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只有零星的几颗寒星挣扎着透出微弱的光。冷风掠过残破的村舍,呜咽着,卷起地上散落的枯叶和未干的暗红痕迹。余小乐蹲在一处相对开阔的泥地上,指尖蘸着混合了朱砂和某种特殊灵植汁液的粘稠液体,正全神贯注地在地面勾勒着繁复玄奥的线条。每一笔落下,都仿佛耗尽他极大的心神,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微弱的星光下闪烁着。
“这个阵法,”他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又有种奇异的兴奋,对旁边坐在门槛上、裹着厚厚旧袄子的小女孩榆林解释道,“就是我从那张羊皮纸上学来的。说来惭愧……”他顿了一下,自嘲地笑了笑,“那羊皮纸上的阵法文字,我竟然一个字也看不懂。”
榆林小小的身子蜷缩着,双手托腮,大大的眼睛里映着余小乐忙碌的身影,充满了孩童纯真的好奇:“看不懂?那小乐哥哥是怎么学会的呀?”
“是它勾起了我极大的兴趣,”余小乐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线条在他指尖蜿蜒延伸,逐渐形成一个巨大而残缺的圆环,内部嵌套着难以理解的符号。“看不懂文字,但那些图纹,那些能量的流转轨迹,像是有生命一样吸引着我。从那以后,一有空闲,我就四处奔波,游走于各地的图书馆、旧书摊、甚至一些隐士的藏书阁,拼命查找一切与阵法相关的蛛丝马迹。”他叹了口气,“可惜,收获寥寥。我如今能做的,也只是把这阵法的图形死记硬背下来,勉强能操作其中十之一二的流程罢了。”
“为什么小乐哥哥才学会十之一二啊?”榆林歪着头,不解地问。对她而言,小乐哥哥已经是无所不能的了。
余小乐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他抬起头,望向榆林,眼睛习惯性地眯起,嘴角扯出一个有些尴尬的弧度:“因为我啊,”他声音低沉下去,“天生就不是修行那块料。经脉不通,灵根混沌,引气入体都做不到……注定是个凡人。”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更深的懊恼,“而且……”
“而且什么?”榆林追问,小小的身子往前倾了倾。
“那张羊皮纸……”余小乐的声音充满了挫败感,“被我弄丢了。明明我每次出门都会小心翼翼地把它贴身带着,视若珍宝。可就在前几天,怎么也想不起来放哪里去了……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他苦笑着摇摇头,“没办法,普通人的记性,真的没那么好。也怪我,太过粗心大意了。”
高天之上,流云之畔,慕灵儿一身素白衣裙,纤尘不染,如同月宫仙子般静静悬浮。她清澈的目光穿透夜幕,精准地落在下方那个忙碌又带着点笨拙的身影上。听着他与小女孩坦诚又带着自嘲的对话,看着他因懊恼而微微皱起的眉头,慕灵儿清冷的唇角,竟在无人察觉的夜色中,悄然勾起了一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笑意,宛如冰湖初绽的涟漪。
“看来,”她低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若是真强行将小乐从这里带走,恐怕……他真的会记恨我一辈子吧。”那笑容里,混杂着无奈、了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柔软。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余小乐,身形一转,衣袂飘飘,无声无息地朝着与他所在位置相反方向的村外旷野落去,轻盈得如同一片羽毛。
村中,对话仍在继续。
“那小乐哥哥,”榆林忽然转了话题,大眼睛忽闪忽闪,带着点狡黠,“你对灵儿姐姐……有什么想法吗?”
余小乐一愣,手中的朱砂笔差点掉在地上:“小丫头,你问这个干嘛?”
“说说嘛,小乐哥哥~”榆林扭着小身子,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孩童特有的撒娇,“跟我说说嘛~”
余小乐沉默了片刻,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黑暗。夜风吹动他额前散落的发丝。“嗯……”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灵儿她……是个好女孩。万中无一的那种。她的天赋,是我这辈子见过最耀眼的,以后必定会成为修仙界最顶尖的翘楚。而且……”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恰当的词汇,“她长得……特别好看。就像天上的月亮,清冷又皎洁。我想,大概……没有哪个男孩子会不喜欢这样的女孩吧?”他语气里没有嫉妒,只有纯粹的欣赏和一种遥远的倾慕。
“那小乐哥哥为什么不和灵儿姐姐在一起啊?”榆林的问题直接而天真,像一把小锤子,轻轻敲在余小乐心口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地方。
余小乐伸出手,温暖干燥的掌心轻轻落在榆林柔软的发顶,揉了揉,动作温柔,眼神却带着深沉的落寞。“唉,”他长长地叹息一声,那叹息仿佛承载了千斤重担,“她是万中无一的天才,仙途无量,寿元悠长。而我……”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泥土和朱砂的手,“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寿命不过短短数十载,如同朝露。榆林啊,两个人在一起,不能只想着喜欢时的欢喜,更要看清……彼此是否真的合适。”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敲在寂静的夜里。
“既然喜欢,那为什么会不合适呢?”榆林仰着小脸,眉头紧紧皱着,大大的眼睛里是全然的困惑和不解。这个简单的问题,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余小乐心中巨大的波澜。
余小乐彻底愣住了。他维持着抚摸榆林头顶的姿势,眼神却失去了焦点,仿佛被这句童言无忌的问题击中了灵魂深处某个从未被如此直白质问过的角落。时间仿佛凝固了片刻,夜风似乎也屏住了呼吸。突然,一阵低沉、继而变得洪亮、甚至带着点癫狂意味的笑声从余小乐胸腔里爆发出来。他笑得弯下了腰,肩膀剧烈地耸动,笑得眼泪几乎都要从眼角迸出来,那笑声在空旷死寂的村落废墟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与释然。
“哈哈哈……傻丫头,问得好,问得真好!”他边笑边擦着眼角,声音带着笑后的沙哑,“车与车相撞,那叫车祸,是灾难;人与人相撞……”他的笑声渐渐平息,眼神变得深邃而悠远,望向无垠的夜空,“那叫爱情,是缘分。可偏偏啊,这世上的车总是懂得相让,避开了灾祸;而人呢……却常常在犹豫、在顾虑、在权衡中……生生错过了彼此。”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榆林,眼神里是看透后的平静与一种近乎殉道般的温柔,“我爱她,这份心意是我的事,与她无关。我只希望……她过得开心一点,平安顺遂,大道坦途,这就……很好了。”他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融入了夜风里。
“啊?”榆林听得更迷糊了,小脸皱成一团,“小乐哥哥你在说什么啊?为什么我一句都听不太明白?”
余小乐脸上的沉重与感慨瞬间被一种纯粹的愉悦取代,他捏了捏榆林的小脸蛋,眼中重新有了光彩:“这个啊,等你长大以后,经历过了,自然就明白了。现在嘛,还是当个无忧无虑的小丫头好。”
就在这时,远处一间尚算完好的土屋里传来一个妇人带着责备却满是关切的呼唤:“榆林!你这孩子!回来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还不快回来吃饭!饭菜都快凉透了!”
“哎!来啦!妈妈!”榆林立刻应声,像只小兔子般跳了起来,朝着余小乐挥挥手,“那小乐哥哥,我先去吃饭啦!一会儿见!拜拜!”说完,蹦蹦跳跳地朝着家的方向跑去,小小的身影在夜色中很快模糊。
“快去吧!”余小乐扬声回应,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好好吃饭,可别饿出病来,那就不划算了。”
看着榆林小小的背影消失在土屋门口透出的昏黄暖光里,余小乐脸上的笑容迅速敛去,如同潮水退去露出冰冷的礁石。那暖光映照的温馨画面,与他刚抵达这村庄时看到的尸横遍野、断壁残垣的炼狱景象,在他脑海中形成了无比残酷的对比。一股冰冷的紧迫感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他猛地低下头,不再有任何迟疑,手指如飞般在地面刻画起来,动作比之前快了数倍,每一次落指都带着决绝的力度。汗水沿着他的鬓角滚落,滴在刚刚画好的阵纹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快!再快一点!一定要赶在明天天亮之前……将这护村大阵彻底完成!否则……)
高天之上,慕灵儿并未远离。她落在一棵巨大古树的顶端枝桠上,身姿轻盈如羽。她深邃的目光穿透夜幕,牢牢锁定在余小乐飞速勾勒的阵纹上。随着阵法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那些残缺却蕴含着古老韵律的线条在她眼中逐渐拼凑出一个令人心惊的图案。
“这阵法……”慕灵儿低语
“竟然是诸葛亮所创的八卦阵法,这小子现在掌握的只是残缺的阵法,如果此阵法能完全成型的话,恐怕并不会逊色于我的十绝剑阵。但传说在诸葛亮执掌第三次封神时便将此阵法一并带离人间界,没想到现在竟然会重现在这个小子手中,你们两个都不简单啊。”
一个充满磁性的低沉男声在她身侧响起,带着历经沧桑的沉稳。一个身着洗得发白的青灰色布袍、面容平凡却眼神如渊的老者身影,如同从虚空中凝聚而出,无声地出现在慕灵儿身旁的树枝上,仿佛他本就该在那里。
“前辈谬赞了,前辈你身边这九把剑,哪一把不是曾名震寰宇的绝世神兵?它们能从几乎断裂、被遗忘的古老历史长河中流传至今,本身已经就是一个奇迹。”
老者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穿透了慕灵儿的护体灵光,落在她身上,仿佛要洞悉她的本源。“你和下面那个叫余小乐的小子,”他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应该并不属于我们这方世界吧?”
慕灵儿身体微微一僵,旋即坦然迎向老者的目光:“前辈慧眼如炬。不知前辈是如何得知?”
“人虽练灵,终究脱胎于凡俗,骨子里带着此界天地的烙印。”老者目光转向下方忙碌的余小乐,“而我第一眼看到他时,就感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疏离’。你们的气息……与这方天地的本源,有着难以察觉却又本质不同的‘隔膜’。更确切地说,你们的存在形式,在我感知中,更接近于……纯粹的‘灵体’……或者说,是某种投影?”
“前辈所言,一针见血。”慕灵儿没有否认,语气郑重,“我们确实并非此界生灵。但请前辈放心,我们此来,只为协助前辈,斩除那为祸苍生、荼毒此村的千年树妖,绝无他意。”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恳切,“不过,晚辈确有一事相求……”话音未落,慕灵儿双手已紧紧交叠于胸前,对着老者便要深深拜下。
然而,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的无形力量在她双膝微屈的瞬间便托住了她,让她无论如何也无法跪下去。
“不必如此。”老者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斩妖除魔,护佑一方,本就是我等修行之人的本分。我既在此,自当竭尽全力,护佑此间所有生灵的安危。”他看着慕灵儿,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至于你们从何处来,为何而来……老夫活了够久,早已明白有些事,知道不如不知。只要你们心向正道,助我除妖,你们的来历,我并不感兴趣。”
慕灵儿心头一松,感受到那股托扶的力量消失,她站直身体,对着老者深深一揖:“多谢前辈体谅与信任!”
——
夜,更深了。寒意刺骨,连星光似乎都被冻得黯淡了几分。余小乐重重地喘了口气,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额头上几乎汇成小溪的汗水,浸湿了粗布衣袖。他抬起头,望向漆黑如墨、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夜空,眉头紧锁。没有月光,黑暗成了最大的敌人,大大增加了他辨识阵纹细节和精准勾勒的难度。每一次下笔,都不得不更加小心,反复确认。
(该死的……如果月亮能出来就好了……哪怕只有一丝微光,也能把这该死的黑夜稍微撕开一点口子……)
“小乐哥哥?”一个带着浓浓睡意、软糯糯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
余小乐循声望去,只见榆林小小的身影不知何时又从屋里溜了出来,正揉着惺忪的睡眼,摇摇晃晃地走到门槛边,抱着膝盖坐了下来,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只困倦的小猫。
余小乐紧绷的神经在看到那小小身影的瞬间,不由自主地松弛了一丝。他疲惫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放下手中的工具,朝着榆林走了过去。
“榆林?怎么又起来了?快回去睡觉,小孩子要睡足了才能长高。”他在小女孩面前蹲下,平视着她的眼睛。
“可是……小乐哥哥……”榆林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渗出一点生理性的泪水,“我睡不着了……肚子好像……有点点饿……”她不好意思地小声嘟囔,“而且……屋子里好黑,我一个人……有点怕……”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揪住了余小乐的衣角,带着依赖,“小乐哥哥……你能不能……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呀?讲完我就乖乖去睡觉!”
余小乐的心瞬间软了下来。他回头看了看地面上已完成了十之七八、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庞大阵图,又低头看了看眼前这个经历了恐怖灾难、此刻显得格外脆弱需要安慰的小女孩。他内心挣扎了片刻,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紧绷的肩膀也垮了下来。无论如何,不能让这孩子带着恐惧入睡。
“那好吧,”他无奈地笑了笑,伸手轻轻捏了捏榆林冰凉的小脸蛋,“就给你讲一个故事。讲完,必须乖乖睡觉,不许再耍赖了,好吗?”
“好耶!”榆林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睡意似乎都驱散了不少,小脸上绽放出惊喜的笑容。她立刻伸出小手,紧紧拉住余小乐的手指,迫不及待地把他往屋里拽。
小小的土屋内,只有一盏如豆的油灯散发着昏黄摇曳的光芒,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榆林飞快地脱掉鞋子,爬上那张铺着厚厚稻草和旧褥子的木床,钻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双亮晶晶、充满期待的大眼睛看着余小乐。
余小乐走过去,细心地为她掖好被角,确保没有一丝冷风能钻进去。
“小乐哥哥,你都会讲什么故事呀?”榆林的声音闷在被子里,带着兴奋。
“嘘~~”余小乐把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温柔的阴影。他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下,目光似乎飘向了遥远的时空,声音低沉而舒缓,如同在吟唱一首古老的歌谣: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被永恒春天眷顾的遥远国度,名叫‘罗威尔’。那里,住着一位英俊勇敢的王子,和一位拥有星辰般眼眸的公主。他们深深相爱,是整个王国最耀眼的明珠……”
“王子每天都会在黎明破晓前,踏着沾满晨露的青草,悄悄潜入王宫深处那座只属于他们的秘密花园。他在千万朵盛开的花丛中,精挑细选,只为找到一支最娇艳、最芬芳的郁金香。然后,他会像个虔诚的信徒,悄悄将这支带着晨曦气息的鲜花,放在公主沉睡的枕畔……”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唤醒公主时,她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枕边那支带着爱人温度的郁金香。她会小心翼翼地拿起它,闭上双眼,唇瓣微动,念诵着古老的祝福咒语。一道柔和的光芒从她指尖流淌而出,包裹住花瓣,让它的美丽永不凋零。然后,她将它轻轻插在卧室墙壁上那个早已被无数不朽郁金香填满的花架上……”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王子与公主相爱了整整五年。那面墙壁,早已不再是墙壁,而是一座由永不凋零的爱的信物筑成的、流淌着芬芳与光芒的花墙……”
“公主每天穿好华美的衣裙后,都会走到花墙中央。那里供奉着王子第一次送给她的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是他们定情的信物。她会双手合十,闭上美丽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在光线下投下阴影,对着玉佩虔诚地祈祷:愿她的爱人,今天也能像往常一样,平安、喜乐……”
“然而,命运的车轮,总在人们最幸福的时刻骤然转向……”
“那一天,公主如常拿起床头的郁金香,如常来到花墙前,如常合十双手,如常开始那每日的祷告……突然——”
余小乐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丝紧张感,榆林下意识地抓紧了被子边缘。
“——‘咔嚓!’一声清脆得令人心悸的碎裂声,从墙壁外猛地传来!仿佛有什么坚不可摧的东西被硬生生打碎了!紧接着,一道无法形容的、刺眼到极致的光芒,如同撕裂天穹的利剑,猛地穿透了彩绘玻璃窗,毫无保留地照射在公主脸上!”
“公主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恍惚,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了什么?漫天飘舞的花瓣!不是温柔的飘落,而是被一股狂暴的力量撕扯、粉碎!在那纷乱如雪、却带着死亡气息的花瓣风暴中央……一双巨大、空洞、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的眼睛,正死死地、冰冷地……注视着她!”
“公主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她的身影,连同那枚定情的玉佩,就在那恐怖目光的凝视下,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倒影,瞬间扭曲、模糊……然后,彻底消失了!无声无息!”
“只留下散落一地、迅速腐败变黑的花瓣,和那枚‘叮当’一声掉落在地板上的……羊脂玉佩。”
“王子狩猎归来,迎接他的,是晴天霹雳。公主消失了!整个王宫陷入死寂般的恐慌。王子发疯一般冲进公主的房间,看到的只有狼藉和那枚冰冷的玉佩。他当场吐血昏厥,醒来后更是状若癫狂,调动了王国所有的力量,掘地三尺,发布悬赏令,甚至不惜以王位为代价,只求找到公主一丝一毫的消息。整个罗威尔王国,被绝望的阴云笼罩……”
“直到那一天……”
余小乐的声音放缓,营造出新的悬念。榆林听得入了神,眼睛瞪得圆圆的,连呼吸都放轻了。
“一位风尘仆仆的修士,背负着一个看起来比他自己还要沉重的巨大剑匣,路过了这个被悲伤浸透的国度。他听说了王子与公主的故事,看到了王宫上空弥漫的绝望气息,心中触动。于是,他决定踏入王宫,去见一见那位为爱疯狂的王子。”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权臣贵族们要求修士行跪拜之礼。修士却昂首挺立,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形容枯槁、眼窝深陷的王子身上。他非但没有跪,反而开口提出了两个让整个朝堂瞬间哗然、怒不可遏的条件——”
“第一,他要罗威尔王国一半的土地和治理权!”
“第二,他要王子,立刻拜他为师,随他离开王宫!”
“狂妄!放肆!大逆不道!”朝臣们纷纷怒斥,侍卫的手按上了剑柄,眼看就要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修士驱赶甚至拿下。
“就在这剑拔弩张、千钧一发之际——”
余小乐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榆林紧张的小脸。
“——王座之上,那个几乎被悲痛压垮的王子,猛地抬起了头!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修士,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喊道:‘我答应!只要能找到她,我什么都答应!’”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所有斥责声、拔剑声戛然而止!权臣们目瞪口呆,仿佛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言语。连那修士古井无波的脸上,也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错愕。他显然也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君主,竟能为所爱之人,毫不犹豫地舍弃半壁江山和无上尊荣!”
“……就这样,王子不顾所有人的劝阻,带着修士来到了公主消失的房间。房间依旧保持着公主离开时的模样,甚至被王子下令禁止任何人进入打扫,只是地上的花瓣已经腐败发黑。修士仔细环视一周,看着这被收拾得异常整洁、几乎抹去了一切痕迹的房间,目光落在那片腐败上,深深地、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们这把踪迹基本全毁掉了,’修士的声音带着一丝责备,‘让我还怎么查?这房间里,除了这片腐败,还有没有留下其他属于公主的东西?任何一样!’”
“王子闻言,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慌忙从贴身的衣襟里,掏出了那枚他一直紧握在掌心、几乎被体温焐热的羊脂玉佩,颤抖着递给了修士。”
“修士接过玉佩,入手温润。他闭上双眼,枯瘦的手指在玉佩光滑的表面快速而玄奥地比划了几下,口中念念有词,晦涩的咒文如同低沉的蜂鸣。玉佩在他的指尖下,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古老气息的毫光。”
“片刻之后,修士猛地睁开双眼,嘴角竟扯出一个极其复杂、甚至带着几分……无奈和自嘲的笑容?他看向王子,语气变得异常沉重:‘你这破事……。’”
“王子一听,心瞬间沉到谷底,脸色惨白如纸,他以为修士嫌他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前辈!’他噗通一声,竟当着满朝文武和贵族的面,直挺挺地跪了下去!王者的尊严在寻回挚爱的渴望面前,荡然无存!‘只要您能找到她,救回她,剩下的半壁江山,我的性命,都无所谓!只求您……’”
“‘起来!’修士一声低喝,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硬生生打断了王子的话,也阻止了他更卑微的恳求。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年轻君主,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硬着头皮道:‘罢了罢了!’”
“修士挥退了所有侍从和臣子,只留下王子一人。他反手一拍背后那沉重的剑匣,‘锵!’一声清越如龙吟的剑鸣响彻空荡的房间!一道寒光乍现,一柄造型古朴、剑身仿佛流淌着秋水寒芒的长剑自动飞出,稳稳落入修士手中。剑锋所指,空气都似乎凝结了。”
修士手持宝剑,目光如电,直视着王子布满血丝却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
“修士不再多言,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他手腕一抖,那柄古朴长剑在空中划出两道玄奥无比、仿佛撕裂了空间本源的轨迹!‘嗤啦——’一声令人牙酸的裂帛声响起,在修士与王子面前的空气中,赫然出现了一道扭曲、旋转、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幽暗气息的——虚空裂口!里面隐隐传来低沉恐怖的嘶吼和混乱的能量乱流!”
“修士深吸一口气,回头深深看了王子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好自为之’。然后,他一步踏出,身影瞬间没入了那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虚空裂口之中,消失不见!”
“王子没有丝毫迟疑,眼中只有找到爱人的执念。他最后望了一眼公主空荡的房间,握紧了拳头,紧随着修士的身影,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猛地冲进了那未知的、充满死亡气息的虚空裂口!”
“裂口在王子进入后,如同受伤的巨兽般猛地收缩了一下,然后缓缓弥合,最终消失不见,只留下空荡荡的、弥漫着腐败花香的房间。”
“虚空之内,并非想象中无尽的黑暗,而是一片光怪陆离、色彩扭曲、充斥着狂暴能量乱流的诡异空间。巨大的、无声的闪电在远处劈开混沌,漂浮的岩石如同岛屿般缓慢移动。而在这一片混沌的中央,匍匐着一头难以名状的巨兽!”
“它形似巨大的四脚蜥蜴,覆盖着暗沉如玄铁、闪烁着幽冷光泽的鳞甲,脊背上却生着一对狰狞虬结、仿佛能刺破苍穹的——龙角!它仅仅是匍匐在那里沉睡,散发出的凶戾、嗜血、仿佛源自洪荒的恐怖气息,就足以让空气冻结,让灵魂颤栗!”
“就在修士和王子踏入这片虚空的瞬间,那巨兽紧闭的、如同深渊般的巨大眼皮……猛地掀开了!”
“轰隆!”
“一股无法形容、仿佛来自太古蛮荒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般,以巨兽为中心,轰然爆发!空间在这威压下扭曲、呻吟!狂暴的能量乱流被瞬间排开,形成肉眼可见的冲击波纹,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朝着渺小如尘埃的修士和王子——席卷而去!”
“‘何人——’一个低沉、沙哑、仿佛无数岩石摩擦滚动、蕴含着无尽怒火与威严的声音,直接在两人的灵魂深处炸响,震得王子耳鼻瞬间渗出血丝!‘竟敢来此——扰我清修!’”
“那声音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在王子胸口!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身体不受控制地就要被那股恐怖的声浪掀飞!修士猛地踏前一步,挡在王子身前,手中古剑爆发出璀璨的剑光,形成一个护罩,堪堪将那足以碾碎山岳的声浪和威压抵挡在外!护罩剧烈震荡,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冲击波在修士面前尺许之处,如同撞上了无形的铜墙铁壁,终于不甘地咆哮着消散。但那恐怖的压力和巨兽睁开双眼带来的灵魂冲击,已让王子浑身骨骼都在呻吟,几乎窒息!”
“巨兽——睚眦!传说中龙神九子之一,司掌杀伐,性情暴戾,睚眦必报!它那双巨大、空洞、仿佛连接着九幽地狱的竖瞳,冰冷地、毫无感情地锁定了闯入它领域的两个渺小生灵,如同在看两只误入猛虎巢穴的蝼蚁!”
“修士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将古剑横于胸前,对着那恐怖的巨兽,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朗声道:‘前辈息怒!晚辈无意惊扰前辈清修。实因晚辈手中这枚玉佩上,残留着前辈的一丝气息,特此前来求证。’他举起手中那枚散发着微弱毫光的羊脂玉佩,‘敢问前辈,是否……是您带走了玉佩的主人?那位罗威尔王国的公主?’”
“睚眦那巨大的头颅微微垂下,冰冷的目光扫过修士手中的玉佩。它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起一只覆盖着厚重鳞甲、利爪如钩的恐怖前掌,伸出其中一根粗壮得如同巨柱的手指,朝着前方的虚空随意一点。”
“嗡……”
“那片被点中的虚空,如同水面般荡漾开来,清晰地浮现出一幅画面:一个穿着华丽宫装的小女孩,正依偎在一个面容模糊却散发着温柔气息的女子身边,似乎在花园里玩耍,脸上带着纯真无忧的笑容……正是消失的公主幼年时的模样!”
“‘哼,’睚眦发出一声沉闷如雷的鼻息,那空洞的巨眼中似乎闪过一丝……玩味?‘带走?不。老夫只是……好奇。’它的声音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我想看看……人在失去了最重要的珍宝时,那痛苦、绝望、疯狂的模样……究竟能有趣到什么程度。’它的目光转向脸色惨白、身体因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的王子,‘而现在,你们看到了。’”
“它那巨大的头颅缓缓抬起,一股更加冰冷、纯粹的杀意开始弥漫:‘问完了?那么……可以滚了。再不离开……’它那布满利齿的巨口微微开合,露出令人胆寒的狞笑,‘你们,便永远留在这里,成为这片虚空的尘埃吧!’”
“‘不——!把她还给我!’”
“王子再也无法忍受!亲眼看到爱人幼时的影像,亲耳听到这凶兽那视人命如草芥、只为满足其扭曲好奇心的冰冷话语,积压了无数个日夜的悲痛、绝望、愤怒如同火山般彻底爆发!理智的弦瞬间崩断!他猛地拔出腰间的王室宝剑——那在凡间堪称神兵利器,但在睚眦面前却如同玩具般的佩剑——发出一声泣血的咆哮,竟不顾一切地朝着那庞大如山的恐怖巨兽冲了过去!”
“然而,他刚冲出修士的护罩范围,便骇然发现,自己的身体仿佛陷入了凝固的琥珀!虚空中无处不在的恐怖压力骤然增强了百倍!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亿万钧重山压顶,别说挥剑冲锋,就连动一动手指都变得无比艰难!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死死攥住,漂浮在混乱的能量乱流中,只能徒劳地挣扎,眼睁睁地看着那越来越近、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恐怖巨兽,目眦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