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人身影慢慢消失在林中,无欢悻悻席地坐下,回想起刚才他说“中原武林没有一个好人”心中波浪翻涌,久久不平。
无欢本想据理力驳,可话到嘴边瞬间,许多骇人的场景又浮上脑海,无欢心道:“中原武林有些人,的确不好,可是总不能说一个好人都没有吧,就像红姐姐,她重情重义犹胜男子,怎么能是坏人!”可想起明月红大开杀戒时的冰冷残酷,无欢又黯然道:“那夜,她杀了那么多无辜之人,在那些人的眼里,她必然是罪大恶极的女魔头了……那我师父呢,我师父淡泊名利从不杀人,可若我师父也在那大船上呢?他会不会……”
无欢小小年纪,尚不懂得人世复杂,原本在他眼里只有好人没有坏人,可这些日子经历过惊天巨变,生死之劫,亲眼见到那些所谓义士君子面具后的行径,心灵大受打击,脑中一片混乱实在厘不清。
呆坐至傍晚,无欢纷乱的思绪被腹中的饥饿打断,麻烦从脑子转到了肚子,其实他在海上浮浮沉沉已经两天之久,身体早就透支,只因寒凉入髓,脏腑麻木,才导致诸般感觉都丧失了,这一刻感觉到饥饿,才算真真正正还了阳。
奈何那人久久不见回来,无欢心中预感不妙,他揣测那人与天一派是敌非友,莫不是要将自己饿死在这迷阵之中?无欢不甘坐以待毙,于是闭目盘膝,学着师父平日里那般吐纳呼吸,希望能像师父那样以天地之气为食。
堪堪熬了半个时辰,腹中饥饿不减,无欢放弃努力瘫在地上,心中不禁哀叹:自己虽有天大的侥幸从那大船上逃脱,可终究躲不过饿死荒岛,实在是天意弄人……按着肚子翻了个身,又埋怨起自己:“只怪我平日里不好好学武功,只知道玩那小泥人……”
念及那一对小泥人,无欢忙朝怀中探去,竟真的摸到一个熟悉的包裹!无欢大喜过望,掏出那包裹,小心翼翼打开——里面便是他日夜不离身的一对小人儿了。
原来那对小人是他师父以奇特金砂烧制,制成后又在外面绘了防水清漆,是以并不怕水,加之无欢平时将它们裹得严严实实,所以这对小人儿竟陪着无欢飘过了汪洋大海。
“小黑!小天!”
无欢看着一对泥人如同见到师父,再想起师父的朝夕相伴,一直苦苦支撑着的意志终于崩溃,忍不住大哭了起来:“师父……我好想您……师父……我好饿……呜呜……”
“一顿没吃就哭成这样?你们天一派的臭道士都这么没用?”不知什么时候,那人又回到了木丛之外,无欢生怕人家看他不起,急忙抹干眼泪,道:“我只是想念师父,怕他担心我!”
那人哼笑一声,似是自言自语一般念道:“哭有何用!他听得到吗?”
无欢用力吸了吸鼻子,回道:“心中难过就要哭,此乃人之常情,难道你就没哭过?!”
那人却沉默下来不再回答,无欢怕那人再次一去不返,忙踮起脚向外探寻道:“大叔,怎么不说话了?”
“接着!”
那人却将一个不大不小的粗布袋掷了进来,他没有内力,这一掷虽然架势不小,但收效一般,那袋子只是堪堪滚过矮木丛,落在了无欢面前。
无欢疑惑着打开滚到眼前的布袋,里面竟然裹两个雪白的馒头和半只肥嫩的烧鸡!
无欢简直惊喜难言,他万万没想到,那人虽然看起来不好相与,做事总归有几分人情!无欢再不客气,含糊着说了声“谢谢”,便狼吞虎咽吃起来。
那人像是没有听见无欢的道谢,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移坐到那竹椅上,拿起之前一直在读的书,继续翻看。
此后接连数日,那人都是天明来日暮去,到了饭时便将各种吃食扔给无欢,其他的话也不再多说。
无欢觉得这人虽然古怪冷漠,但对自己也不全是恶意,毕竟一日三餐都很是可口,只是不知道他到底要关自己到何时。
转眼一月有余,无欢所受之伤早被离空岛上的阳光空气和按时收到的食物所治愈,倒是比初上岛时健壮了许多。
这样一个天性活泼的孩童,被困在方寸之地许久,岂能耐得住寂寞?面对岛上唯一的活人,无欢自然找尽一切机会与之攀谈。
“大叔,你什么时候放我出来?”
“……”
“大叔,这岛上不会只你一人吧?”
“……”
“大叔!你整日里聚精会神看的是什么书?”
“……”
“大叔,你做饭的手艺还挺不错的。”
“……”
“大叔我想吃糖醋鱼,烧仔鸭,鲜竹笋……”
“爱吃不吃。”
那人十分沉得住气,无论无欢与他说什么,他要么像是没听到,要么最多回应一两声,其余全部的时间都只是读书或沉默。
如此日复一日,无欢如坐牢狱难以忍耐,他见那人整日读书不懈,干脆破罐子破摔,对着那人放声唱起歌来,只盼着能扰乱他心神,引他过来说话。
“古道远,水流长,清风悠悠过山岗;
雏声清,曲悠扬,海天遥遥去有方;
翠入云,土深藏,依依切切情未央;
青衫短,月色凉,夜夜望乡不见乡……”
歌声荒腔走板,却满满是思念之情,看着远处群山巍峨,听着岸边海浪声声,无欢仿佛看到师父陪伴自己的一幕幕,越唱越伤心,唱到最后已是声泪俱下,‘“师父呀,师父呀,徒儿身陷离空岛,日日想你想断肠……”
“吵什么!”
这一计果然奏效,那人终于忍不了无欢乱人心智的哭嚎,放下书卷对他吼了起来。
无欢闻声,忙抹干眼泪,回道:“我想念师父了,唱几句歌有什么不行?”
那人竟似真的被无欢气到了,语塞半晌,居然一改往日冷峻漠然,也无理取闹起来,“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哈,我偏要唱”,无欢有了新的发现,又跳着脚唱到:“师父呀,师父呀,恩情似海不能忘,日日想你想断肠……”
那人干脆放下书卷,面向无欢与他吵了起来,“你再敢胡唱,扰我读书,我便饿你三天!”
无欢得意忘形,忘了自己还受制于人,听见这话立马软了下来,道:“大叔,你天天这样枯坐,难道不觉得闷吗?”
“无知小儿,懂什么!”
“大叔,那到底是什么书?我瞧你翻来覆去几天都读不完一页,竟有这么难吗?”
那人并不在意无欢语气中的挑衅,坦然道:“难。这确是天下第一难的书。”
无欢得意道,“天一山藏尽天下奇书,再难的书都有人精通,从来没见过什么书能把人难成这样。”
听了这话,那人不禁得意道,“偏偏这本书,你们天一山就没有。”
“哦?说来听听?”
“天——一——玄——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