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登·哈里斯很快就注意到，他和埃利斯·芬伦并非全部的客人。还有两个穿着神秘的人坐在他们的身旁一言不发。一男一女，男人身高中等，唯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手手掌······那似乎不是人类的手掌，而是机械臂。女人的一只眼睛戴着黑色眼罩，另一只眼睛炯炯有神。她似乎死死地盯着自己啊。为什么？
伊万诺维奇坐在装饰精美的办公椅上，正在审阅各基地传回的训练报告。一名士官端着一个承载了四杯水的托盘小心跨入房间，为每位客人分发了一杯水。
一股口渴的感觉突然袭来。哈里斯忍不住抓起杯子一饮而尽。
片刻后，伊万诺维奇终于处理完公务，开始主持起这次会客。
“各位都是远道而来的宾客，先前招待有所不周，敬请见谅。”
埃利斯·芬伦率先开口：“总督大人盛情难却，无论如何我也应当出席。”
哈里斯一时不知所措，嘴唇蠕动了几下，但没有出声。
“首先，我作为一个中立的调停人，希望坐在我右手边的两位能够达成和解。这无论对奥博隆克工业集团，还是对帝国都有好处。”
“总督大人可否介绍一下两位？”
“好。这位是奥博隆克寰宇工业集团执行董事会代表尼古拉·弗兰科夫斯基先生，先前我们已有通讯。而这位女士······如何称呼？”
“奥博隆克集团下属‘七省联盟’佣兵组织，艾米莉·贝克。”
“那么，贝克小姐，据我所知，奥博隆克集团是由奥博隆克工业和原来的因达尔安保公司合并而来，因达尔改为集团的安全保卫分部，并以因达尔星在大殖民时代使用过的‘七省联盟’作为新名字，对吧？”
“正确，大人。”
“那么，分部和总公司的矛盾因何而起？”
弗兰科夫斯基抢先说：“这些佣兵愈发的不服从总公司的管理和调度，最近更是绕过总公司私自购买武器，图谋造反，试图另立门户······”
“弗兰科夫斯基先生，你要不要听听你说的是什么东西？”艾米莉·贝克立刻愠怒地反击，“明明是总公司觉得我们这些佣兵的存在败了你们的声誉，想把我们赶走而已，何必扯这些无聊的借口？”
“艾米莉，事情本不必演变成这个样子。你们要是肯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谈，总公司也不会如此决绝。”
“（粗口）的，你们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官僚！当初合并的时候口口声声喊着为了利益，现在你们觉得做战争生意无利可图，想退出？我（粗口）的告诉你，想拆我们的台，我们就立刻把战争生意做到你们头上！”
弗兰科夫斯基闻言突然站起来，口气不甚友好：“艾米莉，公司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佣兵从属于公司，必须接受公司的调度和管理！你们的预算、重装备、人员，都是公司为你们配备的，最好不要反咬一口。”
“预算？重装备？真以为你们（粗口）的是做慈善的，什么都给了是吧？你们的预算，组织可是一分钱没收到，全靠着去年瓦拉几亚战事留下来的一点可怜巴巴的钱给大家发生活费。集团确实是做重型机械起家，武器装备也有涉及，可是你们的重装备呢？前些年底下那么多佣兵被瓦拉几亚地面部队的冲锋机甲打得叫苦连天的时候，你们的重装备在哪里？说好配置的自行地空两用机甲，我倒是一台没见着，都拿去武装你们自己的私人卫队了吧！”
“艾米莉·贝克！造谣不要太过分！佣兵就是佣兵，没什么文化只知道叫嚣。根据订单，你们要什么我们给什么，从来没有缺过货！”
吵的越来越凶，导致伊万诺维奇看不下去了。
“各位，各位，冷静一下，给我个面子。在中立场合不要起冲突。有什么事，可以慢慢谈。如果在有调停人的情况下都可以吵成这样，那么我建议您们不用再多费口舌。”
吵架的两人瞬间沉默。伊万诺维奇毫不客气地接着威胁：“我看其实问题很简单，只是利益分配不均，多找些人谈谈有何不可？现在首要的任务是和平解决争端。您们双方都有武装，打起来不符合帝国的利益，也影响地区的长治久安。”
那两个人似乎达成了一点点可怜的共识。
“因为您们这次怎么看都不是真的来谈判的，我希望您们能重视我的意见，择日派遣正式的代表团进行谈判。除此之外，到时候希望您们都能拿出相当的诚意，至少要比今天的多。否则，下次您们就只能用激光谈判了。”
他恶狠狠地瞪了弗兰科夫斯基一眼，把后者惊得打了个寒战。他默默起身，快步走出办公室。艾米莉·贝克也跟了出去。
伊万诺维奇的表情放松了不少。
“好了，又解决了一个麻烦。现在轮到您们两位了。非常抱歉让您们久等。”
“不知将军邀我前来所为何事？恐怕不只是吃顿饭吧？”埃利斯·芬伦谨慎地问道。那家伙满脸的提防。
“哈哈哈哈哈哈，芬伦上校，您不用那么紧张，我不会害你然后接管你的部队，”伊万诺维奇哈哈大笑，“看您一表人才，镇压叛乱有功，我看这国防部长，迟早你做。”
他意味深长地盯着芬伦，希望从他嘴里听到他想要的答复。
芬伦的情绪并未有明显波动。他的脸颊抽了抽，平静地说：“将军说笑了，军人不谈政治。我只管带兵，坐上那么高的位置，难免······”
“难免被维尼普斯·开斯特找个好借口诬陷？他最擅长做这种事，然后在那个位置上安排他自己的人。唉，好在当今圣上颇有手腕，不仅掌握大军，还尚且能控制绝大多数星区的政府。您要知道，贵族仅有一大片封地，并不实际统治封地所在的星球，或者任何一块区域。但开斯特家族愈发势大，在某几个星区一手遮天，早晚必成祸患啊。”
这种诱导还是没有起效，伊万诺维奇决定再说得过分点。
“听说那老东西已经染指朝廷，开始掣肘人事任命了？明明需要经过考试选拔与皇帝许可，他竟然敢矫诏，猖狂啊。久而久之，那老东西还不得自己封个皇帝做做？”
芬伦突然暴起，愤怒地把身旁的茶杯扔出去。伊万诺维奇随手一抓，稳稳接住了那茶杯。他平静的表情荡然无存，怒目圆睁。他四下环视，还用力踹倒了自己坐的板凳。
“诶诶诶，上校，消消气。先前失口乱言，是我不对，在此向您道歉。还有，请您爱惜我的板凳和茶杯，都是定做的限量款，弄坏了就没有了。”伊万诺维奇把头转向门口，眼睛却仍然观察着芬伦。
“奸贼，奸贼！我等那个机会等了七年，考试的总分也是第一，陛下都表示了赞许，他竟然敢······！！基尔·拉姆斯泰因，那个饭桶！他在一个安居乐业的星球上当治安官，就可以坐上部长的位置，那我们这些在前线打仗的人算什么？！”
“哎呀，照这个局势，老东西不会给我们上升的空间的，我们呢，也最好安于现状，外放出京，保住一方安定啊。毕竟您也清楚，我也是受其迫害，自请外放，实不得已。”
芬伦真的火了，紧紧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地说：“老贼，我非要将你大卸八块！！”
“哎哎，上校，行事不可急躁啊。您这可是谋反大罪！”
“去他的谋反大罪！等我活捉老贼，面见圣上，圣上自会给个公道！那老贼是有什么神通，可以在陛下的耳目之下擅自矫诏篡改任命？！”
这句话引起了伊万诺维奇的注意。不过他很快把这事抛诸脑后。
他收敛了自己的笑容，严肃地警告：“您觉得，在圣上面前，您一介武夫，陛下真的信得过您吗？您想想陛下信不信我，再做考虑吧。先不提这个，您现在又有什么神通可以活捉老贼？难道去当动画电影里的超人，杀出一条血路直取老贼首级？好好想想吧！”
“那该怎么办？！”
“哼，依我看来，现在我们还威胁不到那老东西，时间尚且允许我们慢慢积蓄力量，等待时机。如果他被抓到把柄，我们完全可以实施兵谏逼他下野。期间他也随时可能纠集其他贵族攻击我们。您先前被老贼针对过，那帮贵族也免不了一顿落井下石。您想想，扳倒那么大一座大山，你我可是从龙大功啊，封赏少不了您的一份。”
芬伦点点头，走过来伸出右手。
“将军，当年我是听过您在第一军官学院的演讲才下定决心进入基层部队做指挥员的，现在我终于有机会和您站在一起了。”
“演讲？我不记得自己这么多年来有哪一次回去过。好吧，也许我真的回去过，哈哈哈哈。”
送走了埃利斯·芬伦，伊万诺维奇终于有时间面对他真正的客人了。
“艾登·哈里斯先生，刚才的对话，您应该都听到了吧？”
哈里斯回过神来，颤颤巍巍地点头。
“当然，我并不会因为您为科学部打工而坏了您此行的兴致的。虽然我刚才发出了那些长篇大论，但我相信您不会透露这些内容。”
他走到哈里斯身旁。
“您很讨厌维尼普斯·开斯特，对吧？”他问道。现在他的话里句句带刺。哈里斯切实感受到了生命威胁。
“是的，是的。我负责设备的采购运输，平时也就是坐在办公桌前填表格、开单据之类的。刚入职的那会，还觉得有什么晋升前景，现在想来真是可笑。活越干越多，开斯特不知道在搞什么实验，不停地要求采购一些奇怪的原材料。但是工资一点没见涨，身边熟识的人都已经坐上部门经理的位置了，我还在原地打转。后来有个家伙在宴会上喝醉了，大声宣扬他给贪得无厌的开斯特付了多少多少信用点才拿到那个位置的······”
“听我说，您继续为他做事是没有未来的。如果您想找您所谓的晋升空间，不妨改为我做事。我不会亏待您的。”
“我该如何相信您？”
“如何相信我······哈哈哈哈哈哈······”伊万诺维奇大笑不止。
“您您您······您为何发笑？”哈里斯已经吓得噤声了。
“连圣上都信不过我，您又何必相信我呢？请记住，您不是在为我做事，是在为您自己的前程考虑。一笔款项已经以采购款的名义打到了您的账户上，您回到拉里昂内斯以后可以再做考量。”
当艾登·哈里斯回忆到这个地方时，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鼓起勇气直立起自己绵软无力的双腿逃出伊万诺维奇的办公室的了。
他站在帝国中央银行分行内一台取款机的全息显示屏前，盯着自己账户上的余额，思索良久。
一百···八十···五万。他反反复复确认了余额。真的是那个数字，那个对他而言要不吃不喝攒30年的天文数字。虽然真正的有钱人拥有远比这个数字多得多的信用点，但······这足以彻底改善他们家的经济状况了。
没想到那个总督真的信守承诺，还把我的背景调查得清清楚楚，知道我来自拉里昂内斯，一个严重依赖科学部产业的贫瘠星球。
不······我，可以为他做点什么。
或许收集一些信息会起到点什么作用。
另一边，从纽维尔小行星带的矿场传来消息，安保部队“彻底肃清”了盘踞在当地的黑矿场，解救了一大批先前被报告失踪的难民。那些黑矿场的进出账单有一部分已被销毁，不过抢救出的数据仍然足以把那些黑矿主定罪。安保部队逮捕了超过两千名犯人，可谓取得了巨大成功。
那些抢救出来的交易记录显示，黑矿场的确在通过某些行商向外走私矿物，这和商队查到的证据对上了。通过凯恩斯的那台机器，太空站方面得知了资金的具体去向：黑矿主们得到了大部分资金，在黑市上购买武器，以及改善自己的生活条件。至于另一部分资金，流向未知。为什么这么说呢？这是由于在黑矿主们的记忆中只出现了极少数可以被称作嫌疑对象的人，而这些人都是以代号相称，无从追查其真实身份。
不过，那些嫌疑对象的神情似乎无比虔诚，仿佛一个笃信的苦行僧，嘴里三句不离所谓的“圣城”“飞升”“拯救”“包容”“同理”之类的东西。
难道真是机械教会？毕竟只有信教的家伙才会这么说。但是，提取出的视频中还间间断断地提到了一个地方。信徒们说，在那个地方，所有人，所有生命都会得到解救，脱离战争和病痛的苦难。然而鉴于那台精神解构仪稳定的工作精度，专家们只能努力辨认出一些词汇。如果凯恩斯能够活到一百年后，他就会见到能够稳定输出视频信号的精神解构仪了。
但奇怪的地方在于，信徒们狂热地提及的地名，叫做“塔达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