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日头正盛,透过雕花窗,将二人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彼时,身姿卓绝的男人身影往前行了两步,靠近那抹娉婷身影。
“若是他通敌卖国的秘密被杜老爷发现,怕他泄密呢?”厉承修心中已有了初步的猜测,声音低沉地开口道,脸色冷峻。
闻听此言,晚娘震惊地回看他,由不可置信再到恍然大悟,红唇微张,一时间思绪飘转……
那时候她还小,不记事,只记得爹爹有一日忽然辞官回乡,领着娘亲和一众丫鬟小厮举家搬回了老宅。
他宁可从事商贾,也无意再当官,平白断了自己的仕途,娘亲也未有一句怨言。
如今想来……极有可能是为官期间遇到了什么棘手之事,亦或得罪了什么达官显贵,不能在京都久留!
思及此处,她的眼眶瞬时积聚起盈盈泪水,她想不明白杜家满门就在京都高官的一念之间,就可一夜之间泯灭。
“殿下……”厉承修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忙走近关切道。
奈何忽然想起公主殿下先前说的话,似乎在有意与他拉开距离,心中瞬间怅然若失,伸出的手悬在半空,迟迟没有抚上她的后背。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曾几何时,每每瞧见她便移不开眼,想起她便忍不住勾唇而笑,多日在大理寺当值便会挂心于她,魂牵梦萦,茶饭不思。
如今他自嘲一笑,新婚之夜同意的“约法三章”,还真是给日后的自己设了这么大的绊子!
“既然父皇已经下旨定罪,为何苏虞还要将杜家赶尽杀绝?!”晚娘愤然开口,衣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话语中俱是满腔恨意。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像是苏虞那只老狐狸会干出来的事。”
厉承修顿了顿,留心公主殿下的表情,继续推测道:“按照如今的线索推断,苏虞原先的计划应当是想借陛下的旨意,给杜老爷安下‘通敌卖国’的罪名,永远掩盖属于他的那个秘密。”
“可谁知……陛下并非将杜老爷就地正法,而是下旨将他押解回京,听候发落,苏虞绝不可能让他重新回到京都,便派人灭了杜家满门,做出刚然人怕走漏风声,杀人灭口的假象。”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响,晚娘咬牙切齿地一掌拍在桌子上,格外醒耳。
她黛眉紧蹙,眼眶含泪未落,眉间已凝聚起浓浓悲痛和恨意,就差冲到苏府一剑砍了那苏虞,将他千刀万剐都难解灭门之恨!
“殿下莫急。”
晚娘蓦然侧首,见厉承修的手正落于她背上,轻轻地边拍边说着。
她呼吸一顿,厉承修的手掌和声音竟令她觉得分外可靠,连心也逐渐安定下来,紧捏的拳头缓缓松开。
“眼下,苏虞一双儿女都被关押在大理寺地牢内,相当于斩去他的双臂,他情急之下势必会露出破绽。”厉承修的声音紧接着传至她耳中,背上的手动作不停,像是在哄小孩儿。
察觉自己的失态,晚娘退开些许,背对厉承修深吸一口气,压制内心四处乱窜的情绪。
她轻咳两声,道:“咳咳……苏家的势力在朝中根深蒂固,要想彻底清除想必要废不少功夫。我知父皇忌惮苏家,此次让许老出面抓了那苏喻安,也是想给苏虞一记下马威,却也不知可以困他几时。”
晚娘看得透彻,若是宣威帝想,大可直接抓了苏虞。
“苏喻安的罪名由大理寺来审,刑部插不了手。老师和卫将军既然出面,便是皇上的意思,苏虞不敢不从。眼下若是掌握苏虞与刚然人联系的实证,那苏家即便是一手遮天,也是大厦将倾,于事无补!”
厉承修沉着分析道,晚娘回看他,不由得被他所吸引。
对上他的眸子,眼底饱含的深情与担忧让她心头一颤,他温柔的声音继续传来:“殿下若是信我,以后遇到什么事便同我商量,万不可自己前去冒险。”
说这话时,他那一双璀璨如星的墨眸直直望着她,二人四目相对,情愫在此间流转。
“咚咚咚……”
忽然,门外的敲门声让晚娘立时收回心神,尴尬地移开目光,背过身去。
厉承修不悦地皱眉,喊道:“何人?”
“大人,卑职有事禀报!”
小试的声音自外边传来,大大咧咧,全然不知自己刚才打断了什么。
话音刚落,晚娘开口道:“你去忙吧,我想歇息会儿。”
她心中怅然,自己始终是“杜晚娘”,如今利用厉承修“大理寺少卿”的身份,报完仇后就该离开厉府,不可再欺瞒他。既然已经猜到结局,不如从一开始就斩断这情缘,不要动心,不能动心!
此念一出,她随即端起公主的姿态,扬声道“厉承修,本宫命你速速派人捉拿李儒风,若他真与刚然人有联系,那蛊毒便也与他脱不了干系!照这条线查下去,也能早日还杜家一个清白!”
闻听此言,厉承修手下一空,心也跟着一凉。
他望着她刻意与他保持距离的背影,浓眉渐蹙,眼底深处飞快闪过一丝受伤的情绪……以公主身份命他,她是在提醒他——
他们是夫妻,更是君臣。
“殿下对杜家这般在意,难道仅仅因‘玉兰夫人’之故吗?”
安静片刻,厉承修的声音在晚娘身后响起,这一问叫她的心再次提了起来,暗忖他是否已然怀疑起自己。
她不去看他的脸,只淡淡开口道:“自然。”
原以为会等来他的连续质问,厉承修却并未深究,朝她侃然正色道:“殿下放心,大理寺绝不会姑息任何一个乱臣贼子!”
“那我便先出去了,殿下好生歇息。”最后望了眼她似乎藏着诸多心事的背影,厉承修关切道,心中虽仍有疑惑也不再多问。
语罢,踱步走出,合上了房门……
出了二人喜房,望着紧闭的房门,厉承修眉间担忧未散,心中不禁动容。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的目光和心思皆会因她而动,朝阳公主不再似曾经那般娇纵跋扈,反倒端庄持重,落落大方起来。
她替弱者鸣不平,为良臣申冤屈,仿佛曾经他遇见的那个“刁蛮公主”只是个假象,与如今的她截然不同。
若是伪装,一两日也便罢了,数月之久可没那么容易。更何况,一个人的言谈举止和为人处世是骗不了人,她确实变了很多,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换人?
这个猜想他不是没有过,可自己出身大理寺,眼神锐利独到,对于“易容术”极易分辨出来,可她的身形相貌与先前的高琬晴如出一辙,脸上也并无任何易容痕迹,确实是“朝阳公主”无疑。
厉承修实在是想不通,数月之前他还对她冷言寡语,约法三章,如今竟会对她率先动了情,伤了心。
他对着木门无奈地摇头一笑,感叹世事无常……
……
厉承修走后,房内只余下晚娘一人,她长舒了一口气。
安静的环境叫人胡思乱想起来,当感受到眼角湿润时,她抬手拭去,泪水已止不住地犹如珍珠般往下流……
“正如厉承修所猜想的,若是苏虞暗中与刚然人来往密切,恰巧被当时尚为翰林院学士的爹无意中发现。多年之后……他查出爹爹所在,唯恐他泄密,便提前布下了这盘大棋,意欲杀人灭口!”
她越想越是心痛,周身瞬间似起了一层寒霜,没有丝毫温度。
“爹爹明明已然远离官场多年,他苏虞仅凭一丝怀疑便灭了杜家满门!那可是整整三十六条人命!人命在他眼里就若蝼蚁草芥不成吗?!”
想着想着,晚娘颓坐在茶桌旁,双眸含恨望向窗外……
目光所及处,一只小麻雀奋力飞起,跃上梅树枝头,转着小脑袋清脆啼鸣。
“爹、娘……你们在那头过的可好?如今灭门仇人已然找到,纵然他权势滔天那又如何!上刀山下火海,女儿也定会替爹爹沉冤昭雪!为杜家三十六口人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