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子抱着昏迷的公主,牵着沉睡的女孩,一步踏出那片扭曲的虚空裂口时,扑面而来的熟悉空气让他几乎落泪。阳光有些刺眼,脚下是松软的、带着青草芬芳的泥土。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峦,近处是阡陌纵横的田野,炊烟在远处村落袅袅升起——这是他魂牵梦萦的罗威尔王国的土地。
然而,一股强烈的陌生感紧随而来。田野荒芜了不少,田埂杂草丛生,道旁几处房屋的墙壁斑驳破败,透着一股萧条的气息。怀中的妻子轻如羽毛,呼吸微弱;牵着的女孩依旧沉睡不醒,仿佛还沉浸在虚空的噩梦里。他急需知道,他离开的这段时间,他的国家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个戴着破旧草帽、扛着锄头、皮肤被晒得黝黑的老农,正佝偻着背,沿着田埂缓缓走来。王子心中一喜,连忙抱着公主迎了上去。
“老人家,请……”王子的话音未落,眼前的一幕让他彻底怔住了。
那老农抬头,目光触及王子身上那件虽然沾染了尘土和血污、但材质华贵、纹饰依稀可辨的衣袍时,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惊惧!他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手中的锄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紧接着,他双膝一软,“噗通”一声,竟直挺挺地跪倒在王子面前的泥地里!额头深深抵在土坷垃上,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
“大……大人……看您这穿着……想必是……是皇亲国戚……小人……小人担待不起……求大人饶命……”
王子如遭雷击,僵在原地。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在他执政期间,早已废除了平民在外需向贵族行跪拜礼的陋规!他多次微服出巡,体察民情,严厉约束贵族,从未听说有欺压百姓之事!百姓见了他,眼中应是敬重而非此刻这深入骨髓的恐惧!
(时间流速……修士的话!)王子猛地想起虚空之中,修士临终前那虚弱却清晰的告诫——这个世界的时间,比原来的世界快得多!
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的心。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弯下腰,双手用力却尽量轻柔地将浑身颤抖的老农扶了起来。
“老人家,您快起来!别担心,别怕!”王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努力让自己显得温和,“我不是来问罪的。我只是……离开了一段时间,想问问现在的情况。”他看着老农惊恐未定的眼睛,试探着问道:“现在……国家还是大王子持政吗?”
老农被王子扶起,感受到对方手上的力道和语气中的真诚,惊魂稍定。他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却难掩贵气、脸上带着一道新鲜疤痕的年轻人,见他神情忧虑焦急,不似作伪,浑浊的眼睛里涌起一丝悲凉。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充满了疲惫和无奈:
“唉……大人有所不知啊……造孽啊……”老农的声音带着哭腔,“几年前,我们国家的明珠,那位星辰般的公主殿下,一夜之间……突然就消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大王子殿下……那是把公主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啊!他悲痛欲绝,茶饭不思,很快就……就染上了恶疾,卧床不起,朝政都荒废了……”
老农抹了把浑浊的泪水,继续道:“后来……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背着大箱子的修士,说他有办法能找到公主。大王子殿下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不顾所有人劝阻,硬是答应了那修士的条件……结果……结果两人一起……都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
“之后的两年里……”老农的声音充满了绝望,“整个王国就乱了套了!那些贵族老爷们,像饿狼一样扑上来,争权夺利,互相攻讦,把好好的国家搞得乌烟瘴气!赋税一年比一年重,徭役没完没了,我们这些老百姓的日子……过得是水生火热,苦不堪言啊!”他枯槁的手紧紧抓着破旧的衣襟,仿佛那沉重的赋税就压在上面。
王子听着这些巨变,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曾经励精图治的王国,他深爱的子民,竟在他消失的短短“时间”里,沦落至此!然而,巨大的悲伤和愤怒之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笼罩了他。经历虚空死战,目睹修士陨落,他的神经早已被磨砺得坚韧。他只是淡淡地问,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那么……现在是谁在掌握朝政?”
老农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还能有谁?最后是……是那个心狠手辣、城府极深的二王子!他踩着别人的尸骨爬了上去!他一上位,就……就立刻在全国发了疯似的通缉大王子殿下!说大王子是勾结妖邪、害死公主的罪魁祸首!直到今天,稍微大一点的城镇里,城门口、告示栏上,都还贴着大王子的通缉画像!悬赏高的吓人……”他最后的声音细若蚊蝇,充满了恐惧。
就在这时——
“水……水……”
一声微弱、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的呻吟,从王子怀中的公主口中发出。
王子猛地低头!只见公主苍白如纸的脸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如同雨点般不断滴落,原本饱满娇艳的嘴唇此刻干裂出血,微微开合着,发出无意识的呓语。她的生命气息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令人心碎!
“公主!”王子心如刀绞,所有的国仇家恨瞬间被抛到脑后,只剩下怀中爱人危在旦夕的惊恐。他焦急地看向老农:“老人家!附近!附近哪里有医生?!快!救救她!”
老农也被公主凄惨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道:“有有有!前面不远就是老汉住的村子!快!跟我来!先去老汉家安顿下,我这就去叫村里最好的郎中!”
——
王子抱着公主,老农背着依旧沉睡的女孩,三人步履匆匆地赶到了一处偏僻破败的小村庄。老农的家是几间低矮的土屋,家徒四壁,但收拾得还算干净。他将公主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唯一一张还算完整的土炕上,便立刻转身冲出门去寻郎中。
不多时,一位须发皆白、背着沉重药箱的老郎中,被老农几乎是拖着赶了进来。郎中顾不上喘息,立刻坐在炕沿,伸出布满老茧、微微颤抖的手指,搭上了公主纤细得几乎看不见脉搏的手腕。他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脸色越来越凝重。诊脉良久,他又翻开公主的眼睑,查看她的舌苔,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先生,我爱人她……她的病……严重吗?能治吗?”王子紧紧盯着郎中,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眼中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希冀。
老郎中捋着花白的胡须,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声音充满了困惑和无力:“我行医几十年,走南闯北,疑难杂症见过不少……可像夫人这样的症状……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他指着公主苍白如死的脸,“从脉象上看,夫人脉息虽弱,但还算平稳有序,并无脏腑急症之象,只是气血两虚到了极点……可这面色、这气息……”郎中连连摇头,眼中是医者面对绝症的无力感,“分明是……是生机断绝,油尽灯枯之兆啊!这……这根本说不通!老夫……老夫实在无能为力……恐怕……时日无多了……”
“不!不会的!”王子像是被重锤击中,猛地扑上前,一把抓住老郎中枯瘦的胳膊,力道之大让老郎中痛呼出声。王子眼中血丝密布,声音嘶哑而绝望:“先生!求您!再想想办法!救救她!只要您能救她,无论您要什么!天上的星星,海里的龙珠!哪怕是豁出我这条命!我都一定帮您取来!”
老郎中看着王子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悲痛和疯狂,心中不忍,叹了口气道:“悬壶济世,乃是我等医者本分。若能救,老夫岂有不救之理?实在是……束手无策啊!”他顿了顿,看着王子绝望的眼神,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不过……从此地向西二百里,有一个大镇,镇上有一家名叫‘沁心堂’的医馆,是王都‘百草阁’的分号,据说汇聚了全国各地的奇珍药材,也常有名医坐堂……或许……或许那里能有办法医治夫人这等奇症?”
王子黯淡的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微弱的火光!
“只是……”老郎中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那‘沁心堂’诊金药费……极其昂贵!非寻常人家所能负担……至于这个小姑娘,”他指了指旁边依旧沉睡的女孩,“脉象平稳有力,呼吸均匀,应无大碍,想必过些时日便会醒来,只需静养即可。”
老郎中留下几枚自己配制的固本培元的普通丹药,又叹息着摇了摇头,背着药箱离开了。那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敲在王子心头的丧钟。
王子看着炕上面如金纸、气息奄奄的爱妻,又看了看旁边沉睡的女孩,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责任感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他迅速解下身上仅存的一些还算值钱的首饰——一枚镶嵌着黯淡宝石的戒指,一个雕工精美的银质挂坠——交给了老农,恳求道:“老人家,麻烦您帮我把这些换成钱,再帮我购置一辆能赶路的马车。另外……这孩子,求您暂时收留照顾几天,待我安顿好内子,定当厚报!”
老农看着王子眼中的恳切和绝望,默默地点了点头。
很快,一辆破旧但尚能行驶的马车停在了土屋前。王子用换来的微薄钱财,买了些干粮和清水。他将沉睡的女孩托付给老农一家,千恩万谢。最后,他小心翼翼地将虚弱至极的公主抱上铺了厚厚稻草的马车,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给予他们暂时庇护的破败村庄和善良的老农,扬起马鞭,朝着西边的大镇——他最后的希望之地,疾驰而去。
路途遥远而艰辛。本就虚弱到极点的公主,在颠簸的马车中如同风中残叶,每一次颠簸都让她的眉头痛苦地紧锁,呼吸变得更加急促微弱。王子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他不得不一再放缓速度,每一次停下,他都小心翼翼地用清水润湿公主干裂的嘴唇,将老郎中留下的丹药碾碎化开,一点一点地喂她服下。丹药似乎有微弱的固元之效,公主的脸色偶尔会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红晕,但很快又会被更深的苍白覆盖。王子日夜不休地赶车、照顾,眼中布满了血丝,脸上那道新添的疤痕在疲惫和焦虑中显得更加狰狞。
两天两夜,如同两年般漫长。周围的景色逐渐变得繁华,道路也宽阔平整了些,路上的行人和车马渐渐多了起来。
王子知道,目的地快到了。他将马车停在镇外一处僻静的小树林里。他跳下车,走到一洼积水旁。水面倒映出他憔悴不堪、胡子拉碴的脸庞,以及那道从颧骨斜划至下颌的、已经结痂却依旧刺目的疤痕。他伸出手,用力将原本梳理整齐的金发抓乱,再沾上些尘土和草屑。然后,他拔出腰间的匕首——那柄曾经象征着他王室身份的佩剑,如今只剩下这柄随身的匕首。他看着水中的倒影,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痛苦,猛地抬手!
嗤——!
锋利的刀刃在早已存在的疤痕旁边,又划开了一道更深、更长、皮肉外翻的狰狞伤口!鲜血瞬间涌出,顺着他的脸颊和脖颈流淌下来,染红了衣襟。剧痛让他闷哼一声,但他咬着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看着水中那个完全陌生、伤痕累累、如同亡命之徒般的自己,低声嘶吼,仿佛是对命运,也是对自己的誓言:
“这次……无论如何……我一定要保护好你!”
他撕下衣襟,草草包扎了脸上的新伤,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眼睛。然后,他驾着破旧的马车,混在入镇的人流中,朝着镇上最显眼、招牌最大、人流最多的那座气派楼阁——“沁心堂”驶去。
“沁心店”三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两旁的对联“妙炙黎针治群黎疾病,琴心剑胆保万众健康”透着医者的仁心与豪气。然而,王子抱着奄奄一息的公主冲进这富丽堂皇的大堂时,只感到一阵冰冷的讽刺。
“救命!有人吗!救救我夫人!”王子嘶哑的呼喊带着哭腔,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怀中的公主面无血色,气若游丝,如同一个破碎的瓷娃娃。
店内的伙计见惯了生死,反应迅速。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立刻上前,目光在王子破旧的衣着和公主绝美却死寂的面容上扫过,眉头微皱,但职业素养让他没有多问。“快!这边请!”他引着王子穿过大堂,来到后面一处相对安静、陈设却依旧考究的单间病房。很快,就有侍女送来温水和干净的布巾。
不多时,一位身着雪白绸衫、面容清癯、气质儒雅的中年医师走了进来。他对着王子微微颔首,便径直走到公主床边坐下,伸出三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公主的手腕上。他的神情专注而凝重,诊脉的时间比那位老郎中还要长。随后,他又翻开公主的眼睑,仔细查看她的瞳孔,甚至用一根银针在公主指尖取了一滴血,放在鼻尖嗅了嗅,又对着光线仔细观察。
良久,他才缓缓收回手,看向王子,眼中带着深深的困惑和一丝……惋惜。
“尊夫人她……”医师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诊断,“并非寻常疾病。她的脏腑……生机近乎枯竭,如同被某种力量强行抽离……全身的精气神,乃至……构成生命的根基,都在飞速流逝、坏死。我行医半生,阅遍古籍,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诡异的情况。”
王子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了,他踉跄一步,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医生……难道……难道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求求您!只要有一丝可能……”
医师看着王子眼中那如同深渊般的绝望,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此症……凶险异常,古今罕见。要说希望……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他顿了顿,看着王子燃起一丝火光的眼睛,“只是……这治疗之法,极其繁复艰难,所需药物,皆为世间罕见奇珍,更有几味主药,需从万里之外的王都总阁调运,耗时耗力……这期间所产生的费用,绝非寻常人家能够想象。”
“钱!钱不是问题!”王子急切地打断他,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不管多少钱!无论多难!我都会想办法凑齐!只要您能救她!我当牛做马,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他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留住怀中的爱人。
医师看着王子破旧的衣衫和脸上的刀疤,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但更多的是职业性的平静:“既如此,那便先住下吧。我会尽全力施为,但……也请阁下做好最坏的打算。”
公主就这样在“沁心堂”住了下来。王子变卖了马车,典当了身上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包括那件象征着王族身份的华服内衬上仅存的金线。他在小镇最肮脏混乱的码头,找到了一份扛大包的苦力活。每天天不亮就出门,直到深夜才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来,换取微薄的铜板。他将每一个铜板都小心翼翼地攒起来,送到“沁心堂”的前台。
昂贵的珍稀药材源源不断地从王都运来,公主的气色在名贵药物的滋养和医师精心的调理下,竟真的奇迹般有了一丝好转。惨白的脸颊偶尔会泛起淡淡的红晕,干裂的嘴唇也恢复了柔软。她甚至能短暂地睁开眼,用模糊的目光寻找王子的身影,虽然无法说话,但眼中流露的依恋让王子觉得一切都值得。
然而,那堆积如山的账单,如同无底洞般吞噬着王子用血汗换来的每一个铜板。很快,他抵押掉所有值钱物品换来的钱也见了底。他跪在“沁心堂”管事的面前,苦苦哀求,额头磕在冰冷的地板上,承诺会尽快凑钱。管事看着这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眼神却异常执着的男人,又看了看账单,最终只冷冷地丢下一句话:“最多一周。一周后若不能付清欠款和后续药费,请恕小店无能为力。”
一周!如同催命符!
王子彻底走投无路了。他尝试过在深夜潜入富户偷窃,却被护院发现追打,只抢到几枚铜钱;他试图拦路抢劫落单的商人,却在对方惊恐的眼神和哀求下,颓然放下了手中的木棍。绝望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被他珍藏在土屋角落、用破布层层包裹的那个巨大剑匣上。
(卖掉……卖掉一把……不,卖掉最不起眼的一把……只要能救她……)这个念头如同魔鬼的低语。
他颤抖着手,解开了破布,抚摸着那冰冷古朴的剑匣。当他的指尖触碰到剑匣,试图将其打开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沉重感瞬间传来!仿佛剑匣与大地连成了一体!任他用尽全身力气,憋得满脸通红,那剑匣竟纹丝不动!仿佛里面的神剑感受到了主人的亵渎之意,发出了无声的愤怒和警告!
王子颓然跪倒在剑匣前,泪水无声地滑落。他辜负了修士的托付,辜负了神剑的信任,却依旧……救不了他的爱人。
最后,一个极其危险、却可能是唯一能快速弄到大笔钱财的念头,浮现在他脑海中——去找他昔日的朋友,那些曾经与他称兄道弟、富甲一方的贵族子弟!哪怕只有一个人愿意帮他……
他凭着记忆,找到了其中一位昔日好友的府邸。那是一座依旧气派的宅院。王子在阴暗的后巷等了很久,才等到那位衣着光鲜、被仆从簇拥着准备出门的旧友。当王子蒙着脸,从阴影中走出,低声道出自己身份和来意时,他清晰地看到旧友眼中瞬间闪过的震惊,随即被更深的惊恐和……一丝贪婪所取代!
“殿……殿下?!您……您还活着?!天啊!这太危险了!您快跟我来!”旧友一把将王子拉进旁边一个无人的小院,紧张地张望四周,压低声音道:“钱!我有!但……但数目太大,我需要时间筹措!您先回去等我消息!最迟明晚!我一定给您送去!”
王子看着旧友闪烁的眼神,心中升起一丝不安,但绝望让他选择了相信这最后的稻草。他留下一个临时落脚点的信息,便匆匆离开了。
然而,他等来的不是救命的钱财,而是——深夜破门而入、明火执仗的国王卫队!
“逆贼在此!格杀勿论!”
“抓住大王子!陛下重重有赏!”
冰冷的刀锋在火把下闪烁着寒光!王子凭借着在虚空死战中磨练出的本能和矫健身手,在狭窄的巷道和混乱的贫民窟中亡命奔逃。箭矢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刀剑劈砍在他身后的墙壁上溅起火星。他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和夜色的掩护,如同困兽般左冲右突,身上添了数道伤口,才终于甩掉了追兵,带着满身的疲惫、伤痛和深入骨髓的绝望,像幽灵一样潜回了“沁心堂”附近他临时栖身的破败小屋。
他不敢直接去医馆,只能躲在暗处,远远地看着那扇亮着灯光的窗户——那是公主病房的窗户。灯光依旧亮着,却仿佛一盏即将熄灭的孤灯。
一周的期限早已过去。公主,已经半个月没有接受任何治疗了。
王子心如刀绞。他避开医馆前厅,从后墙一处不起眼的角落翻入,如同狸猫般潜行到公主的病房外。透过门缝,他看到公主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灯光下,她的脸比之前更加苍白,几乎透明,曾经恢复的那一丝红晕早已消失殆尽,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王子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浓重的药味混合着一种生命流逝的衰败气息弥漫在房间里。他走到床边,看着公主那如同沉睡天使般安详却又毫无生气的脸庞,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瞬间崩塌。
噗通!
他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额头抵着床沿粗糙的木框。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悲痛、绝望、愤怒、自责……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所有的堤防。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滴落在尘土里。他像一头受伤濒死的野兽,发出压抑到极致、撕心裂肺的恸哭!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哭声在寂静的病房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悲凉。
“呜……啊……是我没用……是我没用啊……灵儿……我对不起你……对不起……”
就在这时——
一只冰冷、柔软、却用尽最后力气的手,轻轻地、颤抖地,放在了王子那乱糟糟、沾满泪水和血污的头发上。
王子浑身剧震,哭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泪水模糊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病床。
公主……竟然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支撑着坐了起来!
她的脸色苍白得如同初冬的新雪,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眼神涣散,仿佛随时会熄灭。但她的嘴角,却努力地向上弯起,勾勒出一个极其虚弱、却又无比温柔、无比美丽的笑容。那笑容,如同在无边黑暗中,绽放出的最后一朵昙花。
“没……事了……”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如同风中飘散的柳絮,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她最后的生命力。她冰凉的手指,轻轻拂过王子脸上那道狰狞的、混合着血泪的疤痕,眼中充满了心疼和不舍。
“答……应我……”她艰难地喘息着,目光紧紧锁住王子的眼睛,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她的目光艰难地移向王子身后虚空的方向,那里仿佛有他们未出世的孩子,“带着……我们的……孩子……一起……活下去……”
王子已经悲伤得无法言语,巨大的悲痛堵住了他的喉咙,只能死死地、紧紧地握住公主那只冰冷的手,用尽全身力气点着头,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滚落。他咬紧牙关,努力控制着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悲鸣,从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哽咽声。
公主看着他痛苦的模样,脸上的笑容却更加清晰,更加明媚,仿佛所有的痛苦都已离她远去。
“我的……运气……”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神开始涣散,却依旧努力地聚焦在王子的脸上,“一向……很差……大抵……是在……遇见你……这件事上……透支了……未来……所有的运气……”
她的笑容如同盛放到极致的花朵,带着一种凄绝的美。
“我……遇见你……喜欢你……”她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却字字清晰地传入王子耳中,如同最后的呢喃,“如果……还有下辈子……我还想……能……见到你……”
说完这最后的心愿,公主脸上的笑容定格了,如同最完美的雕塑。她深深地、满足地看了王子最后一眼,然后,身体失去了所有的支撑,带着那永恒的笑容,慢慢地、缓缓地向后倒去,重新躺回了冰冷的病床上。那双曾经盛满星辰大海的美丽眼眸,缓缓地、永远地……阖上了。胸口最后一丝微弱的起伏,也彻底停止。
“不——!!!”王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足以刺破苍穹的绝望悲号!他猛地扑倒在公主身上,紧紧抱住她尚有余温却已失去生命的身体,如同拥抱着整个世界崩塌后的唯一残骸。“不要!不要离开我!灵儿!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他疯狂地摇晃着公主,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公主胸前的衣襟。
就在这时——
砰!!!
病房的门被粗暴地踹开!
一群身披精甲、手持利刃、杀气腾腾的王宫侍卫冲了进来!为首的小队长一眼就认出了跪在床边、状若疯魔的王子,脸上露出狂喜和残忍交织的表情:
“逆贼在此!奉国王陛下旨意——格杀勿论!杀!!!”
冰冷的命令如同死神的宣判!数名侍卫毫不犹豫,举起手中闪着寒光的长剑,带着凌厉的破空声,朝着王子的头颅和后心——狠狠劈砍而下!要将这“通缉要犯”当场斩杀!
就在那夺命的剑锋即将触及王子身体的千钧一发之际——
“唳——!!!”
一声威严、神圣、仿佛来自洪荒太古、蕴含着无上龙威与滔天怒火的——龙吟!毫无征兆地,从王子背后的虚空中炸响!不,那声音并非来自虚空,而是直接从他背后的那个巨大剑匣中爆发出来!
轰——!!!
狂暴到极致的金色气浪以剑匣为中心轰然爆发!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病房的窗户瞬间粉碎!桌椅板凳被掀飞撞在墙上!墙壁出现蛛网般的裂痕!那些冲进来的侍卫首当其冲,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一个个惨叫着倒飞出去,口喷鲜血,手中的兵器脱手飞出,叮叮当当掉了一地!所有人都被这恐怖的龙威震慑得肝胆俱裂,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狂风在狭小的病房内疯狂肆虐!卷起破碎的木屑和纸张!
锵——!!!
一道璀璨夺目、仿佛由最纯粹的黄金铸造的剑光,撕裂了混乱的风暴!它从窗外激射而入,无视了空间的距离,带着堂皇正大、裁决一切的恐怖威势!
随后其稳稳地落入了王子那因悲痛而紧握的、沾满泪水和爱人鲜血的手。
狂风骤然停歇。
病房内一片狼藉,死寂无声。最终,王子带公主和孩子如同消散的幻影,彻底消失在众人的眼前!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一群呆若木鸡、如同见了鬼魅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