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似月桃花 > 第十章 襄阳内外 试谋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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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找我不会只是来闲聊的吧。”赵与莒看着赵竑又添了几丝愁容,想到他这几日不断的邀约,便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赵竑又深呼吸了几次,想着怎么将这事说给赵与莒听,他肯定不敢置信吧。

赵与莒却想到了别处去,“我知道吴大娘子并非你心中所求,但既然木已成舟,就别想东想西的,好好同人家过日子。”

赵竑惊诧,没想到赵与莒会说到这件事,他摆摆手,“不是这事。”

“不是这事?”这回换赵与莒不解了,难道他们还琴瑟和鸣不成。

他当然知道赵竑真正喜欢的是静纯,他也能想到赵竑为了对付史弥远而选择联合吴尚书是做出了多大的牺牲,别人不觉得,他却太了解了,以赵竑的性子,说不定不觉得这是恩,反而是怨。

史弥远被禁足,赵与莒也没有慌乱,他和袁纾分析局势,其实吴尚书和赵竑的局很好破,这两人反目成仇的可能性其实极大,只要那个吴大娘子触到了赵竑的逆鳞。

而他赵与莒,最知道赵竑的软处。

“缘子还活着。”

赵与莒的嘴角因着不知飞到哪的心思微微勾起,却因这一句话顿时失色。

他不知道自己该表现出什么样的表情,他已经从雨歌那里证实了这件事,但是没想到赵竑竟然也知道了。

他是从静纯那知道的吗?可是他们不是已经……

“你说什么?”片刻的沉默后,赵与莒还是选择说了这四个字。

赵竑似乎早就预料到赵与莒的反应,怕他以为是自己在说醉话,坐直了身体,一字一句道:“我没说疯话,缘子还活着,将军府的消息不会错,宗祯的消息更不会错。”

赵与莒自然知道不会错,就是没想到这些人知道后,唯独瞒着自己,难道他们还因为当初的事情对他有怨吗?那赵竑又有什么资格知道这些呢。

“那缘子现在在哪?”

赵竑看着赵与莒一脸急切的样子,也十分无奈,摇着头道:“我也不清楚具体位置,但是杨将军他们是有线索的,静纯已经去找她了。”

“静纯?去找缘子?缘子为什么……不能回来?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事?”

赵竑没想到赵与莒的声音越来越高,赶紧抬起手往下压了压,赵与莒才重重呼出一口气,没有再继续“逼问”。

“我知道的就是缘子有可能摔下山崖失忆了,被人救走一路去了金国,所以伤好了也没有办法和我们联络,但是既然杨将军得知了这个消息,便不能让她流落在外,静纯主动请缨去了金国,就是这么回事。”

赵与莒听完赵竑的话,久久不能回神。

真的是失忆了?不是什么特殊的任务?静纯去找她了?

“与莒?”

赵竑看赵与莒的眼神渐渐飘忽失焦,脸色也不好看,不由有些担忧,自己一下子说这些他是不是消化不了,就像自己刚知道这件事情时一样的心情。

赵与莒茫然的眨了眨眼,“金国那么大,这不是大海捞针嘛,更何况现在还在交战中,静纯她一个人也太危险了。”

“这也正是我担心之处,虽然杨将军和我说静纯他们一行有好几人,都是能力超群的,但我也放不下心,缘子在金国至少暂时是安全的,可以徐徐图之,但是静纯他们贸然前去难免……”

赵竑不想说什么“有去无回”的丧气话,但是他自从知道这件事后真的一刻都难以安宁。

“我们是不是可以做些什么?”

赵与莒试探着问道,既然静纯找得,他们为什么找不得,如果知道静纯掌握的线索,他们未必不行。

但是刚说出口,与莒又有点后悔,赵竑显然担心的是静纯,如果将静纯劝说回来,他也不会急着去找缘子,但自己……

他可是听说缘子嫁人了,他必须快点找到她,不然……她要是……

赵与莒不敢再想下去,但是他又不想暴露自己的势力,毕竟,在赵竑看来,他是没有能力去找缘子的。

而且,他一行动,史弥远和杨楚琇也会知道,怎么如他的意呢。

“我正有此意。”赵竑的眼睛似乎在放光。

赵与莒竖起了耳朵,他隐约觉得,这似乎是个一石二鸟的事情,便赶紧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有了什么计划,需要我做什么?”

“我知道你手中无人,但我有,我行动不便,一有风吹草动便会被人盯紧,但是你不同,他们不会过多在意你的举动,所以……”

两人眼神在烛火间碰撞,彼此都心领神会,默契地点了点头,“细说。”

“将军!襄阳有异动。”

缘子听到方统领的话,从军务中抬起了头,“怎么回事?”

“斥候来报,襄阳近来运进大量的桐油和硝石,就连城内的猪油麻油都被分批收购,很反常。”

缘子盯着方统领的眼睛,忽而笑了,“你也知道他们的目的吧。”

方统领颔首,“就算不是,也要做好准备。”

“对方很谨慎,完颜赛不离开了这么多天,他们也没有异动,可不是因为这边滴水不漏,所以……”

缘子的面色沉重起来,方统领眼中原本的光彩一下子就暗淡下去,“您是说,他们现在是有了一击必胜的把握?”

缘子没有说话,站起来走到舆图前,对方可不像她,和珠罗说的休养生息不假,但是拖着不战也是真。

人家怎么会拖着不战呢,只是时机不成熟而已,现在既然已经准备起来了,必然是有胜算的。

“各军通知下去,宋军要准备火攻,叫他们都给我准备起来!”

“将军!”方统领有些急了,唤了一声后又觉得冒失,皱着眉道:“是!”

在他转头离开之际,缘子状似坦然道:“你是在疑惑为什么不在暗中准备,再反攻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方统领低头,“属下不敢。”

不敢质疑自己的决策,但不是没有质疑。

“银甲兵的任务更重要,”在方统领不解的目光中,缘子继续道:“将准备的情形散播出去,一定要让襄阳城里的人都知道,我们的万全之策。”

方统领眨着眼睛,“将军还是不信任他们?”

“至少现在,我还没有这个把握。”

方统领无奈地叹了口气,“属下明白了,这就去传达您的命令。”

缘子深深地看着方统领坚定的背影,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两全之策,希望襄阳城的守将能与她有这个默契。

可下次呢?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她能拖得了一时,却脱不了太久。

等宝嘉回来吧,等她安全地把完颜琮带走,自己才能放心进行自己的计划,到那时,但愿不会再有让自己纠结的立场了。

五日后,襄阳城内。

“什么时候的事?”坐在上首的中年男人声音低沉。

“也就是这两日,他们已经知道我们要火攻大营的事,做出的准备万无一失,在这种情况下……”回报的男子一脸沮丧,话似乎都说不下去。

“不怕,就算是他们预料到了这些,也预料不到我们的手段和打法,到时候万箭齐发,铁蒺藜和牛刀一冲,绝对能打个胜仗。”坐在下首的一个将领模样的人中气十足地说。

他旁边稍显儒雅的人碰了他一下,示意他看向上首的男人,见那男人一言不发眯起了眼,便道:“将军?您下令,无有不从的,您说怎么办吧。”

又一年轻些的将领站出来道:“将军担心对方既已知晓我们的计划,无论如何都会损伤惨重,想要改变策略?”

“那不就白准备了嘛!”没等上首的将军说什么,刚刚那位就将领便急道,“大家为了这个机会都准备多久了!”

“白准备又怎么样,也比有去无回强,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一场大胜仗,一点赌徒的心理都不能有。”年轻将领就这样回怼了过去,半分面子也不给留。

儒雅的那个谋士样子的人站出来道,“有个地方十分奇怪,若换做我们知道对方的计谋,定然是暗中做准备,到时候反倒让对方措手不及,他们竟然大张旗鼓的嚷嚷着他们知道了我们的计划,太过反常,难道是——空城计?”

室内本来被他的提法勾起好奇心的人在短暂的诧异后互相嘀咕起来。

坐在上首的男人眼神晦暗不明,让人猜不透心思,在大家议论声逐渐大起来的时候终于再次开口,“先去查查计划泄露之事,这才是重点!剩下的一切事务照旧,等我下一步指示。”

众人听到命令后各有心思,却都不敢再在这里说什么,领了命后便退下了。

襄阳城内的将领各执一词,猜测繁多,城外的金军大营也并非一帆风顺。

“你这是何意?”珠罗看着缘子将画了许多圈圈点点的舆图放到自己面前,挑眉问道。

“我下的每一条命令都在你这里报备过了,相信你也知道军中最近都在忙什么,大家是怎么议论的,你也定是有所耳闻。”缘子不急不躁,似乎在给珠罗自己消化的时间。

等她觉得珠罗将图看得差不多了,才道:“我今日是来同你讲下一步打算的,面对襄阳城,我的作战方针是什么……”

“这些应当由你和其他将领们探讨。”珠罗十分严肃,她自己不是很懂兵法,但是身边总是有能人懂的,她隐约觉得缘子近来的做法有些奇怪,还想着收集了足够的证据再向她发难,没想到她竟然主动上门了。

“那是当然,但我更不希望因为你我之间有什么误解,而误了军机、误了大局。”

看着缘子坦然的样子,珠罗有一丝心虚,她之前就和自己开诚布公地谈过,难道真的是自己有失偏颇,因为个人感情而屡屡判断失误?

在珠罗自我怀疑的时候,缘子直视着她的眼,铿锵道:“我这次这么做,赌的就是襄阳城不敢发兵!”

三天的时间,缘子认为无论是从消息传过去的速度还是襄阳的准备情况来看,若想要出兵,应该早就出兵了。

她的心这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为了防止襄阳就是摸准了她会松懈,她还是传令下去,加紧营防。

没想到还真和襄阳的守将有点子默契。

“将军,郓王病了。”

缘子心中刚刚平静下来的湖面又被风吹皱了一般,“病了?”

缘子虽说要和完颜琮保持距离,但也不是一点沟通都不能有,他还挂着监军的衔呢,正常的军务汇报还是有的。

前几日也没见他有什么异常,怎么突然就病了?

难道是上次的紫霄藤药效过了,又复发了?

她皱着眉头没有多问,直接就奔着他的院子去了。

刚走进院子,一股烧艾的味道扑面而来。

门口没有人守着,院子直接推门进去,屋内也没有旁的人,缘子就算不说,大花二花也只会有颜色地在门外候着。

“他们说你病了,怎么搞的?我看看。”

缘子几步走到完颜琮的床榻旁,就见这人面色不佳,只穿了一件中衣斜靠在榻上,手中还拿着一卷棋谱。

看见缘子过来,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缘子要在摸自己额头的时候握住了她的手。

就见对方眼睛睁得更圆了,手一边往回缩着,一边嗔道:“你做什么?”

完颜琮哪会将到手的……给放走,握着柔荑放在自己的心口,“我没发烧,就是这里有点慌。”

纵使两人曾经如何的坦诚相待,如今缘子知道完颜琮却是重新认识了自己一番,她的脸瞬间就染上了颜色,手心似乎也沁出了汗,却忘了要拿走。

“你真没发烧?除了心慌还有别的症状吗?”

缘子尽量不去往别的地方想,鬼使神差地说了这么一句。

完颜琮的脸色似有不悦,但马上就变得幽怨起来,仿佛刚刚那一瞬是缘子的幻觉。

他直起身来凑近缘子,在她惊诧的目光中将额头贴在了她的额头上,眼中似乎揉了一汪秋水,声音放得轻轻的,“是不是不热?”

缘子此时已经无法准确判断对方热不热,因为她觉得自己好像发烧了,她清晰地从完颜琮的眼中看到自己红透的脸颊。

“怎么样,我的将军大人?在下没有说谎吧。”

他的声音似有魔力一般,缘子脸颊的热度好像一直烧到了耳后。

缘子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不知想到了什么,似是被烫着了一般离开,脸上刚刚的羞怯也变为了愠怒,刚想开口说什么,就见对方漫不经心地开口。

“在山上的时候,你可比我现在主动多了,没想到人心不古、反复无常……”

缘子看着完颜琮逐渐露出了无辜的神情,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不是”、“没有”。

可是转念一想,就让他这么以为好了。

完颜琮却似乎不需要缘子的解释,他拉起她的双手,低下头在指间轻轻啄了一下,柔软的触感一点点传缘子到心里,激起涟漪。

她到底在做什么啊!

“小心珠罗的人。”

她还是解释了。说完这句话,缘子便低下了头,仿佛失去了力气般。

完颜琮看着缘子有些无力的样子,轻轻笑了笑,“我知道你担心什么,珠罗的人最近没在看着我们,都去布防和调查襄阳了,放心吧。”

缘子刚还在想“你根本就不知道”,紧接着就有了新的疑问,“你是怎么知道他们不在营里的,准确吗?”

完颜琮神采奕奕,完全看不出任何病态,他轻轻地将缘子揽到自己怀里,饶有克制地收紧手臂,手指穿梭在她的发间,轻轻地缠绕在其中。

“这你就不用管了。”

他的怀抱和呼吸都是温热的,令人有些心痒。

缘子感受着身后传来的温度和完颜琮身上独有的香气,似乎身上的疲乏都去了大半,“所以你装病骗我过来?”

“没有装病,”完颜琮的指间从发丝中移到缘子的肩膀,轻轻的按着,“我和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心慌。”

缘子微微诧异,他竟是说真的?不是在……那个?

完颜琮受伤的力道由轻变重,“我最近总是会做噩梦。”

“噩梦?”

“嗯,要不就是你骗了我、说你对我不过是利用,一切都是假的,要不就是发现自己在一片荒芜中,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我怎么唤你都没有回应,要不就是……看着你浑身是血,我想要救你,却救不了你……”

缘子听着完颜琮的话一阵阵心惊,发现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也停了下来。

“确实都不是什么好梦。”

缘子只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脸上的表情也恹恹的。

完颜琮倏地将手臂收紧,将猝不及防的缘子紧紧搂住,“所以,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缘子的心一紧,这话……难道他?

眼泪无声流下,却听身后人道:“我已经失去过一次漓月,不能再失去你了缘子,我知道你的很多事我帮不上忙,你也不想我插手,这些我都不管,只一条,别放开我、丢下我,好不好?”

缘子不知说些什么,屋内静悄悄的,仿佛只剩下两个人的心跳。

他问自己“好不好?”这个语气神情,仿如回到了他在陈州时问自己是不是不要他了一般。

曾经那么冷静自持、替自己做决断的人,此刻无助地问自己这句话,多么讽刺啊。

他的梦不是毫无来由,是自己和他多种变换选择的缩影。

“如果,我不能答应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