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青山,高耸入云,它以一己之力抵抗着天地间的酷寒,其代价便是山顶处的木叶萧条,萧条之景向下蔓延,至了半山腰被阻了趋势,暖炎矿的作用令山腰到山脚的花草树木,枝叶繁茂,绿意盎然,旺盛的甲乙木气透发着无穷的生命活力。
山林之中,树干枝头绑系着鲜红的绸带,喜庆的色彩迎风飞扬,也幸好有它们的存在,提示着人们尚在正月时节,让人始终保持着欢愉的心态,不然面对这阴郁的天空,真说不准会联想起悲伤的事情。
倚青山为‘背’,衔花草作‘楣’,韩府赫然在望。
“小纱,你家到了,我便不陪着进去了。”
府外的街道,潘绝二人相对而立,他提溜着韩纱玉颈两侧领口,紧了紧披在她娇躯上的衣袍,自省道“此番晋升铸器境,靠的是人阶心法诀的效用,故境界略有虚浮,我也得回府巩固一下。”
话锋一转,潘绝捏了捏韩纱挺翘的琼鼻,道“小纱呐,回家择一本术谱好好修炼,可不许偷懒;若是韩叔帮你选好了,你断不能赌气不学,知道吗。擂台比武而已嘛,你我携手闯它一闯,又有何惧?!”
“嗯,绝哥哥!”韩纱乖巧地点了点头,说完,她顺势环抱着潘绝的腰身,依偎了一阵,随后才依依不舍地摇了摇光洁的皓腕。
“快进去吧!”潘绝手掌轻推,将韩纱的娇躯掉了个头,凝望着她登府,这才安心地离开。
“哟,小姐回府啦?”
刚跨越门槛,照面便有一灰发老翁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嘘!”见状,韩纱比划着手势,急忙制止道“李爷爷,小点声,小点声!我爹爹出去了吗?”
“老朽儿于今早起都在此处清扫掸尘,未曾瞧得大公子出门,故应该还在府中。”老翁慈眉善目,一五一十地答道。
“啊?”韩纱不由得失落地低语道,忽尔,她慧黠一笑,扶着老翁的胳膊在石柱旁的长条木椅坐下,双手握拳轻轻地捶打着他的肩背,撒娇道“李爷爷,您帮纱儿个小忙,若是您碰到爹爹问起我何时归府,您就装不记得了,问起我归府后去了哪儿,您就说不清楚,好吗?”
老翁面露为难,“这番应付,大公子怕是会担心吧,又或者命全府人寻找,整个韩府占地百亩有余,山峰花谷,亭台楼阁,那岂不惹了大麻烦?”
“李爷爷,您就帮帮我嘛,反正您知道我已然回家不就行了吗,我肯定乖乖地呆在府里,不会有危险的,求您啦,就躲今儿一天。您是不知道,昨儿我被爹爹训斥了整整一个晚上,您忍心纱儿再挨批吗?”韩纱眼巴巴地盯着老翁,满脸委屈。
望着韩纱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任谁见了也生不出抗拒的念头,老翁也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个小娃娃,真是令小老儿我犯难呐!”
韩纱停下捏肩的动作,偏着头,青丝垂落,露出了雪白的脖子,她殷切地问道“李爷爷,您是答应啦?”
“咳咳……咱们大小姐亲自交代,自然是要出点力的,否则平白无故的享福老朽可消受不起。”
“哎哟,李爷爷,瞧您说的,您就像纱儿的亲爷爷一样,举手之劳而已,孙女帮爷爷捏肩捶背不都应该的嘛!”说罢,韩纱更是卖力地拍按起来。
“你呀,小嘴儿真甜,尽哄老头子开心。”老翁宠溺地笑道“去吧去吧,甭忙活了!依你之计,就别在府门口逗留啦,小心大公子突然出现把你逮回去咯。”
“嗯?有道理!”韩纱神色微怔,应和道“真不愧是您,才思敏捷,多谋善断,怪不得爹爹他们总爱找您聊天。”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老翁红光满面,道“老朽无非是提了句你迟早会发现的问题,便值得你如此称赞?况且话已说出,你个女娃娃鬼精鬼精的,小脑瓜恐怕已经开始在酝酿逃跑躲藏的路线了吧?”
老翁开怀一笑,“既然心思早就飘到九霄云外去了,哪有功夫闲在这儿,巴不得早点抽身,如此倒不如我给自己一个台阶,于你我都方便。”
“略……李爷爷,您真无趣呐!”韩纱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嘟着小嘴儿娇嗔道。
老翁双掌撑着膝盖站起了身,径直朝着墙角的扫帚而去,“不过嘛,这话又说回来了,你乃是堂堂韩府大小姐,一位千金小姐在府门口陪着一个老头,确实不妥,若让人撞见,成何体统?”
瞧着老翁的重归忙碌的背影,而韩纱呢,了却了一桩烦心事儿,现下终是有了打量的工夫,眼前这位爷爷为韩府操劳了大半辈子,灰发黑须,一袭蓝衫,朴素却不失整洁,虽然已是花甲,可身子骨尚且硬朗,特别是精神头比起同辈的老人实属罕见,唯一美中不足便是上了年纪手脚略有迟缓,不过有竹欣在医治倒也不难,“李爷爷,今儿算纱儿欠您的,待几日给您补上,趁着娘亲还未出门,我求她再给您老人家施几轮针灸术,包您长命百岁!”
老翁拄着扫帚,微笑着挥了挥手,和蔼可亲地连道了三声“好!好!好!”
“嘻嘻,李爷爷,此地不宜久留,那我就开溜啦。”话落身转,长发甩动间,韩纱宛如一只乳燕已然掠出了好几丈远。
裹着潘绝的外套蹿入庭院,东张西望一阵,确定没有韩冰的身影后,韩纱立马地把外套拉起盖于头顶上,旋即匆匆逃离院落,钻进回廊小道,院子视野宽阔,一览无余,根本没有遮挡。若是被父亲碰到,指定又是一顿臭骂,韩纱可不想触这霉头,所以她宁可绕远路也要避开韩冰特别容易出现的地方。
然而韩纱的担忧无疑是多余的,因为她并不知情自己的父亲已经被母亲禁足静室。
穿行于各色建筑,飞檐翘角之下,韩纱紧贴着墙壁,一路狂奔,最终通过某处隐秘小径一头扎进竹林,而后她总算是放慢了腿脚,凭借规律的步伐徐徐深入,不多时,景色豁然开朗,临近竹屋,韩纱蹑手蹑脚地登上台阶,双手捏着耳朵,侧着娇躯,扒在门口,小脸偷偷地朝门缝里瞄去。
“绝儿,你怎么在这儿,鬼鬼祟祟的,可不像你的行事风格。”
“啊!”骤然响起的呼唤令韩纱吓得一激灵,她心虚地回头一瞥,当发现仅有竹欣一人,方才放下心来,小手拍着尚未发育完全的胸脯,不满的道“娘。您吓着我了!”
“纱儿,原来是你呀,我还当是绝儿呢,你怎么披着绝儿的衣服?绝儿他人呢?”竹欣纳闷道。
“娘,您先别管绝哥哥了,爹爹他在不在?”刚才受到惊吓,盖在头顶的外套不知不觉已滑落了大半截,一只衣袖拖着地板,另一只支棱在头顶,眼下的韩纱发丝凌乱,全然不顾形象,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他呀!”联想到某人此刻在静室的憋屈,又瞅着韩纱这副略显滑稽的样子,父女俩的表现使得竹欣不禁哑然失笑,她慢悠悠地迎上前牵起女儿的手,掐了把粉嘟嘟的脸蛋,顺便摘下潘绝的外套,道“一会儿就到了。”
“什么?!”顿时,韩纱的声音高了八度,迅速抽出被母亲攥在掌中的小手,瞪着大眼睛,“娘,我现在跑还来得及吗?娘,您得救我啊娘。”
“完了完了,这竹屋就只有一条进出口,早知道就去藏花谷不来这儿了,笨死了,笨~死~了!”跺了跺脚,韩纱焦急万分,甚至带着一丝哭腔。
韩纱过激的反应让竹欣的心猛地揪了一下,果然此次受到的打击着实不小,她连忙俯身搂紧女儿的娇躯安抚道“纱儿乖,你爹他不来,不来,他被我关在静室了,我逗你的。”
“真的?”韩纱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母亲。
眼看母亲用力地点了点头,韩纱长舒了口气,得到确定的回答,紧张的情绪总算彻彻底底地放松下来。
观察到女儿的状态转化,竹欣理解之余也颇为无奈,毕竟第一次挨这么严厉的批评,她需要一些时间来消磨淡忘,父爱如山,丈夫的良苦用心希望女儿能早日明白。
“纱儿,跟我进屋,有几件东西须交予你。”
竹屋内,两本术谱反着叠放在桌子中央,蓝色的魂术谱放在最上层,格外醒目,至于韩冰亲自写的簿册,竹欣特意压在两本术谱下面。
“纱儿,你先坐着,我取个东西。”竹欣的余光匆匆扫过桌子,吩咐道。
“嗯。”应了一声,韩纱的视线很自然地被母亲引导到了桌上,好奇心驱使着她遐想连篇。
再出现之际,竹欣手上多了两件事物,看见韩纱已经勾起了兴趣,她落座一旁,故意推开术谱,摊开自己带来的事物,“纱儿,娘送你一套银针加一卷穴位图,你以控物之术驾驭银针,封闭关键气穴,与人交战定能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韩纱双眸一亮,蹭地站了起来,高兴得道“娘,您的这套银针确定送我了?它可是您的宝贝啊,以前看您用它施针灸之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实在太震撼了,至今还历历在目。它在您的手中救人无数,每每回忆都叫人热血沸腾,我羡慕死了,盼着有朝一日我也有您的医术,您把它送我,不对不对,是得到您的传授,继承您的衣钵。”
竹欣笑骂道“丫头,合着你只听到‘送你一套银针’了是吗,后面说的话你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哇,若不熟记卷穴位图,得到银针又如何,岂不辜负。穴为门,脉为路,你万万不准将之与奇经八脉混淆,门尚可开关,路断不可阻塞。穴位封禁或许能轻易解之,但经脉封禁,那要解开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尤其是奇经八脉,它们本就处于人体的隐秘位置,且需后天打通,这也是炼兵士贯脉五境的由来,分别指的是打通奇经八脉中的任督二脉、冲脉、带脉、阴阳跷脉、阴阳维脉,要是被恶毒之法封印,那必将留下永远的后遗症,如此毁人前程堪比杀人父母,你一定要牢记。”
谈及医道,韩纱稚嫩的脸颊却浮现了一抹坚决之色,“娘,我既曾立志有朝一日要与您的医术比肩,那这穴位图我定然是烂熟于胸。”
凝望女儿信心满满的模样,竹欣压抑着喜悦之情,冷声道“那为娘的来考考你,平日里,人们常说的丹田,可这张穴位图为何没有标注丹田的位置?”
韩纱从容不迫地道“娘,这可难不倒我,据记载在医术典籍里,丹田可分上中下三处,上丹田又称泥丸宫,即两眉中心及往上,包括了印堂穴、神庭穴、百会穴等,同时也是我们凝神者最为重要的部位,谓之神海,乃精神力之所归,藏神之府,还虚之殿;而平日里,人们所说的丹田一般指的是下丹田,即肚脐中心及往下包括了神阙穴,气海穴,关元穴等,是炼兵士最为重要的地方,纳元气,调阴阳,修太极。”
竹欣不动声色,“还有呢?”
“中丹田作为特殊的存在,即两乳中间,乃檀中穴,是炼体修行者的根本,尽管他们也属于炼兵士范畴,修炼方向却是大相径庭。他们往往心肺活跃旺盛,其呼吸绵长,血肉强横,而且不似凝神、炼兵可攻击穴位较多,也就是说弱点唯一,防御能力又出众,想要一击毙命,必须做到快准狠,着实难缠,故此也无愧于“炼体”二字。”韩纱侃侃而谈,举手投足间竟有几分名医的风采。
竹欣点了点头,满意地说道“不错不错,看来你果真没有荒废医道,丹田对应着人的精气神,丹田充盈,则精气神饱满,日后擂台比武,面对不同的修炼者,你皆可有不同的应对策略,凝神封其神庭,炼体封其檀中,炼兵封其气海。”
收回穴位图,竹欣道“纱儿,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也有一颗悬壶济世的心,这点我很欣慰。假如没有此次百城大比,在家的这段时间我必会不遗余力教你医道,可路是你自己选择的,那就别留遗憾,竭尽所能拼一回吧,携手绝儿共赴战场。你不愿伤害别人,但也千万不要让别人伤害到你,如此我也安心了。”
拾起桌角的术谱,重新推到韩纱的眼前,这一次,它们不再是反放,而是归置正面,那本韩冰亲自写满了注解的簿册在最上方,其厚度明显超越的底下的两本术谱,竹欣语重心长地道“凝神的修炼娘帮不了你,这是你爹爹为你量身挑选的术谱,还有他亲笔写了整整一夜的心得经验,你怕遇到他,他更怕碰见你,娘想告诉你,你爹爹对你的爱不比娘少一厘一毫,要较真起来,他的爱无疑更深沉,更令人踏实。”
韩纱低眉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簿册,听着母亲的话她内心咯噔一下,封面之上工整地签着“韩冰”一名,过往岁月与父亲的点点滴滴刻骨铭心,欢笑、委屈、心疼、感恩…她终于忍不住又哭了,升腾的水雾模糊了视界,也模糊了字迹,可那份爱却看的清清楚楚,再抬头时,韩纱擦掉泪水,破涕为笑,只道了句。
“娘,带我去见爹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