施毒之人必和残月教有关。陆大侠,你本是华山弟子,如何与残月教的人惹上关系的?”。
陆冰思忖片刻,便道:“徐先生,我入华山派之前,已有一段江湖事,不为人知。我本是蜀中浪儿,辗转投了北地的神山帮,这神山帮,徐先生料必听闻过”。徐图点头道:“这个自然,但他们远处北地,鲜少和中原武林来往,其帮主易扬,三十多年前便传闻是仙人一般的人物”。陆冰道:“可惜易扬早已亡故,新帮主难服众人,帮中内乱之际,被残月教篡夺了去。所以我入帮之时,神山帮虽仍名为神山帮,实则已是残月教安插在中原的一个分舵了”。徐图诧异道:“此事我倒不知,料必他们这些年也并没掀起什么风浪”。陆冰点头道:“独孤教主本意是想令他们追杀当初叛逃的中原人,不料他们天高皇帝远,安于享乐,并不用心,我逃离神山帮之后,杀了他们一个顶管事的坛主,得了这一张追杀名单。徐先生必然认得上面这些名字”,便将那张早已残破发黄的羊皮纸拿了出来。
徐图连忙接过,只瞥一眼,便道:“这正是独孤复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