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太闲,不小心瓜子吃多了,突然想起来的很重要的事情。
“关于盛宴宴的衣食住行,还有这个家。祁冬扬,你应该知道我注定会死的事情了,唉,不提了。
“人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不希望自己传播负能量,也不希望别人被动接受我的负面情绪。讲点开心的,走吧。”
盛梓晴把另一个小镜头别在了衣领上,屏幕里她的人脸一闪而过,出现的是盛梓晴和盛宴宴的那个家。
“其实我很想从房子来历讲起,但是那样感觉很有自我吹捧的嫌疑,算了,还是放弃吧。
“这个衣柜的角落,这里,是宴宴给自己安排的小窝。这是她的灯,小型玩具……她说希望能有一个黑暗里的自己小地盘。”
盛梓晴拉开柜门,用灯照明给祁冬扬仔仔细细地看了看里面的神秘莫测。
噢,上次我没有看这个衣柜。
“我本来打算给她买顶专用帐篷,在家里搭个野营区。结果人家自己坚定地拒绝了。
“她严肃认真地告诉我,作为宝宝,她需要一个极度秘密,我无法侵入的空间。
“小丫头她自己挑的地盘。当然以此为交换,我从她那里收获了她柜子里的一个抽屉。”
只能隐隐看见盛梓晴的下颚,祁冬扬猜测她此时一定是笑容舒展,阳光璀璨的样子吧。
“我和宴宴还有她舅舅,我们三个总是在这个飘窗上打牌,斗地主。我水平是真菜,也不喜欢当地主,基本没赢过,咱主打一个陪玩。
“宴宴很厉害,最喜欢当地主,手气也超好,总是起到王炸,她超级想打焖子。
“当然,她很少有这个机会,然后宴宴会撒娇,还会耍赖顽皮。
“幸好,我很喜欢宴宴这样。对了,我家有三副扑克牌,都放在这个抽屉里。
“新的,都很干净。未来你使用的话,也请爱惜些。”
盛梓晴特意把床头柜的抽屉拉出来给镜头看了看,然后她走向另一个方向,把视线聚集于床头的台灯上。
“床头这盏灯是宴宴比赛赢的奖品,触摸式的。祁冬扬,这是我为数不多不后悔来南京的理由之一。
“贵族幼儿园就是不一样,连奖品都贵了N个档次,洛都基本只发笔记本和笔什么的,顶多了来几块糖。”
祁冬扬听出了她话外音里的啧啧称奇。
“换季的被褥在,反正就是在上面,有时间你自己搞吧。我懒得仔细介绍了。”
盛梓晴突然歇了亲自动手的意思,换个房间继续讲。
“这个毛巾我是用来擦拭手上水渍的,你可以换个新的,然后拿它当抹布。家里打扫卫生要擦的地方还是很多的。
“祁冬扬,你应该知道都有哪些角落,大家打扫卫生基本都差不多。”
是的,我知道。
心突然刺痛起来,祁冬扬捂住发寒发涩的心口,不受控制地湿润了眼眶。
“祁冬扬,你可能会好奇,我为什么要你当监护人。没办法,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是啊,我很好奇。
“一会儿再说,我先顺着家里和宴宴的习惯说完。这个马桶的小摁键有问题,不是坏了,是弹簧弹力不足。
“某次白天在这里上了厕所,半夜听见有水声,我还以为我没关紧水龙头,结果是它的问题。
“流了一夜水,抽水池子也抽了一夜。宴宴知道,也是她想出的主意。上完厕所后,回头摁一下,看看它弹上来没有。”
盛梓晴,你不会觉得我傻到没有解决办法吧。
“没有弹上来的话,按一下旁边这个大的摁键,小的自动就会弹起来了。”
果然,和我想到的一样。
盛梓晴,老子超级聪明的!
“由于各种原因,我也懒得买新的了。对了,这张卡是我的备用资金,当初专门用来装修支付的,里面还有二十万。
“它不在遗产遗嘱中,放进这个钱包里了。祁冬扬,如果你想重新装修家里,请用这笔钱。银行不会冻结,密码192617。
“就让我这个房主最后为这个家付出一些努力吧,这样总不至于太过遗憾。”
盛梓晴突然沉默了片刻。
镜头轻轻摇晃着,随着她的脚步声,屏幕上的场景在不停地改变,身旁两侧的白墙在飞快后退,像电影倒带一样。
终于说话了,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欢快。
“宴宴最喜欢坐在阳台这里了,喏,就是这圈儿小台子上。然后,扭着头往地上和远处看。
“缺点,冬天这里冰屁股,开了空调和地暖也没有改善。还是宴宴自己解决的,家里有一个屁垫,她的专门专用。
“祁冬扬,以后你肯定会见到的,今天就不介绍了。”
镜头外的盛梓晴哈哈笑了两声,祁冬扬问号满头飞。
“这个房间很大,还有阳台,虽然有空调地暖,但冬日里这个屋子,没有温暖起来过。所以,该床纯摆设,没人睡过。
“房产证,购房合同,不动产转移登记,都在这个袋子里。祁冬扬,我录给你看了。你可能会用到吧,我不太确定,防患未然。
“当初买房的时候,我手机上还提到了社保缴纳证明和单身证明啥的。
“这也是让我确定小说世界的原因。不考虑钱,感觉这里的我们换个城市买房子还挺简单的,比起纸面以外的世界。
“这个包是买新钢琴时,商家送我的,质量很好。外出带电脑或者书本都很方便。我一次都没用过,崭新的。
“宴宴很喜欢,她说以后要我送给她,我答应了。祁冬扬,要拜托你送给宴宴了。”
盛梓晴拉开下面的柜子,把纸袋子和背包都放了进去。
掀开笼罩着钢琴的帘子,抬起琴盖,盛梓晴拿起了一块儿黄布。
“擦拭琴键请用它,不要用卫生纸,或是湿水的面巾纸。它也不要沾水,擦拭过后,清洗干净晾晒即可。
“弹琴的话,手不要潮湿,否则琴键容易变形。专用的清洁剂在最大卫生间的柜子里,我一会儿拿给你看。
“突然感觉自己很唠叨,天爷啊,我才二十多岁,真的瞬间年龄焦虑了。
“如果需要更换位置,请不要紧靠墙壁。钢琴,这张书桌,客厅的沙发,都不要直接背靠墙壁,否则会发黑。
“当初装修的时候,我没砸墙。户型图也在那个袋子里,祁冬扬,如果你想改变房子结构,请仔细确认一下承重墙。
“客厅的灯是电扇灯,电扇不是装饰,是真的能转。开关打开,拉这个,调节档位,有三档。这个绑了皮带的,负责灯光。
“因为宴宴站在凳子上够不到,所以绑条皮带,她可喜欢帮忙干活了。有需要,请告诉孩子,宴宴真的会很开心。
“厨房这个调料架子,我买了没用上,南城比起洛都实在太潮湿了。还有,佐料夏天不要放在这个柜子里,容易生小飞虫。
“防毒面具和小型灭火器在这里,是水基型的。安全通道在走廊左手边,但是楼梯很陡,台阶也很多,需要注意安全。
“介绍完了。”
从衣领处取下镜头,盛梓晴将其放回原来的地方,屏幕上终于出现了录制人的正脸。
“不好意思,身体突然不太舒服……”
视频结束了。
盛梓晴,我觉得后来的你比怀孕初期情绪稳定多了。
一会儿,我大概能睡着了吧。
“爸爸,爸爸,快起床。”
祁冬扬猛地睁开眼睛,吓了盛宴宴一跳,“啪”地一声给了他一巴掌。
“爸爸,你还好吗?”
没有反应。
“爸爸,爸爸……”
“啪啪啪啪……”盛宴宴左右开弓,在祁冬扬的两侧脸颊留下无数个巴掌指痕。
“宴宴……”
祁冬扬终于清醒了。
“爸爸,给你二十分钟时间,舅舅和姥娘姥爷已经出发了,马上就到。爷爷奶奶都已经准备好了,就差你。”
祁冬扬下意识把手伸向床头柜,朝手机摸过去,“好,我马上起来。”
风卷残云般迅速洗漱,掂着箱子冲下楼梯的那一刻,祁冬扬突然为自己感到难过。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抹脸啊,平时的他可是非常非常爱惜自己的脸蛋。
我的素颜霜!我的固发剂!我的形象!
“嘀嘀——”
车子已经停好在了院子里。
“这什么情况?”
院子里停的竟然是一辆长途客车。“儿子,先上来。”
知子莫若母,祁冬扬的母亲池嘉从车窗探出头来,呼唤儿子上车。
父女两人并排坐在一起,沟通着悄悄话。“爸爸,可能是妈妈以前的安排。妈妈说,这样方便,既不担心行李,也不担心安全。”
小姑娘从背包里掏出搽脸霜,还有水杯。“爸爸,给,你应该没来得及。放心,这个男女都可以用。”
宝贝真贴心,祁冬扬试图揉揉盛宴宴的小脸蛋,刚刚伸出手。“爸爸,你能快点接过去不?”
祁冬扬悻悻地接过东西,放下了自己想顽皮的手。
抹脸,喝水。
“给,早餐。”
是粥和饼,祁冬扬好久没这样吃过了,大学时跟着北方室友偶尔会尝试一下这种吃法。
机场登记也是一阵鸡飞狗跳,盛文霁给每人都发了一张纸和笔,“写上电话和昵称,粘在箱子上,以防不测。”
“文霁哥,我不想粘,贴上很丑,而且胶痕很丑。”
“包里有酒精,丢和丑,你只能选一个。”
连续翻车,祁冬扬真的怀疑这次旅行是一个错误。
他回头一看,双方父母已经两两结对,牵着宴宴的手走远了,而盛文霁去办理托运手续,只留下他一个人在原地。
……
“今天先休整一下,明天酒店有专业团队负责带我们游玩。还有,你拿盛梓晴手机了吗?能把手机给我吗?”
敲开房门的盛文霁直截了当,祁冬扬把手机拿给他,却又忍不住跟上,想知道接下来的全部。
“文霁哥,盛梓晴有反复开关门的行为吗?知道不对,但控制不住,盛梓晴有过这样的时刻吗?”
盛文霁没有停下脚步,两个人并排走着交流着。
“盛梓晴没有强迫症,我们家也怀疑过,陪同她一起治疗过。盛梓晴很清醒,一直都很清醒。”
盛梓晴的连锁卡最终没有注销,酒店没有收回,它的持有者依然可以以盛梓晴的名义预订,支付,享受最好的待遇。
太麻烦了,祁冬扬决定办理一张新的,登记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盛梓晴的发疯。
“你好,能给我一张能和它情侣卡号的卡吗?我向她求婚,她答应了,我们就要结婚了。不好意思,可以吗?”
前台几个小姐姐瞬间湿润了眼眶,默默无言,只是疯狂翻找起来,过了一会儿,“先生,这是您的情侣卡,已绑定成功。”
“祁冬扬,你给我过来。”盛文霁大力揽过他的肩膀,将他拖进角落的沙发。
“祁冬扬,你真是疯了!”
“怎么会?你看我这么清醒。”
“你……不管有多么难忘,我们终究是要把她忘掉,向前生活的。如果你指望她能感觉到你的情意,干脆不如放弃。
“盛梓晴要活下去,这已经用尽了她全身所有的力气……”
我知道,可是……那不一样……
祁冬扬张了张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此刻海滩上人影稀少,一个男人孤身漫步在岸边,踩着松软的沙子前行。
潮来潮去覆盖一切,偶尔留下几只深浅不一的脚印。
“盛梓晴,你好。”
你看,海浪好像要代替你回答。
【给女儿的第四封信】
【亲爱的宴宴宝贝:
你好,我的信又来了。
再一次自杀失败了,也许妈妈心里的绳子不幸地越绑越紧了,以至于我非常疲惫。
我知道写信能缓解,可惜是饮鸩止渴,就像是把毒品当做止疼剂一样。完全无法治愈,只会加重病情。
这封信我不准备给任何人看。可是信里的我,依然好像是被伪装出来的。
盛梓晴是表演型人格,真的,宴宴,妈妈不想骗你。
孩子,我又开始表演了。一想到这封信有人要看,瞬间我提起了万分精神,决心认真完成它。
如果这封信我决定不让其他人看,可能此刻的我连打开笔帽的力气都没有。
脑子乱成了浆糊,眼睛几乎看不清飞舞的字迹。宴宴,不好意思。
宝贝,还是给你看吧。你不要学妈妈这样,随意放弃生命。因为下一秒,果然比任何事情都后悔。
妈妈有很多疯狂的念头都不敢让你姥娘知道,无论我如何的成长,在她心里,妈妈都只是小孩子。
即使我挣的钱很多,即使我花的钱都是我自己工作换来的,即使我并不需要那么多的钱,即使我已经生了孩子。
甚至即使我有了可以交代后事的朋友,即使我并不需要死后的墓地,但我依旧不能让我的妈妈满意。
宝贝,也许在你眼里,妈妈是个无所不能的强者,但妈妈要坦然告诉你,妈妈并不是强者,只是放弃了挣扎。
年少的妈妈一直都在满足另一个母亲的期待,在煎熬中难过地满足着不是我自己期待的期待。
妈妈又一次梦到了自己的死亡,就在几个月之后。梦醒之后的第一想法总是开心,因为我终于可以从并不想要的人生中逃离了。
妈妈不是个心思坚定的人,我害怕自己成为另一个你姥娘。妈妈一生都在满足别人的期待,却也一生都在反抗别人的期待。
妈妈只有对你姥娘的反抗没有成功过,或者说妈妈从来不敢真的去反抗你姥娘。
因为她是我妈妈,她是一个爱着我的,同我一样的母亲,同我一样的女性。
大脑自身是有“麻痹”机制的。太舒服了就忍不住躺平享受,比如母亲的钢琴,太稳定了就不能自我突破,因为大脑告诉我“可以偷懒了”。
也许,我妈妈其实并未对我有那么大的期待,对自己无比期待的人好像是我自己。
孩子满足妈妈的期待,就是母女关系的“偷懒麻痹”——我不能做到的事情,我希望我的孩子能满足我的期待,代替我做到。
人的欲望是会膨胀的,妈妈同样有欲望,而且妈妈欲望的膨胀从来没有停止过。
实话实说,如果宝贝你满足了我的第一个期待,那么我就会希望你能满足第二个,然后要求你满足第三个……这就是妈妈的担忧。
现在这个时刻,妈妈对你并不是没有期待,只是你太小了,而妈妈还没有被麻痹。
可是如果时间更长一些呢?如果妈妈屈服于这种“麻痹”之下呢?妈妈不会去赌,我不会用此刻的清醒去预知未来的疯狂。
因为这并不是“寻求等号的平衡题”,而是“后果>快乐的不可逆。”
妈妈会为了自己的死亡遗憾,因为妈妈还想多看看这个世界的美好,妈妈想陪你更久一些。
而妈妈同样也会为自己的死亡而轻松,因为“自己阻止自己变成怪物”这同样痛苦。
死亡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事情,没有例外。死亡也是一件最能给人以震撼的事情,因为妈妈亲身经历目睹过,更是亲身经历者。
如果某一天妈妈离你而去,请不要责备自己,妈妈的死亡绝对不是你的错误,请你一定要牢牢记住。
宝贝,妈妈也希望你能答应我,请好好地生活,帮妈妈多看看世界,多尝尝美食,好吗?
多可怕,这不也是我这个妈妈的期待吗?
孩子,不需要的,宴宴,妈妈本来就不喜欢这些。
我的工作步入了正轨,那首作品《清晨》就是这个月写的,是妈妈看到你早晨未醒的样子突然到来的灵感。
宝贝,你是妈妈的动力机。妈妈车祸后五年生活的大半幸福都是因为你,你笑的样子,哭的样子,闹人的样子,撒娇的样子……
此刻妈妈给你写信,脑海里闪过的也都是你的笑脸。
我的想象力很强大,现在我就在想象你的未来,不过妈妈就不告诉你了。
妈妈希望你长成你自己想象的样子,而不是我想象里的样子。感觉词穷了是怎么回事?
算了,想说的话,妈妈会亲自告诉你,这封信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