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女按照戏文上的套路猜测。
“下面该是恭喜回去报信了吧。小姐是啥意思?奶娘是啥意思,那奶娘家里人乐意不?”
张知劲换了一下坐姿,不紧不慢的道:
“恭喜不傻,他既想着从中得力,又不想得罪孟奶娘的婆家从而引来报复,那此事必然要做的尽善尽美。”
就好比当时如何如何他小心多方打听了郭大儒有八九成是郭小姐的叔父,这才请假回去。
然后进村时,他如何没走大路,反而绕远路管弯抹角大半夜偷偷回去,然后藏在家里不露面,跟郭小姐联系的事由他老婆出面,讲究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觉。
……
说到郭小姐,她此时坐在三房屋里。一边敷衍着几个,围坐在她身旁,她认为的乡野村妇,一边也正在回想改变命运的那一天发生的事。
冷不丁地被一个不熟悉的村妇找上门来,随后偷偷摸摸的跟她说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初时她还以为对方骗她,或者又是奶娘夫家的阴谋,郭小姐转头要走,还想着叫下人把人打出去。
结果对方着急了,一直纠缠不清,再三保证消息属实,又连连发毒誓,让她想不相信都不行。
她立时激动万分。
一个千金小姐家族灭亡无能为力,落难了最后一点保命本钱没了,咬着牙尚且能忍耐,可连唯一翻身的机会——清白之身也没了,她岂能不恨?
以前是无奈天下之大却无她立锥之地,尚且忍耐安分,今日一听有能投靠的自家长辈的消息,那是再也按耐不住了。
“奶娘,我要去找堂伯父。”
送走恭喜家的,娘儿两个独处时,郭小姐迫不及待地开口了。
一边是从小小婴儿养大的如同亲闺女一般的大小姐,一边是亲生的骨肉——从自个肚子里活生生掉下来的几块肉,没回老家时,她或许会左右为难,两边都放不下,如今被亲儿子背刺,她的心自然偏了。
“小姐别急,还是得打听打听。”
郭小姐以为她心里到底向着亲儿子,心立刻凉了半截,心头一时思绪万千,甚至转眼间已经连迫不得己时,即使再悲痛,为了自个好过,也不得不先料理了当亲生母亲一般的奶娘了。
谁料下一刻峰回路转,孟奶娘忧心忡忡地道:
“这么多年没见,小姐你又是别房的,谁知道堂老爷什么心思?况且说句扫兴的话,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到底是不是还不一定呢。若咱们就这么心急火燎的去了,那是一点后路都没了,到时咱们的处境比现在都不如……”
郭小姐脸色立马多云转晴:
“还是奶娘疼我,事事为我考虑的周到。”
她就说了,不看她们娘俩这么多年的情分,只奶兄弟们的作为不信奶娘不寒心。
“原来你担心这个!以往家族人丁兴旺,别说我这等庶女,便是嫡姐嫡妹们又真的得了长辈几分喜欢?说到底大家看的还是男丁,还得是有出息有本事的男丁。
堂伯父以前那是族里的神仙人物,家里多少人仰望着,外面多少人追捧着,他老人家看也不看我个不起眼的庶女一眼也罢了,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偌大的郭家只剩我一个后人。”
她心里洋洋得意。
“我虽是女儿之身,但我如今有儿有女,他们也流着郭家的血,我们娘三改个姓未尝不是给郭家留后了。
若是伯父嫌弃他们血统低贱,让伯父费心给我找户好人家再嫁就是,我年轻还能再生,绝不至于辱没门楣。”
孟奶娘起先听着觉的自家小姐聪慧,谁知越听到后面越觉的言语逆耳。
心里嘀咕:小姐怕是忘了她生的儿女是自己的孙子孙女。
她虽说对儿子们不指望了,但孙子孙女们到底不一样,况且还是小姐亲生,更添了一层不同。
郭小姐却没看她脸色,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
“至于你担心他到底是不是大伯父……”
随即,她咬咬牙,用力压下心里的忧虑,斩钉截铁地说。
“奶娘,我跟你说句实话,我真的受不了了。如今的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下去,再这样下去,我跟……不是鱼死网破,便是两败俱伤。”
她用力的抓住孟奶娘的胳膊,疯了一般不停的问:
“奶娘,你不想我死的对不对?”
对此情景,奶娘什么心疼孙子孙女的念头都飞到瓜洼国了。
她哭着点点头。
别看她是下人,她是主子,但她这个下人可也明白主子的感受。
以前连一口饭都吃不上的时候,她看戏文上的人不受嗟来之食,总觉得对方矫情,觉得对方还是饿的轻,须知饿狠了连根野草都是龙肝凤脑。
可她在宅门里生活过,知道别看主子们的日子过的各式各样——有的山珍海味吃着,一堆奴仆捧着,有的主子过的还不如下人。但从小的教养,生活的环境,却让这些不管是穷还是富,不管是掌家的太太奶奶,还是未出阁的小姐,无不让她们以姓氏为傲。到了关键时刻,那是能为了维护一个姓氏,能立刻舍生取义的。
自家小姐幸运就幸运在因为她倒霉的处境,她受到的家族熏陶少,这才在家破人亡时没随着家族陪葬。
但由奢入俭难,再不受宠的小姐如今受的苦也差不多了。
另外,由奢入俭难,让一个骄傲的千金小姐
“好,那就去做,有啥事有奶娘陪着你呢。”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只是不想你后悔。”
主仆两个讲开了,郭小姐越发的想着离开,于是跟恭喜家的商量当天晚上就走。
原本按计划,为了保密和以防节外生枝,当时决定放弃儿女,郭小姐和奶娘先跑,等她们安全了再带人回来接儿女。
哪知真等着走的时候,郭小姐不知怎么却又放不下女儿,不顾奶娘和恭喜家的的阻拦,非得临时去女儿房内道别。
结果,事情就是那么巧,平时常常跑的不见人影的儿子哪天那么巧回家了,还偏偏正好撞上母亲逃跑。
这要是个敬爱母亲的,在母亲苦苦哀求时,可能再伤心,他也会放母亲离开。奈何因为他长的像母亲最厌恶的父亲,导致母亲恨屋及屋,宠着长大心向着父亲的少年郎当即闹开了。
最后,郭小姐、奶娘没走成,恭喜虽然见机跑得快逃之夭夭,但他的家人全被抓了,一顿毒打少不了,甚至连他家的茅草屋都被愤怒的付家人一把火烧了。
……
窑洞里。
张知劲有条不紊的叙述事情经过。
恭喜逃回来搬救兵,事关郭先生,他查出确有其事,赶紧带着人去救人。
刘二女终于听到答案。
“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才是你受伤的真正原因?”
“不全是。”
那奶娘夫家姓付,这家人从上到下都非常刁钻泼皮,紧要关头也能下的去狠手。
比如将恭喜的家人整治的非常惨,惹急了连孟奶娘都难逃毒手。
不过到底底子薄,遇到比他们更狠的便是一盘散沙。
他揭开真相。
“我这伤是从付家回来的路上受了田家的埋伏。”
刘二女大惊失色:
“那个田家?”
姓田的人家在九曲县不算少。不过她以及整个九曲县的共识,一说田家首先想到的只有那一家。
张知劲肯定了他的猜测:
“就是你想的那个田家。”
刘二女愣住了。
“为啥?”
没听说田家和他们有什么恩怨。
张知劲笑她天真。
“这天底下的恩怨哪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全都亮出来?多的是放在台面下咱们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恩怨情仇。”
要不然怎么从古至今总有那么多未解之谜。
“说到咱们跟田家的矛盾,不过是因为大伯父如今是咱们县的父母官罢了。”
刘二女脑筋转了几圈,还是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因果。
张知劲不为难她,一步一步诱导她。
“我问你,田家靠什么起家?”
这个刘二女知道。
田家世代居住在九曲县西北方的安镇固城。
别看它名字带个城字,其实论起大小来不过一个县里的中等村子大小,而且是田氏家族的族居地,因为他们村子周围修建了城墙,田氏家族自封固城。
比起九曲县其他地方,安镇山更高沟更深,居住于此的百姓进出十分不便,是九曲县最偏僻最荒凉的地方。
也因此,逃不出这里的百姓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种田。
田家因此发家。
据传,如今镇上的土地十之八九都是田家的。剩下的那点不好耕种的边边角角的地的主人也是跟他们有牵扯或者有点家底的。
“我明白了,是土地!”
张知劲露出一个孺子可教的表情:
“你想的不错。”
他给刘二女讲解其中的道理:
“你想啊,田家把地都揣到自己手里,其他百姓怎么办?是不是都去他家做佃户了?”
“本来这些百姓是朝廷的百姓,是归朝廷管的。按正常情形,家里应该多多少少有几亩地,年年按时给朝廷交田税,交人头税,农闲时再服些劳役,这就是他们的本分了。
朝廷这边呢,维持着国家的安稳。把各地收上来的税银用于天下各地需要出钱的地方。
譬如那边受灾了,那边又打仗了……
总之,朝廷和百姓就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可如今倒好,安镇的百姓们倒是成了他田家的奴才一样,被逼得只知道给他们家拼死拼活的干活儿,那儿还有朝廷,那儿还有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