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腻猩红的血,把自己脚下的土地染成鲜红的池。借着月光能看到红色的镜映出的自己的样貌——
沾染鲜血的银白长发、和不属于自己但格外熟悉的脸。
身披黑袍的信众,供奉被剖开皮肤的无名之人、俯首叩拜,呜咽着重复:
“赐予我等死亡吧。”
……赐予我等死亡吧。
赐予我等死亡吧……
……
“做噩梦了?你的脸色很差哦。”
该隐仅仅是出于关心才这样问他。
赫麦尔看着他的脸,愣了一下。
——那就是自己梦里的那张脸。虽然很模糊,但是他绝对不会认错。
有什么、难以言说的情绪包裹了上来。是赫麦尔他从未体验过的,灵魂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住、难以呼吸的感觉。
黏腻、酸腐的液体从胃部控制不住地涌出、向上侵蚀着食管,很快就会呕吐出来:但他忍住了。
只有一个问题需要确认。
“……该隐。”
“嗯?”
赫麦尔盯着该隐那红色的像是噩梦里的血池一般的恐怖的瞳孔,调整了一下呼吸,终于颤抖着声音问出口:
“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是肯定句。当然这件事该隐在之前就暗示过了,不过对方(赫麦尔)在讲的不是这个。
该隐转过身,背对着赫麦尔叉起腰。
他长叹了一口气,颇为头疼地、同样沉默了数秒才选择回应:
“你指哪方面的?”
“关于你自己的。”
短暂的停顿。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我作为赫麦尔之前……甚至是‘魔王联盟’时代之前,准确来说……是更早的时候,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吧。”
这次轮到该隐愣住了。
他缓缓转过身,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你在说什么?”
“啊……”
语塞。
——是梦里的事情。
这种话果然还是不要说出口比较好……吧?
赫麦尔尽可能地让自己快速思考,得出这样的结论。看该隐的反应,他似乎对自己讲的事情真的一无所知——暂且当做是这样。不过就算如此,也依旧有不得不问的——
“『黑魔王』是什么?”
该隐瞬间就收起了笑容,伴随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就像是审视猎物的秃鹫一般,赫麦尔恍惚间把眼前这个人和梦里那张脸重叠在一起。
自己在动摇。但是让步就彻底败下阵了。
身后露天飞空艇扬起的风呼呼地吹着,拖拽着二人的衣摆摇晃。
就这样僵持了不知道多久,该隐才靠到他身边的护栏上,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个啊……本来就是一个没什么意义的称呼。知道这个称号的人很少,或者已经死了。”
“……是吗。”
“是的,不过这个称呼拿来分辨可疑分子还是很好用的。”
赫麦尔用余光瞄了他一眼,顺着护栏慢慢滑坐在地上。
“也就是说……‘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的人’吗。”
“就是这样。而且屡试不爽。”
如果假设该隐说的全部都是事实,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性了。
“你也不知道你的过去。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身旁传来该隐那颇感头疼的叹气声。
过了一会,那一边才给出了回应:
“是的。”
赫麦尔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他,想说些什么,但是该隐抢先一步开口了:
“不过我对那种久远的过去没什么兴趣。毕竟眼前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确实是只有该隐才能给出的回答,他应该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的。
他有些落寞地望着地板发呆。昏黄的灯光下,二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该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灵体的状态,躲进了他的身体里。漆黑到不自然的影就像是死神的长袍,垂在地面。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梦。
……死亡。还真是非常遥远的名词呢,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的。
他不清楚死亡是什么样的感觉、甚至就连面对战友的死也不会有任何感情上的波动。
准确来说,他作为赫麦尔·沃尔克,没有理解这种情感的能力。
毕竟自己就算被撕成碎片也会再生,至于痛觉不过是伴生。
死去的战友(德伊),也只是她尽到了她最大的责任而已,死亡只是一种需要面对的结果。
至于敌人的死亡,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非常微妙的问题。如果按照这个逻辑来思考,“死亡”并不是不可接受的才对。但是,为什么那些人会流泪、会恨呢?
但是……那些人为什么会主动寻死呢?
无意义的死亡,不就是虚无吗?
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太过复杂了。
喇叭里传来有些诡异的电流声音。但至少能判断出来那是活物,或者说是飞艇的工作人员在通过什么东西传递声音。赫麦尔在上一次都没能注意到这里还有这种服务:
“嗡嗡……嗡嗡嗡……滋滋……各位旅客……真龙王国……滋滋……外围……嗡嗡嗡嗡嗡嗡了……滋滋……嗡嗡……”
能贯穿耳膜的、刺耳的嗡鸣声后,停顿了几秒。
“嗡嗡嗡……请带好……滋滋……随……身物……品……滋滋滋滋滋滋……嗡。”
毕竟是刚刚投入使用的技术,有诸多不成熟之处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赫麦尔如此想道。
但是,好像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滋滋……能听到吗,各位先生和女士?”
“?”
非常熟悉的声音,赫麦尔曾经在哪里听到过。
失去了电流音,清晰到不自然的声音。似乎是通过魔力来传输的——但是如果和那个人联系到一起的话,就不可能用的是魔力了。
“因为各种原因,我必须要死在这里才行。但是如果我凭空消失的话反而会很麻烦。”
停顿了一下。
“所以你们全部死在这里好了。”
片刻的沉寂。
咦?
赫麦尔的这声疑问还没能发出声。
四散奔逃的尖叫声被轰鸣吞没,身影被烈火映成一团团黑影,在空中挣扎坠落。飞艇化作巨大的火球,拖曳着长长的火焰尾迹坠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