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历史小说 > 大魏山河令 > 第五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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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辰时三刻,沈恪走进堂口,看见老掌柜正坐在窗边喝茶,于是走上前去行了个礼

“掌柜的早”

老掌柜看着精神焕发的沈恪,点了点头。

沈恪正想离开,却听得老掌柜冷不丁的来了句

“突破八品了吧。”

沈恪一惊,却想到最初来到这里的时候老掌柜展现出的实力,顿时明白自己怕是早就被看出来了,就是不知道老掌柜有没有从中品出什么根底来。

所以便恭声答道:“是”

“既是如此,那么有些事情也就到时候了。你且跟我来。”

然后对着门厅处探头探脑的张小六吩咐了句

“小六且看好门面。”

然后便领着沈恪向后堂走去。

进得后堂老掌柜先至上首坐下了,然后示意沈恪在一旁坐下。

“姜确,你来这也有一个多月了吧?”

“是的,掌柜”

“你现在一定在想我到底知道了些什么,还有我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吧。”

“小子不敢,三爷既然让我来了,就相信掌柜的绝无歹心。”

老掌柜只是笑了笑。

“武邑沈氏,太玄经,孙老将军,应该还加上奉天姜氏。”老掌柜看了看有些坐立难安的沈恪,继续说道

“别太紧张,你也说了,我绝无加害之意,且放宽心。”

老掌柜顿了顿

“我名叫风扬,现任骁骑司右司提督,韩三爷是我结义兄长,曾任骁骑司左司提督兼玄甲铁骑大统领。十年前在镇龙关以北界山岭遇袭假死脱身。堂堂朝廷四品统兵将领却在界山以南我魏朝境内被人袭击,虽然后面抓了几个白莲教的教众糊弄过去了,但这其中定然还有隐情。我与另一名结义兄弟调查多年发现幕后之人来自于楚姓远宗,至于其上还有没有人,你也知道再往上查没多少人能兜得住。”

沈恪没有说话,老掌柜说了这么多肯定有他的想法,至于是什么后面终究会知道的。

燕王反案,当年我也查了,沈氏的罪名经不起推敲。但皇帝需要河北流点血,需要河北一群参与叛逆的世族长长记性,所以就必须有一批人成为那只给猴看的鸡。太高的盘枝错节,皇帝他不敢动。太低的威慑不够,动起来没意义。

沈氏则是刚好,四品门第,不低但也没那么高,家门嫡长还是大业年间的榜眼,科名隆高,官途锦绣。一夕族灭,先祖功名后人前程灰飞烟灭。你看河北世族之后可不是安分了不少?

老掌柜的语气里略带几分戏谑,不知是在感慨帝王的无情,还是在嘲笑沈氏一族沦为弃子的不幸。

沈恪面色倒是没什么改变。自己担了这个姓氏,但是自小长于北凉,见的是北地黄沙,边地凄凉。不闻河北义士之悲歌,对家仇来言心中有怒,但却不足以动容。

反倒是那些年在村北小院,随同孙老爷子学习经书兵法,通览故事。又在西北见惯了底层之苦,世家之恶。他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来自于楚氏皇族,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以及地方上的高门阀阅身上的腐朽之气。

沈恪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聪明人,但是他觉得自己的出身够低,足够看见高台楼阁墙角那一丝丝的裂缝。高台中的人还在高喊着之乎者也,忙着像个守财奴一样红着眼往自己的口袋里扒拉着手边的器具,却忘记了注意富丽堂皇之下,逐渐腐朽的梁柱。可悲乎?可悲。可笑乎?可笑。

还记得沈恪站在奉天城外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吗,年轻人,还是修行不够,还是藏不住内心的想法。

话分两头,其实在老掌柜自叙过往的时候,他也一直在观察沈恪的神色。尤其是沈氏的过往,他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沈恪。

毕竟,他想做的是谋逆,是推倒楚氏会同一众世家门阀而创建的盛世太平。

至于手中的刀,或者说台前的人,如果只是一个因为家仇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小角色,那么他又有什么底气去争呢。

见沈恪至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老掌柜心中也是有一些满意的。

老掌柜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今世之中,若想成事,需得有权。弄权之道,无外乎文武而已。文嘛,虽说太祖皇帝英明神武开科举,聚天下英才。但寻常子弟可有门路读书习字?寒门,那也好歹有个门不是?奉天街上一卷最便宜的圣人言便要半两银钱,足抵得上近四十斗粮食,足够一个五口之家吃用半月有余。若是丰年,庄户人家还能吃上一口饱饭,若是荒年,种地还不够一家吃饱。你说吃不饱饭,又有什么底气去学那圣人之言,走那虚无缥缈的科举之路?若你还是沈氏嫡孙,走科举一道自然无错。但,沈恪十七年前就已经随着武邑沈氏成为过往了。纵使你现在才智高绝,没一个说得过去的出身又有多少人信你是真正的文学风流之士?

文的不成,那就武吧。还是太祖皇帝他老人家干的好事,为安一众功臣之心,大封公侯。开国双璧,龙台十六公,东陵八十侯。还有下面的伯爵,子爵,男爵一大堆,谁家没几个从军入伍的?不说别的,就武帝年间,肃清漠南的那一帮子武将还有多少是开国勋贵家的子弟?奉天十二卫,城门司,五城兵马司,又有多少人是靠着给勋贵当牛做马才爬上的高位?没有勋贵背景,你就只能做一辈子的大头兵,当别人手里的刀,被上头的人吃兵粮,喝兵血。你自问又有何底气能在军中出人头地?

老掌柜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把时间留给了沈恪,让他自己思索。

沈恪沉思片刻,缓缓说道

军中,倒也不是滴水不漏,尚有一地可去。

哦?

老掌柜来了兴趣

何也?

答:“北疆”

西北?

再答:

西北才是真正的毫无出头之机。北凉孙氏世代镇守边疆,自从故梁朝起便稳居天下第一武勋世家。论起发家之始便是随同是故梁朝周王太岳公以关中为基反攻匈奴,二十年尽收故梁失地,周王因此位极人臣,关中并北地百姓家家供奉长生牌位,周王也在北伐以后得享荣华。周王薨逝,世子三辞,辞爵,辞官,辞礼。又保周氏百年太平,若不是周氏后人才疏学浅,材力不及先人多矣,又怎能使周氏家门一夕落败?

孙氏先祖壹曾为故梁金城守,凉州沦陷之时壹以身守城,孙氏上下二百余口仅有十余老幼提前遁入南山。凉州沦陷五十年,孙壹幼孙孙勉游走于山林之间,聚拢人马,一力抗虏。后孙壹重孙孙起跟随周王收复河山,归朝后辞车骑将军之职,回归北凉,为国守边,非召不入中原,非虏不动刀兵于内。因此而得以世镇西北。故梁封其世袭金城守,故晋封其世袭凉州刺史,及至本朝已是世袭安西将军,武帝年间加封世袭镇西大将军领西北二十万百战边军。

先帝又赐节杖,使其节度北凉。今上履极之初又赐截流西北二道一府赋税以养边军之权。遍观古今,可有一人一家,可独揽一地军政财权如此者?故梁周王携扶天保驾,破虏灭国之功上不得此,孙氏不及也。四百三十年镇守边疆之功,便可让帝王安心如此?视北凉三十万西北边军,内地镇军如无物?视八十万北凉民心,天下世家隆望如等闲?

截西北二道一府赋税以养边军。西北二道,北凉百姓家中之粮从无半月之余,如遇荒年,还需军中施粮活人。雍秦之地,自高宗皇帝大迁关西民众以充关中河泗之地。雍秦可还有十万人家?十万人家养三十万兵?再说一府,自武宗皇帝追亡逐北,祛除漠南北虏以后,只用五十年西域都护府便如同虚设。十年,罢西域大都护。七年,罢西域都护府长史。五年,罢西域镇军将军。三年,罢西域都军校尉。至今,堂堂西域都护府,统辖关外三千里,官阶最高者不过一西域司录参军,令不出百里,人不过卅,秩不及江南一县。又有何赋可供调用?

故遍观西北民生,莫说三十万兵,足养二十万可用之兵便是邀天之幸。此乃朝堂阳谋,许以诸侯,却行弱兵之举。

孙氏以忠义而立足于天下,但凡有半点阴奉阳违则四百年家声毁于一旦。若无此隆望,孙氏家破在即也。

朝堂有此谋划在先,即可知今后西北断无北出立功之机,若无御边破虏之功,显贵于西北何其难也?

故,西北不可去,唯有东北尚有可为之机。

界山何为?

沈恪哂笑

界山以南便是镇龙关。镇龙关乃中原门户,自太祖皇帝以来,凡中央兵马大将军总领天下兵马,非镇龙关镇守大将军不得任,四镇大将军可以有自己的心思,为自家谋利,但是镇龙关一系武将则必是楚氏亲信。

我的出身经不起细查,掌柜的既是骁骑司正印官之一,当是明白这一点的。所以界山之地断不可去,说是说西北只是无法得势,那界山之中我便有性命之威。

掌柜的听完沈恪一番说辞,终归是有些意外的。长于北凉野村,虽有凉国公授其学识,但终究未得凉国公认下这门师生之谊,未能有台阶步入世家的圈子,见识难免有些狭隘。但这一篇大论确是有些水准。尤其是北凉之论,让老掌柜未免有些多想,朝堂之谋瞒不过号称南北第一名帅的凉国公,那么他为什么告诉沈恪便是值得深思的。

只不过老掌柜还是顶级的特务头子,虽然心中有惑,但是还是保持着原本的神态。

即是如此,那我便想些办法送你去镇北军中,至于你能不能找到机会乘势而起那就看你自己的了。

沈恪没有说什么只是朝老掌柜行了个礼,待老掌柜颔首示意便离开了后堂。

北出,也不远了啊,这倒是个好机会。

待得沈恪离开后堂,老掌柜不由得喃喃自语起来。

骁骑司作为皇帝的眼线,监视天下,有些东西虽然皇帝不说不做,但是还是很难瞒得过骁骑司的眼睛。

这天下,终于要热闹起来喽。

老掌柜喝了口茶水,语气中难掩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