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想到,读刊大过分的痴迷,对孩子看管不善,意外的事情出现了。
有一天,大雨过后,我的女儿就和学校车志刚老师的女儿,蹦蹦跳跳跑到学校外面踩水玩。
车老师的女儿,比我的女儿小一岁,就像一对亲姐妹。她总是甜甜地喊我的女儿姐姐。这时,她们拉着手,看着那亮亮的水洼,感到新奇,就把穿着小凉鞋的脚踩进水洼里。
她们越踩越觉得有意思,越踩越觉得快活。妹妹说:“姐姐,姐姐,这水洼里有没有鱼呀?”
女儿说:“不知道。也许有。”
妹妹说:“要是有,鱼是从哪里来的呀?”
女儿说:“天上,鱼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妹妹说:“天上怎么会掉鱼哇?”
女儿说:“奶奶说的。奶奶说过,有一年下大雨,她在院子就捡到一条大鱼。还是一条大红鱼。奶奶把那鱼放到我家的水缸里,养了好几年。奶奶说,她捡到那条大红鱼以后,就有了我爸爸。”
妹妹说:“你爸爸是不是那条大红鱼变的?”
女儿说:“瞎说。你爸爸才是大红鱼变的。”
妹妹说:“你爸爸不是红鱼变的,怎么你奶奶生你爸爸,天上就掉红鱼。”
女儿说:“不知道。反正奶奶这么说。”
妹妹说:“姐姐,姐姐,你奶奶说天上掉鱼也不对。天上怎么会有鱼呀?”
女儿说:“妹妹,妹妹,你才不知道呢。我爸爸说过,天上有天河。天河里能没鱼吗?那鱼就是从天河里跳出来的。”
妹妹说:“这么说,这是真的了,天上还真能掉鱼。姐姐,咱们就在这水洼里找找,看看有没有鱼。要是有,那得多好哇。”
女儿说:“咱们就找找。”
于是姐姐和妹妹就手拉着手,一个水洼一个水洼地走。
她们走哇,走哇,走进一片大水洼。水洼好亮好亮的,妹妹踩着的地方竟然淹没了她的小腿,吓得她大叫起来:“姐姐,姐姐,我好怕,把我拉出去。”
女儿说:“妹妹,我这就把你拉上来。”女儿说着用力地拉。没想到,没有把妹妹拉上来,她自己却被妹妹拉进那个深窝里。
她们不会知道,现在两个人都已经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因为她们踩着的地方,正是一个猪圈边。女儿身子没站稳,栽倒了,正好落入那个大猪圈,还没来得及叫一声,身子就被淹没了。
妹妹站在那儿不敢动,放声大哭起来:“姐姐没了,姐姐没了啊!!姐姐淹死了!!快来人啊,来救姐姐呀!!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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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叫声和哭声,惊动了大代庄村在这个猪圈旁住着的,一个好心的村民,她是胡秀坤的妻。她冲出家门,直接跳进那个大猪圈。猪圈的水,几乎淹没了她的身子。她的脚碰到了女儿,就一头扎到水里,抓到女儿,抱起来,爬上猪圈。
没有人看孩子,实在太危险了。为了备课和教学,为了专心上刊大,我决定把孩子送到家,让我娘照看。
女儿跟着奶奶,玩得也很高兴,在院子里一圈圈地跑,追赶院子里的小猫,追赶院子里的小鸡,追赶院子里的小鸭子。这样跑着追着,她常常一个人哈哈笑。
只有想爸爸妈妈的时候,她才爱撅着小嘴哭。她会哭着闹着要奶奶领着,站在村口,在村南头的那棵大柳树下,不停地向村南小桥的方向,向通向学校的那条小路张望:她的身子站得笔直,扎煞着胳膊,两只小眼睛,亮亮地闪着期望的光,身上的小袄,在凉风中抖动着。
娘穿着一件又破又旧的,斜对襟的蓝上衣,右边的袖子补着一个补丁。娘跑过来,扶着她小小的肩背,和她一起向南张望着。
这个时候,粗壮又高大的柳树,撑着茂密的枝叶,和她同奶奶的身影,清晰地倒影在小河里。西边的太阳,从瓦蓝的天空中,滑向村西头,眼看就要落在那棵老榆树上。
“奶奶,爸爸妈妈怎么还不回来?”
“快了,快了,太阳落到树梢上,你爸爸妈妈就回来了。”
女儿紧紧盯着渐渐落下去的太阳,紧紧盯着远处的树梢:“到了,到了,太阳落到树梢上了,怎么还不见爸爸妈妈的影子?”
“快了,快了,太阳落到地平线,你爸爸妈妈就回来了。”
女儿还是盯着太阳看,看啊看啊,太阳变大了,变圆了,变成了一个红红的大火球,一会儿就滚到地底下:“没了,没了,奶奶,太阳没了,爸爸妈妈还没来。奶奶,你骗我,爸爸妈妈准是不来了。”女儿伤心地流泪了。
我娘抱起女儿,擦着女儿眼角的泪水,说:“会的,孩子,今天周六,爸爸妈妈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爸爸、妈妈不想我吗?”女儿说。
“想你。”我娘说。
“想我为么还不来?”
“来了,真的来了。你看那边路上,过来的那两个人是谁呀?”娘伸出一只暴出青筋的手,眯着眼睛,给女儿说着话。
女儿的眼里,立刻放出亮光,在我娘的怀里,挺起小身子,随后挣脱开她的怀抱,扎煞着细小的胳膊,迈动着小腿,小脑袋一颠一颠,嘴里哇哇地叫着,扑向她妈妈的怀抱。
我一个大老爷们,热泪盈满了眼眶。她妈妈也一边抱着孩子,一边抺眼帘。
回到我们家的院子里,小狗跑过来,趴在我的脚下,亲切地挠着我的腿,摆着欢快的小尾巴,鸡们抖动着翅膀,满院子跑,我家的小羊,还是在南边的墙头下,高兴地吃草,抬起头,瞪着一对慈祥的小眼睛,向着我哞哞地叫。
我望着亲切的小房子,亲切的小院子,又抱起女儿,望着满天的星星,教女儿唱《小星星》的歌。
星期一吃过早饭,我们就要回学校了。她妈妈要先撤退,像做贼似地遛出屋,让我殿其后。正在睡梦中的女儿,突然光着屁股,从炕上跳下来。
她看不到妈妈,突然抱住了我的大腿,拉着我的衣襟,放声大哭:“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妈妈,妈妈啊,啊啊啊!爸爸不能走,不能走啊!啊啊啊!”
我说:“娘,你把她拉开吧。”
我娘只好掰开她的手,生生地,把她从我的身边拉开,然后亲着她的脸,握着她的手,擦着她的泪,把她的身子紧紧地搂在怀里。
她,在我娘的怀里,像个驴驹子似的,又踢又哭又叫。她,哭了一脸泪,用尽了混身的力气,挣脱了我娘的怀,满脸都是汗,两只小手乱动着,像个无助的小鸟一样,趴在地上,扑扇着翅膀,哇哇地叫。突然,她,又爬起来,向我追过来,大声地哭叫:“我要妈妈,我要爸爸!我要妈妈,我要爸爸!啊啊啊!啊啊啊!”
那哭声和叫声,扒开了我胸,撕烂了我的肺,掏出了我的心和肝。
我走出这个院子,还听到女儿哇啦哇啦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