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风吹拂着营地的灰白色帐子,它被来回拉扯,显得有些困扰,却也依旧维持着这脆弱的时间,今日的太阳照常升起,所以时间还是会继续下去,人不得不面对。
指尖轻轻划过动脉,鲜血便喷涌而出……
伤口挤出黑色的鲜血,其中透出星空的光芒,紫色、黄色、红色和蓝色掺杂在一起,然后又重新回到了阈惘的肉体里。
周围的一切再次重构,几何尖锐却又完美的图案以非人能理解的方式扩散到所有事物的身上,然后翻出起最原始的一切生命,那黑暗而又无序的时间和因果倒置了仅仅一瞬间,紧接着便失去了踪影。
他缓缓松了口气,脑海中再一次的回忆起过去的一切,将获得的,失去的通通放在眼前,这种感觉像是一个人漫步在挂满回忆画像的长廊里,每当想沉溺时,便会被涨潮的回忆冲散。
唯有这时,他才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距离答应犹格索托斯和莎布尼古拉斯的契约开始已经过了二十年。
那座宅邸,以及里面的尸体都消失了,并没有去哪里,他们就在自己的身体里,化作了信息,化作了记忆。
而因为犹格索托斯的降临和自己的离开,某一段因果被抽离了,所以他们现在还活着,其他人视角上的。
他们的尸体将不会腐蚀,所有人的记忆里都会继续存在一个哈塔克图亚斯和格拉丝碧丝,然后宛如在海平面不断上浮的尸体般存在着。
要在他们探明阈惘之前一直这样。
阈惘挠了挠有些过长的头发,然后又捏了捏自己脸上的胡子,那已经是有些扎手的络腮胡了……
他的眼里满是疲惫,满是恐惧,满是绝望,那些过去的回忆涌上心头,回想起少女的笑容,他便强行提起身子,朝着营地外走去。
“阈哥!快来!连长叫你!”
…………………………
轰隆……
窗外的暴雨不断侵蚀在黑色的大地上,天空中乌云密布,紫红色的雷电时不时连接天地,宛如末日前的落幕曲,当歌声戛然而止,绝望便如同一桶冰水浇在所有人弱小的心脏中。
嗖!
一声快到听不清的尖锐声音划过。
轰!
一处在黑石下,自以为藏匿的很好的连队就此遇难,死者是一位母亲,一位父亲,三个未成年人,和一个六旬老人。
烧焦的内脏和碎裂的肉块以极其丑陋的样子飞了出来,那些残余的血肉也被黑石吞噬,这片黑色的平原仅仅用了几秒便恢复成了其最开始的样子。
某人的脚趾和耳朵掉到了附近某个连队新兵的身上,其余的部分不翼而飞,没人能想知道它的主人遭受了什么。
那些有一点连接的内脏挂落在了树上,成了天空中飞行食腐者的早餐。
当少年上战场时,他会幻想,别人会死,自己不会,而当队友为他挡枪而死,自己也被击中了要害,鲜血直流,又没有军医随行时,一切幻想都会破灭。
他会知道,原来人被杀就会死。
这是任何人都逃不过的铁律,如同太阳会照常升起,如同月亮会照常落下,当子弹划过胸口,当电浆炮融穿你大部分的躯体时,大部分人都会因此死亡。
运兵车颠簸的像是古时候的马车,明明是受到了联邦认证的军用全地形运兵车,却像是台收麦机一样轰鸣,毕竟是其他城市十几年前用剩下的,稍微检修一下就卖出来原价的装备。
所有人在车上沉默不语,被弹片和爆炸划出不少铁白的枪支随着车子一起摇晃着,连同动力甲上挂着的空了的补给袋,以及其中的泥土和血还有爆炸粉尘。
所有人的身上都布满了汗臭味,加上本就闷热的大雨天气此时变得更加阴沉了。
这个由四个人,一个迪瓦卡,一个人类,两个丘丘人组成的队伍着实有些奇特,但却是在战场上最有名的队伍,叫做夏格拉,是战场上名副其实的,不死的英雄。
因为无论遭受多少次的歼灭和围剿,他们都会重新杀入敌营,将一场又一场的荣耀持续下去,为所有人带来希望。
以上是官方战地新闻对『夏格拉』这个队伍的报道。
而现在看来,那个人类似乎就是团队的队长。
迪瓦卡那悬浮着的诡异触手轻轻拍了拍坐在车头的那个满面胡渣,高鼻梁,梳着中分长发,还带着飞行员墨镜的男人,他清咳了两声,然后用他粗糙又滚烫的咽喉说道:
“不死的士兵。
传奇的眷顾者。
死神中的医疗兵。
军队里的所有人在听到阈惘这个名字时往往脑海里都会浮现类似的称呼,随之而来的就是绝对的可靠感,是个遇到困难时,所有人第一时间就会想到的男人。”
“一个名为阈惘的毛头小子,一个以为能在战场上当英雄的傻逼。”
阈惘一时间不知道露出什么表情来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辱骂。
“幻想破灭了?那就赶紧收拾收拾东西滚蛋!我们他妈的可不是什么保姆,要照顾一个狗操的他妈新兵蛋子。”
男人骂着,突然从动力甲里掏出了一盒被水打湿的烟,见几次都点不着,就看向一旁漂浮着的迪瓦卡。
“帮我点个烟。”
“你应该说声请。”迪瓦卡并没有发声,但她的声音就传遍了所有人的脑袋里。
“请你妈逼,你看,我说请了。”
“操你妈了个逼,李维斯。”
“也操你妈。”
迪瓦卡用触手竖了个中指,但还是老老实实给李维斯点了烟,然后转头看向阈惘,用上温柔的语气说道:
“抱歉啊,这傻逼就这样,他的意思是不想让你陷入威胁,就是这张嘴太臭了。”
“呦呵,老子我就是想让这新人滚,怎么?你他妈有意见?”
“你TM的闭个嘴能死是吗?”
“呵呵,我把嘴闭上了,你妈的逼谁来舔?”
“总之就是这样,无视他的脏话就好了。”迪瓦卡再次转头看向阈惘,对他说道。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前辈。”阈惘装作乖巧的回答道,其实他也没想讨好对面,但一般情况下迪瓦卡的寿命都是以万年为计算的……你叫老祖都不为过。
“这逼崽子嘴还挺甜,刚来就叫上前辈了。”
“叫什么前辈,叫我罗帝雅就行,露德斯·斯图玛莎·罗帝雅·尔格,这是我的全名,以后都是战友了,愉快一点也好。”迪瓦卡触手上的眼睛露出了开心的样子,这个眯起来,像是被撸爽的小猫一样乖巧。
“呵,然后连死都不知道死哪里去了,尸体被炸的肉沫都不剩,到时候你们再互称战友吧,傻逼。”李维斯抽完了烟,随便一扔,然后被丘丘人踩灭了。
“话说,这两位前辈怎么不说话?”
“其实……他们听不见,也说不了话……”罗帝雅用触手轻轻拍到阈惘的肩膀上,然后又用其他触手拍了拍两只丘丘人那红色的皮肤,又在他们面前比划了复杂的手语。
他们这才像是解放了天性的孩子一样朝着阈惘围过来,手里比划着看不懂的手势,但从结果上来看,他们很喜欢阈惘。
“您刚刚说了什么?”
“我和他们说,你对他们很感兴趣。”
“这样啊,谢谢罗帝雅前辈。”阈惘礼貌性的回应道。
“李维斯!这孩子嘴真甜啊!”
“别巴啦老子,老子烦着呢。”李维斯无奈的摆手道。
阈惘看着面前的两位丘丘人,两人的骨龄都还未成年,比正常的丘丘人要瘦弱和矮小,若不是动力臂让他们看起来健康了一些,他们恐怕会显得更营养不良。
两人看起来不像是会主动参加战争的类型,在战场上呆了快20年,阈惘也接触了各式各样的人,他也听过不少人交心时哭诉的话,所以能理解许多……
“两位前辈是为什么来到这片战场的呢?”
两人也看得出来阈惘是想问什么。
“和你想的一样,他们是被他们的母亲卖来战场上的,如果不是碰到了我和李维斯,恐怕活不到今天。”
“这样啊……”阈惘照猫画虎的用手语回应着两只丘丘人,他们还只是孩子,用人类的寿命来看,连成年都不到。
“你呢?小子你又是为了什么?”李维斯突然来了性子,双手撑在膝盖上,一副问话的样子。
阈惘思考了一会,然后答道。
“我是背负着其他人的期许才活到了现在的,所以我想用这条命做些什么,来证明他们的存在。”
“然后你就来战场上了?你这傻逼没救了!”
“哈……”阈惘冷笑道,他其实也没想多少,要做什么,要继续什么,两位外神也只是说了,想要看他接下来要如何选择,会经历什么,会有什么样的情感。
自己只是想要做些什么来证明他们的选择是正确的,给予这场虚无的死亡意义,于是便自学考了行医执照,加入了战场,以军医的身份,然后见证了战场的残酷,成了那个许多次唯一活着的人。
他越是这样,背负的生命就越来越多,这样一场没有终点的尸体游行持续了20年之久,这只封闭的木乃伊,如弥娅忒做愿,成为了所有人的阈惘。
却也成了所有人的坟墓。
“李维斯前辈你呢?”
“还用问吗?当然是TM的娃的奶水钱了!老子我可不像你,身边人死完了找不到个伴,老子我有妻有子,实属是人间巅峰!”李维斯不假思索的说了出来,还兴奋的从腰间的腰带夹层里翻出了早已泛黄发皱的照片,毕竟战场的环境恶劣,照片磨损快也是正常的吧。
照片里,是一个亚洲长相的孕妇,她抱着肚子,轻轻的抚摸着,旁边那个不着调又满脸胡扎的摇滚青年比着耶,用着完全不适合的傻笑,即紧张又能看得出来他有多开心。
李维斯突然意识到自己被套了,连忙收回相片,尴尬的拿出被浸湿的烟,哪怕点不着也要自顾自的抽起来。
“李维斯就是这点可爱呢。”罗帝雅用单人传音对着阈惘说道。
“这孩子真可爱呢,想好怎么叫她了吗?”
“关你屁事。”
“别这么说嘛,孩子不是下个月就要生了吗?到时候我们的合约也到期了,大家一起去拉莱耶好好玩玩?”罗帝雅不停的用触手来回戳李维斯那满是胡渣的脸,把李维斯弄得十分烦躁,但就是吐不出一个字来。
“好了好了,老子带你们去就行了,到时候别他妈说老子坏话,老子要脸。”
“算我吗?”阈惘有些迟疑的问道,说实话,去看看一个新生命,对于灵魂是一件十分治愈的事情,阈惘见过太多在战场上生育,没有多少是能安全回到战区外的。
“……算算算!操他妈的……别给老子丢脸就行。”
眼看也唠不出什么名堂,阈惘便转而对着罗帝雅小姐问道,这个并非在人类审美内的美人知性而典雅,也算是最好沟通的一个了。
“那罗帝雅小姐呢?”
“为了家人。”
“我们迪瓦卡中有一种特殊的精神联结,这种联结是不受时间限制的,只要我们认定的家人在某时某处死亡,我们便会找到他们,将他们带回家。”
“家人……是指……”
“或许是未来过去,也有可能是现在的,未来终不可见,回忆也只会越来越淡漠,只有现在才是能清楚感受的,我的现在就是顺其自然,不断邂逅,我所见的,所感的,所爱的,就是家人。”触手上的眼睛表现出的神情不断变化,或许是种族灭绝后的孤独让这位信仰外神死后的迪瓦卡如此的渴求一个家,渴求一个可以安眠的棺柩。
“听起来像是经历了很多。”
“毕竟基本上所有生物在迪瓦卡眼里都算是小孩子,这女人有的时候就是会突然来这么几句说教一样的台词。”
对于迪瓦卡这类意识跟随外神突破纬度的生命来说,三维的死亡并不会让他们多么痛苦,所以才能在这战场上谈笑风生,因为他们清楚,自己不会死。
“就当和老人说话一样,好好听着就行。”
李维斯吸着烟,长发挡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他在想什么,只是吸烟的嘴巴不断的颤抖着。
一团火悄悄的在他的烟头燃烧起来,帮他点燃了烟,轻轻的雾气在车厢内飘起,所有人都默契的闭上了嘴,这趟车的终点格外的远,所有人都酣梦在这绝望中的等待里。
“谢了。”
……………………………………
这场战争是自卫战争,也是内战,对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诠释,但对于这个国家的人民来说,这只是一场战乱。
实际上也是各国为了争取“格雷斯穹”这种特殊矿石的持续战争。
这种矿石是突然产生的,宛如陨石般,不知被谁引导至此,活生生的砸在了这个正在发生内战的第三世界国家中。
“格雷斯穹”是一种硅基生命,物理状态为一种黑色半透明晶体,平时不会和任何物质进行反应,当生物在其覆盖范围内死亡时,便会突然将尸体吞下并消化。
而当当地人发现起具有远超一切已知能源的能量,用其制作的武器威力远超那些千方百计从外神处获得的残缺不堪的能源时,那些原本观望,或只是发表谴责的各个公司和受公司控制的政府立刻换上了另一副面孔,打着人道主义的幌子,对一个派别进行援助,并扶持傀儡领导人,意图将这种能源占为己有。
这个决定无论是从国家自卫上来看,还是发展上来看都是绝对正确的。
再加上一位外神的挑拨。
所以以他国为背景的,两个世界大国的战争开始了,双方都在以更先一步消灭对方为基础进行军备竞赛,可随着战线不断拉长,这场仅仅是一个照面就开始了的,一场一边吐血,一边拼命奔跑的马拉松足足打了20年。
前线打的热火朝天,后方的矿机也在全天候的嘶吼着。
没有人敢停下来,因为不知道停下后,敌人提早一步研发出来的武器会不会砸落在自己头上,落在自己家人的头上。
科技成了一种笑话,成了怎么把石头更强更快更准的扔出去的幼儿园玩笑。
这在其他来到地球的眷属,或者生命看来,是这样的。
……………………………………
“到了。”
前排的驾驶员敲了敲铁窗,几人才从这不变的沉默中走出。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但乌云还在垂怜欲滴,这片黑色的大陆始终没有什么变化,窒息的仿佛是地狱。
李维斯率先走下车,顺手拿起自己的武器,还把阈惘拽了下来。
他的手放在自己破烂的枪袋上,犹豫了几秒后又决绝的将里面那银白色的重型手枪掏了出来,将枪托对着阈惘,示意他拿去。
“给,小子,拿好,这把马格利特劲大,你拿着防身正好。”
“谢谢,前辈,我不用枪。”
“你认真的?你TM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或许是因为我是坟墓吧,本身已死去的,怎么都杀不死吧。”阈惘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实际上他也确实死不掉,每次死去,哪怕变成碎肉也会在极短的时间内重新诞下。
他同样拥有名为重生的诅咒。
“……跟上,别掉队。”
一行人以一字队走在黑色平原的小径上,黑色的草仿佛黑曜石形成雕刻品一样,只是这次名为自然的雕刻师把它雕刻的和正常的花草一样,踩在上面,那些茎叶还会散发出淡淡的红色荧光。
这些几乎不反光的泥土在雨后完全成了稀泥,踩在上面就仿佛踩在即将凝结的血块上……阈惘清楚这种感觉。
“这次的任务是要我们做什么?”最前面的李维斯问道。
“要英雄小队出场的,不是最凶狠的战场,就是安抚民情的游行了,你没看密报吗?”
罗帝雅回应道,并照常用那不知存在在哪里的大脑计算周围的一切信息,以做到肉体雷达和反雷达的作用。
“看了,所以才觉得离谱。”
“这种地方居然还有人什么的……”
前方的是一处巨大的空洞,大地像是被撕裂了一样,将内部黑红的血肉裸露了出来,这片有生命的平原,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跳动着,其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亵渎,散发着一切令人窒息的感觉,黑色的晶体如同结痂般还挂在上面,被红色、巨大到让人恐怖的血肉撑破,其中流出些许黑红的液体。
周围似乎还能看到那些似人非人的骨头,那些骨头上还沾着什么的皮肉,早已消失的软体组织空洞而恐怖,那些死者恐怖又软弱的挣扎着,如同一次随处可见的雨前的浪潮。
“罗帝雅!”
“这里在地图上没有显示!我也……”
天上还有两只被黑石缠上的乌鸦在做最后的挣扎,然后落在了空洞中。
碰!
可与此同时,两位丘丘人却突然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冲击碾碎了一般,仅仅一瞬间就化作了土黄色的血酱……
李维斯震惊的眼神在下一秒转化为愤怒和疯狂,他的眼睛立刻充血,全身都已准备好进入战斗状态……
“哈?草!草!草!她妈的!是谁!”
“李维斯!阈惘!抓住我的触手!”
黑色的大地突然蠕动起来,那有生命的泥土仿佛浪潮般的涌来,其中带着黑色的杂草和不知哪来的尸体。
两人立刻抓住了罗帝雅的触手,一股迪瓦卡独有的反胃感传来,三人立刻被罗帝雅操控着重力飞向天空。
“操!操!操!这畜生又他妈的要嘛!”
在三人的眼前,那几乎快几千米高的黑色浪潮铺天盖地般的席卷而来,阈惘毫不犹豫的松了手,从罗帝雅的身上落了下去,他死不了,自然也不愿意去多拖累罗帝雅和李维斯。
“你妈的新人!你要干嘛!你他妈疯了!?”
“他是在救我们俩!你抓好!我还要加速!”
罗帝雅的肤色变成纯白色,仿佛是一道流星般划过了天空,冲出了乌云,躲过了那突然出现,让人感到无力的巨浪。
乌云外,是即将落下的太阳,红转深蓝的天空,将云彩染成了橘红和冷紫色。
就当二人以为逃过一劫时,却没有料想到,一座尸体搭成的高塔已经抓住了罗帝雅的触手,捅穿了罗帝雅和李维斯的躯体。
白色的触手集合体和人类自千米高空快速落下,落入和乌云海中,像是沉入了大海底,被黑色的浪潮吞没。
二人的瞳孔最后看着天空。
看啊,太阳照常落下了。
……………………………………
黑暗中。
这里全然看不到任何的东西,无尽的黑暗只会这里坚硬的黑色岩石隐藏的更深,在这里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听到大地那似有似无的颤抖声。
阈惘凭空的出现了,不知是谁改变了因果,不知是谁篡改了时间,只为了满足自己的一丝求知欲。
神的玩具,人的墓碑,他是这样被犹格索托斯和莎布尼古拉斯定义的。
用了两秒从死前被无数尸体碾碎的恐惧和疼痛中清醒,阈惘开始打量自己此时的情况,无法确认李维斯和罗帝雅的安危……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既没有反应的时间,连现状都掌握不了。
这片大地果然和老兵说的一样,是活着的,过去自己也没有见过那红色的空洞,现在是彻底见识到了。
这个小队也和老兵说的一样。
一个迪瓦卡,一个满口脏话的人类,两个聋哑的丘丘人。
当然,是十五年前就参加了战争的老兵。
在他入伍时,这个『夏格拉』就开始崛起,慢慢成为所有人的精神标兵,精神领袖了……
而真的来到队伍里,就会发现这些人并没有在战场上呆太久,一个为了孩子奶水钱上战场的父亲不会连孩子诞生的日子都错过。
而且以拉莱耶的年收入,普通人确实支撑不起一个孩子的消费,更别提普通人的孩子在中心区的富人们看来,是佳肴,是血袋,所以参加战争获得军功和财富可以最大程度上保证孩子的成长,李维斯的动机完全合理,没有被篡改常识的痕迹。
是换人了吗?
算了,现在想这些也没有用,先动起来。
阈惘撑起身子,指尖在手腕处轻轻一划,那些载着星光的血便轻轻的流了出来,滴落在地上,随着阈惘的嘴里念念有词,那些血液也变成了一团发着光的电浆,在扭曲周围现实的同时,为这黑色的隧道撒上了一丝冷色的光。
获得了视线,阈惘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这是一处黑色的,没有尽头的隧道,两边顶点光目测就有两百米,墙上都是仿佛被石油凝固灵长类骨骼和触手,他们仿佛古拉莱耶中对外神赞颂的符文般,以螺旋状汇聚成了这巨大到,让人怀疑到底是什么东西要从中通过的隧道。
“这里怎么会有这种地方……”
这里很明显是有人专门建造的,不然不可能如此巨大,又如此有规律……
而且,阈惘缓缓蹲下身子,看向地上其中一个灵长类的骨骼,这个面相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法医这块不是他擅长的,他的医术也没有到光看骨头就能还原死者生前样子的程度。
突然,冰凉的触感抵在了阈惘的后脑勺上……是马格利特……那把被评为世界上火力最大的马格南。
“别动,不想死的话,我问你,你答什么……”李维斯的声音回荡在这个隧道中,如同孤独舞台上独自低唱的歌者,声音孤独而充满了畸形的崩溃。
“李维斯前辈……是我……阈惘。”
“我他妈管你是谁!照做!”
阈惘叹了口气,虽不了解情况,但李维斯明显已经陷入了疯狂,现在过多的刺激反而会适得其反,自己可不想无缘无故脑袋后面破个洞。
“你是犹格索托斯的信徒?”
“我不是,是他窥视的我,我们只是相互利用。”
“呵,上一次老子杀的那个傻逼也是这么说的。”
李维斯啐了一口,还伸手去拿阈惘身上的补给,在一顿忙慌的搜刮后,只搜出来了些紧急处理的医疗用品和药品,甚至没有武器。
“喏!老子再问你,现在是什么时候?”
“4074年5月12日,还有一个月,你的女儿就要生了,你答应好要带我一起去拉莱耶看你女儿的,别说你忘了……”
“操!那他妈不是我!”李维斯的声音像是遭受了什么重大的打击,于是突然变得暴躁起来,用力的用枪把阈惘抵在墙上,手指紧扣扳机,可就是按不下去。
“你说不是你是什么……”
他暴怒的把阈惘翻了过来和他面对面,可却看见那畸形的,像是把丘丘人和迪瓦卡强行缝在他身上的面孔,带着一股伤口感染的腥臭味怒吼道:
“老子他妈的不管你这些那些的!快把老子弄出去!老子要回家!老子要去看我的女儿!!!”
阈惘咬了咬牙,现在他根本没法对话,起码要先把他压下去才能继续对话。
“操……我他妈也是被迫来到这里的!你以为我愿意和你个丑八怪待在一起!?我自愿放手让你们跑了!两个废物连跑都跑不掉!然后变成你这个丑样子来找我!我真是瞎了眼!觉得你算个好人!”
“老子他妈是了!那不是我!!!”
“所以呢!?你要杀了我吗?!杀了我你还是一样留在这里被自己臭死!不如一起想想到底怎么办!?”
“老子我杀了你一样能出去!!!”
“那也没见你看到你的女儿啊!”
李维斯畸形的面孔被阈惘怼的说不出话,手里的马格利特也缓缓松了下去。
“撒手!”
阈惘把李维斯那只模仿人手的畸形触手打掉,然后假装生气的推开了眼前的李维斯。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阈惘从李维斯的背包里夺去了自己的随身物品。
“我说那不是我,老子我就没见过你,你信吗?”李维斯的声音愈发低迷,原本以为马上可以逃出去了,现在却被告知只是多了个狱友,身躯越来越支撑不住,只得后倒了下去,如同一具真正的死尸。
“那在外面的人是谁?”
“那是他妈的克隆人!我在这里呆了快十四年……杀了不知道多少该死的克隆人!老子我最清楚!”
那颗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的盯着阈惘,为的只是增加言语的可信度。
“可那些克隆人也有真的情感,我认识的李维斯,只要一谈论起他的女儿,就会喜笑颜开的炫耀起来……不如说,你又怎么保证自己不是克隆体呢?”阈惘回头看去,只见李维斯只是绝望的低下了头。
阈惘瞄了一眼,只是叹了口气,克隆人……英雄小队……长相一样的尸体……活了十四年还没有死的李维斯。
阈惘大概能猜到些什么。
一个英雄的虚名,用来盛放军人们的信任、希望,和那些冠冕堂皇的赞颂词,若是英雄会死去,那么只要换一个一模一样的就够了,这对支持这场战争的公司来说并不难。
这片土地是活物,吞噬死尸是他的觅食方式,那这场战争,说不定就是一场大型的投喂仪式,目的是后方矿业的勃勃生机。
可这些知识是从何处来的呢?
这个黑石是突然降临的,那必然是受到了谁的引导,地球上能够引来一整个大陆级别的陨石的除了眷属,便只有神邸了。
而且阈惘总觉得,这件事绝对不简单,李维斯的样子……和那个『桐祈』,以及刚从血池里出来的自己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宅邸的事件是为了献祭弥娅忒,目的暂且不知,这里的战争是要献祭夏格拉饲养黑石。
两者的主谋很可能是一人。
阈惘转身对着李维斯伸出了手。
“走吧,你错过了你女儿的出生,难不成还要错过她的成人礼?要是你回不去了,她哪天被黄毛拐跑了,你当鬼也找不到哭的地。”
“你妈了个逼的不能说句好的?”
“说好的怕你觉得恶心,就不说了。”阈惘开玩笑道,这样也让现场的气氛缓和了许多,只是相对于一对刚刚被威胁过的人来说。
“操……和你待在一起,迟早得被烦死。”李维斯抓住阈惘的手,被他拽了起来,同他被李维斯拽出车时一样。
黑暗而恐怖的隧道里,两人结伴往往能减去大部分的恐怖氛围,要是身边的不是一个缝合怪的话。
“接下来怎么说?你有办法吗?”
“沿着隧道走下去吧。”
“呵呵!我试过了,根本走不到头!”
“跟着我就行,走一步看一步吧。”
“操……这是什么?被外神凝视的自信心吗?”
“他们见不得我死,也见不得我一直被困死在一个地方,亲爱的犹格索托斯大人会想办法的~”阈惘无厘头的又说了句玩笑话,也只是为了弥补他心里没底的恐惧,尽管脸上永远保持着温柔可靠的形象,内心也深刻有着正常人的情绪。
“但愿吧。”
两人行走在这漫长而又黑暗的隧道内,周围只有队友的残躯和狰狞的面孔,他们越行越远,一路上见到了无数同样又不同的尸体。
两只丘丘人的尸体还未完全被吞噬,他们的背上背着两位在战争初期就一直陪伴他们的家人的骸骨,行以至此,最终绝望的在黑暗中倒下。
十五年,整整10批尸体,还不算那些刚刚投入就战死的,有些只剩下尸体的残渣,有些只剩下几块被高温融化的装备,越往里走,里面的尸体就越是多且残缺,畸形,又让人作呕。
这些畸形的肉块或许是因为生命形态的不同,所以少许还保留着生命的气息,用溃烂的口腔一张一闭,枯烂的手将一张已经磨损到看不清内容的照片拿了出来。
“求你……救救……”
那只手最后垂了下去,化作了与周遭烂肉同样的东西。
李维斯接过那残肢手里的照片,把自己的照片放在了他的掌心,可那已经没有软骨的手掌根本卡不住照片,只能一次又一次的落在满是肉泥的地上。
阈惘把那张照片捡了起来,放到了兜里……
“能拿就拿吧。”
李维斯见状,也将自己的照片递给了阈惘,那个生气起来草天草地的男人此刻居然有些卑微。
“这是做什么?”
“我想起来了……我就是在这里苏醒的……我不是李维斯……我也是克隆人……”
他的手颤抖的像是在冰窖里呆了数年,他那模糊不清的记忆,在这些年间不断美化,最终成了这幅样子。
“但你对你女儿和妻子的爱是真的,至少在你死之前,这些情感都不应该成为遗物,被提前寄托。”
就和那在血污中沉默的鸢尾花种一样,尸体的游行只是回到了他死去的地方,让鬼魂认识到其本来的面貌。
但那并不是最终要去的地方,死不是为了死亡才死的,是为了生而生的。
“……你他妈为什么这么冷静……像是块碑……如果再也出不去了怎么办……你没想过吗?老子他妈呆在这破地方的每时每刻都在想……”
李维斯崩溃的的声音夹杂着泪水无力的拍打在地面上。
“或许吧,我的确是块碑,所以我不会想,我只需要知道他们选择了我,并不遗余力的践行他们的选择即可。”
“这可真他妈是个方便的身份……”
“是啊,很方便,也很困难,但总要有点理由来证明我还活着,证明他们还活着。”
“等你真的死了的时候,我会拿走那些遗物的,我会连同你们的存在方式和信念全部占为己有。”
“呵……但愿吧……”
李维斯冷笑一声,抓住阈惘的手臂重新站了起来,并将照片存放在了自己的腰包中。
两人继续走。
沿路的失败品就越来越多。
李维斯收集的遗物也越来越多。
直到他身上的袋子已经彻底拿不下时,借由阈惘的袋子来继续填装。
直到来到隧道的尽头。
“老实说,老子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能走到这里……谢谢你,阈惘。”
李维斯握紧了手中的马格利特,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挑动。
“嗯。”
在隧道的尽头,是一扇充满恶趣味的深色木门,上面没有一丝的血污和腐烂味道带来的粘稠物,金色的把手被擦的十分光滑,还被贴心的涂了蜡,像是在说,随时欢迎你的光临。
推开门扉。
在两人眼前显现的是一处安静的房间。
房间的氛围十分昏暗且缓慢,只有中心的壁炉还在闪着暖黄色的光芒,提供给了黑暗中视野唯一的集中点。
壁炉周围是被放的满满当当的书架,上面都是些无法辨别的文字,少有的几部能认得的也是各个语版的死灵之书、伊波恩之书、拉莱耶文本和其他的一些记载不可名状之物的书籍。
在壁炉前,是两排精致的羊皮沙发和黑木制作的英式茶几。
房间里播放着正叙的《阿撒托斯颂歌》,那些外神恐怖的尖叫和亵渎围绕在房间里,却不曾见得那应该随歌曲一起睁开在虚空中口器和眼睛,他们方法是学乖了的犬儒,完全没了声音,整个空间宁静却又吵闹。
而这次宴会的主人,那羽黑之人,此时正喝着中国产的清茶,脸上挂着儒雅随和的标志性笑容,坐在沙发上略微发倦。
“知道吗?这场悲剧自始至终都是人的贪婪在自食恶果。”
他轻轻瞄了一眼阈惘,随后清笑一声,整个空间便在星光的重压下彻底陷入了黑暗。
在短暂的昏眩过后,两人这才看清眼前的真实样貌。
这是一处巨大的宛如宇宙银河般的黑色漩涡,那些漩涡流动着,将一切不知名的骨肉和冤魂碾碎,化作纯粹的黑色晶体,似是绞肉机般的无情又可怖。
而那螺旋的中央,有着一颗鲜红色的肉块,那肉球扑通扑通的挑动着,每一次的震动都像是要将一切质子震散,而那些尸骨却像是被死亡重新赋予了生命,那些苟延残喘的尸体将不屈与怨恨都嘶吼了出来。
似乎还能看到过去死去的战友,那些夭折的稚子,那些尚未感受美好就被迫加入这场绞肉机的一切曾经鲜活的生命。
他们在嘶喊着:“救救我!我不想死!我还有家人!我还没有很多很多没有感受!”
“我想活下去。”
每一句都伴随着崩溃般的眼泪和即将燃烧殆尽的记忆,那些悲惨的小世界如今构成了另一个悲惨的世界。
一场无限的恶性循环。
他们载着扭曲的歌舞,在无尽的螺旋中挣扎,期待着某一刻可以获得一封生命的诀别信。
“……”
“这里就是,这片大陆,这场战争的原点……”李维斯颤抖的声音,像是下定了决心。
“阈惘……”
阈惘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叫自己,回过头,就是那些已死的,自己背负着的生命,那些还未见到过更好或更坏的未来,就被夺去了一切的生命。
他们的嘴一张一合,挂着笑容,对着虚无说了什么,对着阈惘说了什么。
他转头看向面前漆黑的螺旋,那猩红的肉块此时已经张开了一只眼睛,那些尸体也化作了黑色的潮水,开始不断翻涌起来。
“阈惘,让我们把这个怪物碎尸万段!”李维斯握紧了手中的马格利特,向前踏出一步,而阈惘的手中也凝聚出一把银白色的太刀。
“不用了,让我来吧。”
“事到如今了你他妈说这个!?”
“你不是要去见你的女儿吗?如果死在这里可就可惜了。”阈惘微笑着,笑的十分温柔,像是做足了打算和觉悟。
李维斯咬了咬牙,但最后和那猩红的眼眸对视时便知道,这个傻子根本劝不住。
“别死了。”
“我不会死的。”
他随即便冲向那巨大到能将一切吞没的黑色浪潮。
太刀砍不断那些不断涌动的黑色浪潮,反而是对碰一下就会被摧毁,无论多制造出多少都一样。
阈惘很快就被黑色的尖刺捅穿,但那近乎于无限的恢复力硬是将黑色晶体融断在了身体里,然后将之消化成鲜红的血液,那眼睛突然恐惧的开始颤抖起来,他也没想到居然会有人能同化自己,于是疯狂的用尽各种方法想要将阈惘杀死。
可无论是碾成肉泥,还是将脑袋分离,亦或是各种各样的死法,哪怕是连血液都分解,阈惘还是会在两秒内重生,并吞噬黑潮的一部分。
越是死亡,越是吞噬,阈惘就越是强大,他的身躯逐渐变得年轻,成了20多岁的样子,半张脸和身上开始出现猩红的晶体,每一颗晶体的内部开始汇聚出眼球,哪怕期间纯白色的光芒不断的抑制,最终也抵不过这些晶体的再生,直到半张脸也容纳不下然后向后延伸,宛如一只黑山羊的长角,身躯上也开始出现大小不一,随着呼吸而闭合的裂缝。
纯白的鸟羽在其背后展开,仅仅是轻轻一拍便粉碎了如海啸般袭来的黑潮,黑潮碎片在空中被融化成了猩红的光芒融入阈惘的身体,然后被纯白的光芒撕扯下来,化作一根宛如枯树般破败的黑羽,紧接着背后又重新长出纯白的羽毛,身躯上的裂缝也同样如此,不断的破败,新生,破败,然后新生。
当一根尖刺突破阈惘的防御,再次刺入他的心脏时,无数根尖刺在阈惘的体内炸开,仅仅是一瞬间就被炸成了成百上千的肉块,可那些肉块却像是有了生命般,疯狂的重新融合成了阈惘的样子,只是这次他的胸口已经被一颗巨大的眼睛所霸占,然后浑身的裂缝仿佛是光子的流线般被点燃,燃烧出红色的光芒和宇宙般的星空。
黑潮的攻击越来越不能伤害到阈惘,而阈惘却可以直接碾碎黑潮,将其中的一切吞噬。
在一个小时的鏖战后,阈惘也成功杀到了那红色的眼球面前。
那些快得发出音爆的攻击一次次的轰在阈惘的身上,却不见得有一丝的颤动。
阈惘举起手,那畸形又布满黑色晶体的手中显现出了一把暗红色的太刀。
巨大的眼球不断的战栗着,和面前的怪物,一个无论是气息还是特性都像极了外神格赫罗斯的人类。
——主……
噗嗤!
刀锋无情的刺入眼球,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眼前的死神了。
所有的黑潮随之变成了腥红的光芒,涌入阈惘的体内。
……………………………………
主战场上
5点26分。
象征悲剧的大雨不断的敲打着已死的某人,想让他睁开眼睛,再看看曾经最爱的天空。
两军的炮弹不断的收割着生命,嘶喊的时候一颗子弹便会破入你的喉咙,仅仅是一瞬间的哭喊,被爆破的黑色泥土就会把你埋入深渊。
数十艘战舰和战斗机在空中滑翔,变道,将炮弹竭尽全力的发射到敌人的脸上,那些肆意的流光又葬送了哪个敌人,哪个友军,已经没有人能知道了。
他们只知道,自己的战友或爱人死在了对方的手里,这仇恨永不罢休,直至将对方嚼碎,并吞入腹中。
可真当子弹打爆了仇人的脑袋,他那更小的孩子也在嘶吼,然后举枪将自己杀掉。
就连自己的尸体,此时也变成了土地的枯朽。
背后的矿机全天候的嘶吼。
亦如同这次战争的士兵们。
土地在颤动。
他们也在颤动。
他们随后成了土地,被背后的公司撕咬下来。
“吼——————————”
一声仿佛巨兽般的恐怖嘶吼响彻了整个战区,战舰能源都在这一瞬间彻底停摆,违反物理法则般的砸了下来,却没有伤到任何一个人,枪口也再也打不出子弹,被仇人刺破胸膛的稚子发不出一点声音。
在漆黑的乌云下,那冰凉又恐怖的现实中,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黑色的巨大轮廓,以及在那巨大躯体中流动的红光。
一道冷色的裂缝撕破了乌云。
轰隆隆!
一瞬间的闪光中,所有人都看见了那直通云霄的巨大身躯,看见了那仿佛山羊头骨般的头颅,和不像是任何一种巨兽的身躯,以类人的形式直立着。
尖锐的爪子,浑身宛如黑曜石般的麟甲,上面刻画着无数生命的嘶喊和解放。
扑腾……扑腾……
聆听那巨大的心跳声。
每一次跳动,其身躯上便闪烁出腥红色的光芒。
“吼————————————”
赤色的光芒越发闪耀,直到将那巨大的身躯整个点亮,巨兽双脚扎入地面,抬头朝着天空嘶吼起来,紧接着其身躯中的能量不再有一丝的隐藏,顷刻间全部释放而出。
轰!
仅仅是一瞬间,天空中的乌云便彻底被蒸发了,只留下天边缓缓升起的太阳翻着白肚。
这一击让所有人都不再敢轻举妄动。
紧接着土地开始颤动起来,或者说整片黑色的大陆开始颤动起来,他们全部变为了猩红的光粒涌向巨兽,留下的仅仅是正常的绿色草丛和花开的平原,在将一切吞噬后,那巨兽便化作了虚影彻底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草原那混着泥土气息的风轻轻吹来。
士兵们的心里都有了一个最基本的共识,这场战争结束了。
而在某处脱离战场的小丘前。
阈惘拖着李维斯,将他放在了朝着太阳的方向。
“该醒了,李维斯。”
“咳咳!照得老子眼睛疼……”李维斯缓缓睁开眼睛,再次看到太阳升起,眼前也不忍的闪过几滴泪光。
“……呵……啊……”李维斯发出了一阵放松的声音。
阈惘也坐在了他的旁边,看着太阳照常升起,这场虚无的战争,便是终于结束了。
“来和我讲讲吧……夏格拉是个什么样的小队?”
阈惘重新看向李维斯,却只看见那满是胡须的侧脸。
“你们是不死的英雄,是无论何时都能指引人们走向胜利的希望的方向标,所有部队都以你们为精神榜样,以你们为最高指标。”
“据说你们折服了死亡,一次又一次的完成那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将破局的希望带给了绝望的队员们,就如同那明日的灯塔,明日之子。”
“你们不惧苦难,一次又一次的将死留给自己,将生留给他人,却又一次又一次的在死地中厮杀出一条新的道路。”
“被你们救下的人不计其数,你们的歌谣在所有的军营里都能快速传开,每当有人感到绝望时,就会哼唱起你们的颂歌。”
“你们也是在后方,那些因战争而无家可归的孩子嘴里流传最广的故事,每当话剧社要开展以你们为原形的故事会时,周围总是能集满孩子,我也受益匪浅,在过去照顾孩子的时候,只要讲讲你们的故事就可以让他们安心。”
“我也收到过很多孩子们送的绘本,上面画着孩子们各种各样的童话,主角最多的就是你们。”
“『充满智慧的罗帝雅女士!机灵的穹达斯和穹法立!英勇无畏,永不放弃的铁血战士李维斯!他们击败邪恶的叛军!为世界带来和平!』”
“在孩子眼里,你们永远不会放弃斗争,在战士眼里,你们是英雄这个词最具体的体现。”
清晨的风缓缓拂过草地,将那不断的诗瑶吹至此,草地的声音似乎成了孩子们的嘈杂欢笑声,天边的云彩似乎也成了战士们的面孔。
“你知道,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这是真的。”李维斯的声音缓缓的,充满惶恐和无力。
“但他们就是真的。”
“是啊……他们就是真的……”
像是认命了一样,李维斯的声音沉了下去。
“如果一切同故事里一样唱的该有多好……”
那伪装成手指的触手,割裂而又畸形的身躯,似乎他也不配再说一句,自己就是李维斯了。
李维斯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照片和自己的飞行员眼镜,连带着自己的马格利特一起送上。
“真的要这样吗?你完全可以活下去的。”
“夜晚的悲剧就应该留在夜晚,我不该去未来,我该要留在这里,和我那些战友们一起。”
长发随风而散飘着,看不清阈惘的表情和眼神。
“帮我照顾好我的女儿,给穹达斯和穹法立找个好地方埋了,给罗帝雅的坟前吐口唾沫,给她说她早就找到家人了。”
李维斯将这一切强塞给了阈惘,然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躺了下去。
“这么多……咱俩才认识一天啊。”阈惘苦笑着,站起身来,背对着太阳,举起了马格利特。
“那就……好好活下去吧,永远不要放弃战斗,为自己而活。”
“你的愿望……我收到了。”
“从今天起,这就是你的愿望了……”
碰……
马格利特那沉睡了十几年的火药再次被叩响了,在这片草原上是多么的渺小,甚至没有传出一公里。
今日的丧钟轻轻敲响,太阳照常升起。
夜晚的遗憾被留下在了旷野里。
虚假的英雄死在了墓碑里。
以最真实的模样,了结了一切夜晚留下的寒冷。
孤独一人的墓碑缓缓的,行走在旷野上,不知去了何方。
待到春去秋来,有人新生的稚子奔跑在草原上,看到了这位已经睡去的白骨,风轻轻吹过他的面庞,野花从他的胸口探出头来,看周围的脚印,这里似乎在不久前有了拜访者,那拜访者在他的手边种下了一朵鸢尾花,现在已经茁壮成长。
白骨似有似无的微笑成一封寄给未来的信。
信里写满了对于过去的惆怅,和对新生者的爱。
正亦如照常升起的太阳。
……………………………………
繁华的街道上充满了古典艺术的房屋排列在两侧,墙壁上都是统一纹路,并且由当地本土所产出的米黄色大理石搭成,房屋总共不超过四十米,这在高楼大厦为主的地球并不常见,而且每个房屋还十分统一的在阁楼开设了老虎窗,美观又大度,这样的街道以一直延伸到城市的尽头,再穿过多卡桥,也能看见这条蜿蜒不绝的街道。
整个城市都维持着统一且浪漫的高度和气质。
这便是无政府星球,地球的浪漫之都——卢提希普瑞哲玛。
意为泥泞之都,在过去的两千年前,这里确实如同齐名,是个靠水,又水泄不通的湿热城市,但在后续又通过扩张和各个种族之间的交替规划,使得整个都市变得十分贴合浪漫之都的意味,许多高级,或者自认高级的种族都会在这里扎堆,这也让此地变成了仅次于拉莱耶的商品倾销大城市。
在这条宽阔马路上各个族群皆是穿着礼服或长裙,他们有说有笑,可那一颦一笑都是优雅和教养的美好结合,和拉莱耶中那动不动沾亲带故的亲妈保卫战截然相反。
到处都是快活的空气~
而我们的老朋友桐祈,正一身露肩精装,脸上挂着蕾丝纱布,呆呆的望着这一望无尽的街道,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商品购物袋,购物袋里还塞着满满五十张的发货凭证。
在那猩红的眼底。
透过阿格尼尤斯之眼看到她的阈惘轻轻笑出了声。
“李维斯,我找到她了。”
………………………………
回到现在。
今日,便是这场神之会议的最后一天。
一大清早的,阈惘就把桐祈和阿格尼尤斯叫醒了。
“阈惘~让我再睡会嘛……”黑发的阿格尼尤斯软趴趴的落在餐桌上,眼里的困意源自昨天晚上陪桐祈看的小说,小说是找加塔诺托亚借的,那家伙居然以外的对书籍感兴趣,真是没想到。
“那可不行,阿格尼尤斯,再睡下去,你又是要早饭和午饭一起吃了。”
阈惘说着,端上了一盘番茄炖菜。
“来,先吃吧。”
“就昨天一天而已吧。”
“不许犟嘴,你前天也是这样的,哪怕是黑山羊幼崽也不能这么折腾啊。”桐祈喝着阈惘泡的咖啡,带着眼镜看着书,可眼镜却被阈惘摘了下来,书也被没收了。
“老子数到三!”
“先吃饭。”
“……你是我妈吗?这么管我?”
“我可以是。”
“你该不会打瓦吧?”
“你要不听听你在说什么……”阈惘无语的吐槽道,桐祈的神奇脑回路他也是见怪不怪了。
“好了!吃就吃,吃完了把书还我。”
“好好好,我的公主殿下。”
“我突然没胃口了,好恶心啊……”
“没办法,你又不像是阿格尼尤斯一样乖,我当然要哄你了。”阈惘无奈的露出贱兮兮的表情,阿格尼尤斯也只是机械的把汤送到自己嘴里,阈惘做饭实在是太好吃了,而伴着好饭,看两人斗嘴也是一种乐趣。
“别,再哄我就吐了。”
“那就好好吃饭。”
阈惘转身去收拾厨房了,只留下桐祈和阿格尼尤斯在餐厅里。
……这东西闻着挺香的……
桐祈摘下面罩,舀了一勺放进嘴里,一股熟悉的味道在嘴里扩散开来。
那是什么时候吃到的呢?桐祈并不记得,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东西很合自己胃口。
……怎么感觉,眼睛有点……
一滴泪水低落在了汤中……
“桐祈……你怎么哭了?又怎么了吗?”阿格尼尤斯担心的上前去搀扶起桐祈,哪怕十分担心,却也只是十分慌乱的帮忙擦去桐祈眼角留下的泪水。
“我……为什么?”
清晨的光芒透过窗户映射了进来,光照在空中漂浮的灰尘上,闪着方法钻石的闪光,在这英式的餐厅里,桐祈背对着清晨,不知为何的哭了。
………………………………
待到吃完早饭,从阈惘手里拿回小说后,桐祈便准备要和阿格尼尤斯、露尔西克丝他们一起去开茶话会了,至于唯二的男性,他们俩去钓鱼了,小岛上的娱乐方法就这些,两个大男人也出不了什么事。
花园中。
正逢春日,太阳也不是很恼人,周围的植物皆是缓缓的靠了上来。
露尔西克丝用冰做了一些茶具和座椅,调了个能吹到湖风,看到湖面的地方就开始了今天的茶话会。
“没想到啊加塔诺托亚居然还喜欢这种小说。”露尔西克丝说笑间,拿起银盘上的甜点放入口中,露出享受的表情。
“《太阳照常升起》——海明威写的……我还以为那家伙是个只会吃喝嫖赌的废物呢,没想到也会把这种书随身携带。”金发淑女优雅的喝了口茶水,再一次暗叹这佣人的水平真是太高了。
“倒不如说,他愿意把书借给你,很意外啊。”亚洲女性挑了挑眉,看起来像是被挑起了亚洲人独有的吃瓜属性。
毕竟某人在佣兵时期偷了他公司的机密情报,然后以三万的价格卖出去了……
“啊哈哈哈……”
“看完借我看看。”亚洲女性凑了上来,差点把桐祈吓得从椅子上摔下去。
“先等我看完吧……”桐祈翻开带有书签的那一页,只见一张老照片落了下来……
她捡起被磨损的没了大半的照片,虽然磨损严重,但还能看清里面的两人。
一个笑的十分尴尬,却又浑身上下透露着兴奋的摇滚小子,和一位抚摸着孕肚的美丽孕妇……
照片的背面被贴了一张字条,上面用中文写道:
在过去找到的礼物,属于你,今日终于找到机会重新归还给你。
敬你的父母,永远不放弃斗争的,真正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