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铁甲武士火速上前，半跪在地，向自己的主人行礼。
“报！”然而，没有后文了。武士似乎是觉得当着李绍的面回报不妥，在睥睨后者一眼后，又恭敬地站起，凑到梁少耳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对方。
由于看不见梁少的表情，李绍忐忑不安，只得自己揣摩目前处境。对方看样子是把怪物都给消灭，起码控制住了，那代表着，他们的主要目的不是来杀人劫掠，而是治安，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将自己和大肥猫误认为是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
霎时间，现场只能听见众人沉重的呼吸，一人一猫命运的裁决权，全都落在梁少手上，生与死，全在这名大人物的一念间。
过了良久，骏马后终于响起那充满磁性的声音。
“带近些，让我好生端详。”语气不容置疑，且令人以为他所指的是两件没有生命的物体。李绍憋屈之余，生出一缕怒火，就是不敢表达出来。
铁甲武士孔武有力的大手掐得李绍胳膊甚是疼痛。耳边传来大肥猫的的嘶声，看来，它也被如此粗暴的对待弄得很不舒服。但想到，身边还有同伴，死也死在一起，李绍鼓起勇气。
梁少的庐山真面目显现，李绍愕然。
那是一张俊美却不失坚毅的面孔，符合善战的美男子形象。他不像那些作秀的贵公子，不戴头盔胳膊揽着——那顶装饰着一搓红毛的遮耳盔稳稳落在他头上。粗壮的脖子只露出一寸左右的间隙供移动，几乎无懈可击。
梁少撇开吓人的青龙偃月刀，刀刃寒光凛凛，残存几条浑浊的绿色痕迹。可见，他刚从战斗中脱身，不知从哪得到消息，立刻赶往此地，审查李绍和大肥猫两名可疑的人物。
好尽职尽责啊……
“你，男人，解释你自己！”他语气平静，但势态却有一言不合挥刀相向的意思。李绍第一次见到同类，结果这样招待他，把他唬住了。这种压抑、不知所措的感觉与云中怪影截然不同，可同样具有强大的压迫感。
“从，从哪里开始？”李绍结结巴巴，问道。
“名字，何地人也？”
“李绍，呃……我也不清楚我是从哪来的……我，文盲！”李绍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自以为不错的应对方法。他打算装傻。
“李少？你也是修炼世家之公子？报上名来，说不定我知道！”梁少闻言，微微俯身，认真地打量起李绍来。出于某种不明原因，他好像有些相信李绍的这番说辞。
“这，”李绍在考虑要不要顺着他的话，假装自己是某修炼世家的公子，可再三斟酌，他连修炼世家具体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不要接这个谎了，“不是，我的名字就叫李绍。孤儿。无家可归之人。”他随后还张了张嘴巴，但最终决定就说这么多。
梁少吟一声，目光从李绍身上转移。
“把那家伙拿近些。”他看向大肥猫，吩咐道，挥挥手，示意手下把李绍暂时押下去。
李绍被带到一旁，他刚想回头看看，可忽地眼前一黑，他们将麻袋套在了他头上。然后，他脚下一轻，失去平衡，被抬到空中，像一团面似的被整个塞进袋子里。
他奋力叫嚷着，可随即挨了几下重拳，不敢了，任由那帮铁甲兵把他带到不知什么地方去。
“这下完了。”他在颠簸中，无奈地暗自神伤。
可能是麻袋里缺少氧气，李绍的意识逐渐模糊，居然就这样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醒来，浑身多处火辣辣的，像是皮肤被擦伤。睁开眼时，嘿，又望见大肥猫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不等观察周围的环境，赶紧问同伴。
大肥猫闻言，四处观望，然后一根指头竖在唇前，摆出一个“嘘”的手势。李绍瞬间闭嘴，扭头：原来他们还处于关押中，所在的平地被黑夜笼罩，零星歇息着一堆铁甲武士，有几名仍在站岗放哨，听见李绍发出的动静，仅仅扭头看了一眼。
见没人特意盯梢他们，大肥猫才松弛下来，可依旧压低了声音回复李绍。
“他们在调查之前发生的夜空异象，至于找到始作俑者后，要如何处置，我就不清楚了，但想来不会有多好，要不，这么大的阵仗可不就浪费了嘛！”它几乎是恶狠狠地结束发言的，就像某些反讽人士那样。
“天空异象？四舍五入，造成它的，不就是我俩嘛！”李绍说完，捂住嘴巴，左瞄右看，确定没人听到这一番言论。
“呵呵，所以，千万要管好你的——等等，那家伙来了，还有那头驴……保持安静，假装什么异样都没有，什么都不知道。你之前那种清澈愚蠢的笑容呢？挂上！”
话音未落，大肥猫窜到李绍的身侧依附着，如同一只普通的受了惊的宠物猫。这时，街道尽头响起不齐的脚步声以及淡淡的谈话声。
等到来者更近时，李绍和大肥猫能够听清一些话语。
“梁少，还请听不才一句劝，可千万不要因为那是个少年就手下留情，务必处死他，越快越好，那是个妖孽！这也是驴圣贤的意思。”
说话之人或许意识到自己的建议十分狠毒，有意克制音量。李绍和大肥猫识别出，这是那名文弱书生，若是没有猜错，他提议处死的少年就是李绍，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驴圣贤又是谁？
“书生，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也甚是尊重驴先生，但我做事，讲究道，即道理。没有确凿的证据，我无法草率行事。如今可疑人物已尽在掌握之中，便也不必着急；回寨后，资源充沛，任何疑虑都将被解除，那时，再下决定也不迟。”
两者走动的脚步声中，还参杂着另一种奇怪的脚步，像是马，但更快更急，走不稳路。李绍回忆起大肥猫先前所提到的，莫非是驴？难道，这就是书生口中的驴圣贤？——一头牲畜，竟然也能左右自己的生死？这都什么鬼？
他面露难以置信的神色看向大肥猫，但后者完全沉浸在扮演一只没有神智的动物里，对他不理不睬。
聆听间，那两人一驴已来到近处。
李绍没有过多关注那两名同类，而是将近乎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驴的身上，仿佛要用眼光刺穿，然后剖析这只力图置自己于死地的生物，搞懂对方这么做的原因，以及资本。
那是头身形肥硕的驴，过往的生活待它不错，让它养出了一身肥膘。它的日常饮食大概缺钙，长得没太高，骨骼也不够结实，故此正常行走都得小心翼翼。
从外表来判断，它也就是一头娇生惯养，许久未干过活的劳力动物。然而，当李绍的目光转移至其面部时，却瞬间脊背发凉。
那面孔上展现的神色，除了人这种智慧生物，他只在大肥猫脸上看见过。只不过两者的神态迥然不同，而这感受到的区别，绝对不是因为一个是同伴，另一个是敌人那么简单。
“好狡诈！小人，阴谋家！”李绍心中骇然。也难怪大肥猫会专门提到它，看样子，自己慧眼识珠的伙伴早在自己吓呆或昏迷的时候，便了解到某些重要信息。此等想法也让他对大肥猫更添一缕敬佩。
驴圣贤注意到李绍的眼神，转过头来。它斜眼上下扫了两个来回，就挑衅般地抖了下头上的毛发，脖子扭了回去。这显眼的动作使李绍注意到，它在外表上，还有一处不寻常——头顶上长着一簇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似的银白色长毛，挺拔而秀丽。
虽说白毛驴最后的动作略显张扬，可它整体的姿态却表露出漠然与厌恶，就像人类面对蟑螂那般害虫一样，尽管憎恶，却还是全然瞧不起。
书生低着头，眼神却时不时扫过李绍，眼里流露出不甘，恐怕仍在找机会去说服梁少。不过此时梁少决议已定，他暂时没机会了，因此，他把希望寄托在他的驴圣贤身上，期盼的目光，后者接收到了。
驴圣贤倏地站住不动，全身微微颤抖，眼睛瞪得浑圆，仿佛下一秒，癫痫即将发作，引得梁少注目。
“哇唔，哇唔唔！”它不断大叫，一直注视着李绍，嘴里音符组成的旋律怪诞，但又绝不是一只动物所能发出的声音，像是外星种族在模仿人语的音调。
李绍骇然，内心被不安所充斥。
果不其然，梁少似乎有所触动。他止住，书生乐意看到这一幕并同他一起停下，不用额外吩咐。幸好，李绍注意到，梁少与其说是重视驴圣贤的异常表现，倒不如说是好奇。前者微蹙眉头，嘴上带着似笑非笑的弧线。
也不知是表演欲望驱使，还是真有那么大的刺激，驴圣贤表情愈发夸张，甚至可以用狰狞来形容，直至它忽然面部僵住，仿佛时间停止。
这时，它耷拉下脑袋，像是昏迷过去，不过还站着。它头上的那些粗壮白毛开始发亮，某种能量正在朝那聚集。一声微弱的“噗”，一小堆黑色的粉末从底部喷上天。
“那是它的头皮屑吗？”李绍想。
旁边侍候的书生早有准备的样子，从不知哪里掏出一个瓷碟，刚刚已经擦干净了，绸布仍握在手里。他跑上前，途中蹭了下梁少的胳膊也浑然不知，把瓷碟端在眼睛的高度，接住部分落下的黑色粉末。
“感谢神谕！”他大吼一声，吓了在场所有人一跳，梁少微乎其微地一怔，转脖子瞥了他一眼。他的吼声也将驴圣贤给唤醒，后者一副艰难的样子，重新抬头，睁开眼睛。
“哦，原来已经完成了，幸不辱命……”驴圣贤无精打采，也满不在乎地看了看文弱书生，咂巴着嘴，呼噜噜地哼唧。
李绍惊讶地瞪向它——竟然和大肥猫一样会说话。但当他再斟酌，却意识到它并没有说人话，周围的人也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反应，只有自己能听懂。
他低头查看大肥猫的表现，大肥猫冲他点点头，似乎是在确认，现场理解了驴圣贤语言的，确实只有他们俩。他们是特殊的。
“怎样，书生？神谕告诉了你什么？”梁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