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日子就过到了初冬,天气渐渐转凉,风不再暖,转而凛冽起来。
昨日,泉妈妈特意叫人用厚棉帘子吊在了右次间的门上,让里屋更加暖和,也因此,文柒出入院中的次数更少了。
她十分怀疑自己胖了许多,照镜子时,她发现自己的小脸不再那么消瘦,转而有些婴儿肥的架势。
这也得益于泉妈妈,自从她来到这里的那天起,泉妈妈就换着花样给她补身子,什么黄芪参鸡汤、红枣莲子粳米粥、糯米银丝枸杞羹……
或许因为泉妈妈是个四十有余的妇女,与上辈子自己的老妈年纪相仿,所以看着她,文柒总能想到杨妈,也不自觉的更加依赖。
泉妈妈的个子并不高,体态有些丰腴,一张圆脸总是带着微笑,瞧上去十分和善,当然,这只是对文柒而言。
其实文柒能感觉出泉妈妈是个严肃的,恪守规矩的人,不然就凭自己这个病怏怏的小主子,哪能享受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还不得被那群丫鬟们亏待死?
当然,除去泉妈妈,文柒觉得还有两个人对自己不错,非常踏心,那就是红桃和青梅。
这俩姐妹是同年,都比文柒大了三岁,长得有几分相像,乍一看还以为是双胞胎,可事实上并不是。
刚来时文柒经常认错两人,直到现在她才分清。
名为青梅的,右眼角下有颗不大的泪痣,她是从外头人牙子手里买来的,因为头脑灵光,办事利索,从而被泉妈妈相中,成了进屋伺候的一等丫鬟。
而名叫红桃的则恰恰相反,她是泉妈妈第三个妹妹的第三个闺女,因为家里穷,实在养不活,便从小就托给泉妈妈带进府里成了丫鬟,一直与泉妈妈伺候在文柒身边。
或许是因为每日的工作不用动脑子思考,所以她的思想较为单纯,说话直来直去,不过吃苦耐劳,主子让东绝不往西。
这两人就像左右护法,从睁开眼就没别的事,除了把小主子收拾的白白净净,就是一人搬一个小杌子,坐在外头扯闲聊天。
文柒认为,这俩姐妹要是办个八卦周刊,指定发展的如日中天,昨夜发生的事儿,今早就能知道!
比如苏玉堂和聂氏吵架这件事,她俩也不知哪里来的消息,从头到尾,详细极了,让文柒听的入迷。
自从那晚夫妻二人吵完以后,苏玉堂就夜夜歇在魏姨娘那里,想必也是真动了怒,恐怕没十天半个月好不了。
其实在苏玉堂刚到家的时候,那俩姨娘就盼望着苏玉堂何时去她们那里一趟,以倾诉思念夫君之苦与心中万般的委屈,还有寻点好处。
但她们左不过一个妾室,岂能去前院正房太太那里寻人,故此只能默默等待。
可谁料苏玉堂一改往日,当晚便去了魏姨娘那儿,与其缠绵一宿未眠,还在往后的几日尽数歇在潇琴轩。
这可把魏姨娘高兴坏了,夜里使尽浑身解数,誓要把苏玉堂给伺候的舒舒服服。
又是一天早晨,没等苏玉堂沐浴更衣完,魏姨娘就在右次间里叫人摆满了早膳,待苏玉堂出来用餐时,她就在一旁站着给苏玉堂布菜,极尽谄媚。
苏玉堂自然看得出,也没绕弯子,直言道:“你可是有事要说?”
魏姨娘放下筷子,嫣然笑起来,挨着苏玉堂坐下后,娇羞道:“不过是许久未见,想官人想的紧。”
苏玉堂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夹起一块米糕送进嘴中,嚼了几下后,道:“这个家里,也就你说话能讨我欢心。不必绕弯子,若是缺了什么,直接说便是,我叫人去买后送来。”
魏姨娘粉面含笑,两只芊芊玉手拢起苏玉堂空着的左手轻揉了几下,细声说道:“我这儿什么都不缺,老爷有心了。不过…近些日子,妾一直想着鸿哥儿和炳哥儿如今也五六岁了,是不是该找个私塾,让老先生教点学问了,也好将来像烨哥儿一样,考出个功名来,为家里增添点光。”
苏玉堂一听朗声笑起来,道:“你倒是想的长远,不过现在他俩还未启蒙,哪儿能听得懂老先生讲的八股文章,不可不可。”
“虽是早了点,但也非不可吧,官人不妨待明年开春,让烨哥儿领着他俩去私塾上几天学?”魏姨娘柔声劝说。
苏玉堂沉默下来,思考片刻后,道:“上官老爷家里的私塾是石老先生在教,他老人家是扬州出了名的严师,不管学生身份如何尊贵,只要有错,照打不误,也因此他的学生成材率极高。鸿儿和炳儿如今还是垂髫之年,错肯定是免不了的,我倒不怕,就怕你不舍得,石老下手可不留情。”
魏姨娘听后咬起朱唇,两只手绞起一方手帕,鸿文与炳文可是她的心头肉,平日里就是犯了错,她也就是厉声说上两句便草草了之,怎可能舍得叫外头人随意打骂。
苏玉堂嘴角勾起,他清楚魏姨娘是犹豫了,于是便不再多说,自顾自的将碗中最后一口米粥吃尽,而后起身,“今夜我可能回来的晚些,你不必等我,早歇了就行。”
魏姨娘随着站起来,开始为苏玉堂整戴衣着,并问:“官人是有应酬,可多注意身子,别贪杯饮醉了。”
苏玉堂心中温暖,满脸欣悦的点点头:“放心,我自有分寸。”说完便出了门。
………
烨文因为乡试,整个人活生生脱了一层皮,那日回来后,中午一齐用过晌饭就回了自个儿屋里,昏天黑地的栽倒在床上,一连睡了两天,这才沉沉的醒来。
高姨娘听闻儿子不负期望的高中了,便对着屋中供着的佛像拜了又拜,把愿给还了,而后就匆匆去了烨文屋里,一直守着儿子睡醒。
“瞧瞧这脸瘦的,都快脱了相,真把我儿苦坏了。”高姨娘坐在床头,拉着烨文的手,心疼坏了。
烨文淡笑着,十三岁的男孩,长得英眉俊目,文质彬彬,与年轻时的苏玉堂颇为相像,“父亲时常教导我‘苦尽甘来’,我若连这点苦都吃不下,日后怎能有出息呢,娘不必担心我。”
高姨娘满脸欣慰,连连点头:“好好好,我儿将来定有出息,也不负你爹对你的期望。等有空了,也别忘去登门拜谢石老先生的教导,平日里老先生待你不薄,可不能做那忘恩负义之辈。”
“儿子清楚,明日我便去。”烨文紧忙点头应声,然后关心起亲娘来,“儿子离家这些时日,娘可一切安好。”
高姨娘欣慰道:“我儿真是长大了,都懂得孝顺爹娘了,娘一切都好,不用挂念。”
“瞧娘说的,这都是儿子该做的,不然白读那些书了。”烨文挂着微笑,此时的他心中轻松极了,正如考大学一样,这次中榜算是完成了他一桩心愿。
高姨娘悬着的一颗心,也松了一半,又拉着儿子说了些‘承蒙祖宗保佑…不枉苦读多年…不枉你爹教诲…’之类的话。
烨文心知高姨娘的唠叨,虽说的都是好话,但多了终究会耳烦,便将话题从科举上扯开了,问道:“对了,那日回来我去见祖母时,听说四妹妹病了,如今可好些了?”
高姨娘拉着烨文的手,突然松开一只,从嘴中长叹出一口气,道:“你四妹妹…真真是个可怜的丫头。”
烨文本懒散的靠在榻边上,一见高姨娘这副神情,不由得直起身子,问道:“怎的了?”
“在你离家后不久,四姑娘就病倒了,听下人说烧了整整七日,太太也没说去看一眼,还是后来大姑娘找郎中看了后,这才好些,不然怕是小命都要丢了。”高姨娘叹息道,随后眼中泪光闪闪,竟红了眼,“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便没了亲娘,在这深宅大院里无依无靠,受尽委屈。”
烨文沉默下来,双眉紧皱,想起以往文柒对自己这个哥哥温顺又体贴,就不自觉的更加关心,“娘可送些补品过去了?”
高姨娘摇摇头,无奈道:“大娘子都没去,你娘我不过一个妾室,岂敢去做这种逾矩之事,”
“那就叫我送去吧,顺带去看看。”烨文立马道,随即就起身下床,唤来丫鬟服侍自己更衣。
高姨娘却上前拦了下来,说道:“不急着一时半刻。两天前,老爷与太太就因为四姑娘生病这事儿大吵了一架,当夜都没歇在正房里,直接去了魏姨娘那儿,这如今两人还没消气,你要现在去看,怕会惹到大娘子的火。”
烨文还是刚知道这事,一下子就犹豫起来,沉默着思量再三后,道:“应该无碍,我只是去尽兄长之情罢了。”
“可这……”高姨娘还想说什么,可看儿子十分坚定,就没说下去,只叹了口气。
烨文不以为然,继续让丫鬟整理衣裳,然后又叫人拿来自己珍藏许久的参品,匆匆出了门,只留高姨娘一人独坐屋内。
这时,高姨娘身边的丫鬟走上前,望着烨文离开的身影,担忧的问道:“娘子就这么由着小爷去了,不怕大娘子知道了后……”
高姨娘抬起帕子将眼角的泪拭干,一反刚才的模样,冷声道:“怕什么,我的烨儿是苏家长子,眼下还考上了举人,以后定然步步高升,将来整个苏家都是他的!况且,家里人谁不知老爷总惦记着四姑娘,昨日还到那个丫头那儿呆了许久才走,这要让老爷知道了烨儿心系姊妹,前去探望,肯定对烨儿更加满意,对魏姨娘的两个小小子更加失望!”
“奴婢愚笨,还是娘子深谋远虑。”
高姨娘不吭声,起身回了自己的长相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