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赤漠遥 >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术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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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宁萱端坐在妆台前,一头乌黑亮丽的发丝被巧手层层盘绕,于头顶高高耸起,挽成精致高髻,尽显端庄大气之态。

发髻之上,是一顶珍珠纯金花冠,雕琢细腻,花瓣纹理栩栩如生,颗颗圆润珍珠错落镶嵌其间,金芒与珠光相互辉映,高贵典雅的气质扑面而来。

两缕细长金链自花冠两侧垂下,顺着她粉嫩腮边蜿蜒而下,金链上串着的小巧玉坠,质地温润,在她每一次轻微的动作间,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之声,灵动俏皮极了。

在妆台一侧,摆放着一只硕大的妆奁,里面的配饰琳琅满目,均是大婚之日的所要佩戴的。多串宝石璎珞项链有序排列,颗颗宝石在锦缎衬底上散发着迷人光泽,有的明艳如火,有的深邃似海;金玉耳环位居其中,造型别致,白玉莹润,与黄金相得益彰,价值连城。

其中尤为瞩目的,是一串由一百零八颗千年雷击奇楠沉香制成的佛珠,这沉香木质坚硬如玄铁,触手生凉,纹理犹如天然蚀刻的梵文,每一颗沉香珠子中心,皆镶嵌着一粒九眼至纯天珠,天珠瞳纹仿若灵动活水流转,世间难寻。

伯宁萱起身,身着一袭深红色织金锦宽袖婚服,织金锦线泛着古朴又华贵的光芒,袍身修长及地,层层叠叠的裙摆如同涌动的红色云霞,气势恢宏。婚服之下,包裹着庄重的青绿色百褶裙,百褶细密齐整,似温柔的水波令人心神荡漾。

裙摆之上,绣工精妙,并蒂莲花竞相绽放,花瓣饱满,姿态婀娜。领口与袖口处,满是精心绣制的卷草纹,线条流畅,繁复华丽,宛如一幅流动的艺术画卷,庄重绮丽。

“新娘子呀真漂亮,真有福气。”围观的几位喜婆眉开眼笑地打量着即将出嫁的准新娘,简直移不开眼睛。

福气?

她喜欢听这个词。

多么美好的时刻!

伯宁萱反复欣赏着铜镜里被盛装打扮的自己,如同魔怔了一般。

她从未这般引人注目过!

她要这般经过喧嚣热闹的街道,跨过梁府的门槛,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亲拜堂!

该有多少人羡慕她的美貌、家世、富贵!

她禁不住想到大婚之日的洞房花烛夜,手指微微一颤,忆起了如梦魇般摆脱不了的旧事。

可越是坐拥艳羡美满,内心的不安越强烈。

完美已经不可能实现,要怎样才能万无一失呢?

“小姐,邀请的客人到了。”门外的侍婢通报道。

伯宁萱乖巧温柔的双眸里闪过一丝彻骨的寒意,轻启朱唇,声线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帮我换回常服吧。”

那年老术士手持一根嶙峋的降真香木拐杖,身着一袭拖地长袍,长袍以浓郁深沉的藏青色麻布为底,绣满了杂乱无章的神秘符文,双肩至袍摆,密密麻麻缀满了各种珍稀鸟类的羽毛。

灰白粗粝的长发如蓑草,半数结成“恶鬼结”,以牦牛筋胡乱捆扎,发尾系着锈蚀的青铜卦铃,发出索命鬼声般的碰撞之声。最骇人的是双鬓发根处若隐若现的荧斑,似是淬满了恶毒,散发着恐怖的气味。双耳所带的硕大骨制耳环雕刻着狰狞的兽面,仿佛万千鬼魂在嘶吼哀鸣。

脸部的皮肤如沟壑一般附在头骨表面,额头涂抹着醒目的斑驳油彩,双颊上勾勒着金色的太阳图案,双眼周围涂着夸张的蓝色油彩,眼尾描绘着展翅欲飞的红色玄鸟,三种颜色混合在一起,愈发显得深邃而神秘。仿佛他开口说话时,所有的话语都会成真。

伯宁萱坐在以薄纱制成的屏风后,朱唇轻启,“阁下就是阴烛真人?”

年老术士的浑浊眼珠漫过轻蔑笑意,幽瞳凝成寒星,“小姐千里传音相召,却不识得老朽的身份吗?”一颦一笑间,皱纹里的阴影似活物般扭曲。

“晚辈的母亲对于您十七年前的援手自然是铭记在心的,只是晚辈初来乍到、孤陋寡闻罢了。您曾言,一辈子与一人只做一次交易,母亲恪守此训,故未出现,望您海涵。”

见眼前年轻女子颇为识趣,阴烛真人嘴角上扬,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阴鸷,如石子般反复摩挲在低哑的喉咙里,令伯宁萱背脊处寒毛冷立。

猛的,笑声戛然而止,阴烛真人胸有成竹地问道:“婚期将至却满面愁云,莫不是心腹大患仍未除去?无妨,小姐莫紧张,老朽折磨人的法子多着呢。”

“晚辈欲取一人性命,奈何那人精于毒理,寻常毒物近身不得,当如何是好?”帘幕轻颤间,伯宁萱双拳攥得指节泛白,脊背如弓弦般绷直,眉宇间翻涌的焦灼让话音染上几分生硬。

阴烛真人捻着胡须的手指微顿,沙哑嗓音里泛起一丝沉吟:“天下毒物何止千万,纵是毒理大家,亦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物。”

见真人语带轻慢,伯宁萱急道:“真人万勿小觑!此人出身无极门,寻常毒药根本近不了身!”

“无极门?”阴烛真人手舞足蹈的身形陡然凝住,袍袖翻飞间发出桀桀怪笑,“不过是群自诩名门、追剿老朽十数年,连半片衣角都摸不到的废物而已!”

“原来如此,是晚辈失言了。”伯宁萱垂首敛衽,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触感湿滑,不知何时已沁满冷汗。

真人绕着丹炉踱步,口中念念有词的梵音忽高忽低,突然驻足时嘴角勾起诡谲笑意:“小姐但请宽心,老朽应下的事,从无落空之理。”

伯宁萱按捺住袖中微颤的指尖,虽信母亲举荐,仍难掩疑虑:“不知真人此次打算用何手段?”

“十七年前,主家将寻得的幻蝗草凝练为药粉,随即将剩余毒草尽皆焚毁。自那时起,幻蝗草之毒便成无解之症,纵是无极门亦回天乏术。这草毒性尤为霸道,能于顷刻间封死周身大穴,纵使武功卓绝如天人,也只能束手待毙。”

忽的,幼时与姐姐嬉闹的图景骤然浮现在伯宁萱脑海,心尖猛地一颤。转念又想到,若母亲加害云高歌之事败露,以姐姐刚毅的性子,定不会轻饶母亲。念及此,她不得不压下翻涌的心绪,垂眸沉声道:“真人所提旧事,家母早已告知。只是那毒药在十七年前便已处置殆尽,如今又该从何处寻觅?”

阴烛真人咯咯暗笑两声,“幻蝗草奇就奇在毒药和解药相互转化,就算毒药被处置殆尽,以主家谨慎的作风必会将解药留好傍身的。”

自从遭逢人生变故之后,伯宁萱对任何人和事皆持有戒心,百般忖度下,仍决定将阴烛真人暂时扣押,以免走漏风声,便劝道:“真人之恩,晚辈感激不尽。您千里迢迢来此,未免旅途劳顿,不如留在府上做客可好?待晚辈大婚之后再行离去也不迟。”

一抹异笑划过阴烛真人的脸庞,瞳孔深处腾起两簇滔天的血光,“老朽一把枯骨倒是无所谓,只是一生替神做主,行丧尽天良之事,仇家数不胜数,若是小姐的红妆染上煞星之气......,可莫怪呀。”

话音拖曳间,伯宁萱面前的香炉突然爆出青芒。

被恐吓威胁的伯宁萱强行压制住内心的怯意,一时之间面色阴晴不定。可要成大事,必须战胜内心的恐惧。冷静片刻后,伯宁萱转瞬敛去眼底惊涛,换上满脸温婉笑意,道:“来人——请真人到郊外别苑暂住些时日,晚辈必定好生招待,还望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