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大学校园还不很冷,即使是行走在秋风肆虐的林荫道上,一件外套也足矣。
路上的小情侣三三两两,女生手中捧着秋天的不知道第几杯奶茶,与亲昵的对象一边并肩散步一边不时地嬉闹一阵。这旁若无人的举动俨然成了校园里秋景的一部分。
而校园里的另一道风景线,则是总出现在林荫道上捡枫叶的一位学长。
第一次遇见他时,他正在捡我面前刚刚落下的一片枫叶。
他捡枫叶的动作很细致,先是慢慢蹲下,然后用指尖轻轻拈住枫叶边缘,再小心地用嘴吹掉叶面上沾到的灰尘,最后小心翼翼地将枫叶夹进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的某一页中间。
我注意到,那本厚厚的笔记本里夹满了各式各样的枫叶。
当他注意到我的时候,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踉踉跄跄地直起身,挠挠头,从笔记本里抽出一片深红的枫叶递给我:
“送给你。”
我没有推脱,而是很自然地收下了,可正当我准备借此开展一些话题的时候,他却自顾自地绕开了我,跑到不远处去捡下一片枫叶。
我顿时起了兴致,默默跟在他身后,他捡一路,我跟一路,直到天色渐晚。
捡完最后一片枫叶,他转过身来对我说:“我请你吃饭。”
那是一顿很便宜又很普通的麻辣烫,他的那碗里只有一些青菜和豆皮,我的这碗里则加了几根蟹肉棒和龙虾球。
我们沉默地享用着餐食,当饮尽碗底最后一点汤水时,他终于说出了那天的第二句对白:
“你为什么跟着我?”
“你为什么捡枫叶?”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用一句反问迎了回去。
“行为艺术,脑袋有泡,你喜欢哪种形容?”
“第一种吧,听上去比较高大上。”
他“嘿嘿”笑了两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但我还不想就这么放过他,于是由我开启第三段对白:
“你捡这么多枫叶做什么?”
“你猜,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这天真是没法聊了。
我双手环抱在胸前,背靠着座椅,轻飘飘地抛出一句:“有一句话说的没错。”
“哪句话?说的什么?”
他被我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勾起了兴致,出于好奇连忙追问道。
“你猜,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我这招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那我们交换一下,我回答你的问题,你也回答我的问题,好不好?我先来。”
他说这话的语气像个天真的孩子,让人实在难以拒绝。
“我捡这些枫叶……是因为它们很好看。”
“这算什么鬼理由?”
“不是不是,我说的好看,是指它们有种艺术上的美感。”
“详细说说?”
他从笔记本里精心挑选出一片枫叶,展在手心里,递到我的眼前来:
“你看,这片枫叶的脉络纹理很清晰,看这些分岔的走向,你完全可以想象出它从树枝上一点点舒张开的样子,这是树血脉的延伸。”
“还有这个颜色,鲜亮的火红色。你想想,要炼出这样纯正的红色,树要倾注进多少心血?风和雨要捶打到哪种程度?太阳要洒下多少辉光?这都是可以联想到的。”
“这样完整的枫叶,一定躲过了许许多多次虫孑的撕咬,躲过了艰辛无比的优胜劣汰机制,躲过了数不清的天灾人祸,才能平安长大,然后在最绚烂的一刻落下,就像,就像……”
说到这,他突然沉默了片刻,接着深吸一口气,用异常坚毅的眼神望向我,缓缓从口中吐出几个字:
“就像人一样,像你我一样。”
我被他的这套理论震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谁能想到,一位天天没事捡枫叶捡成风景线的人,脑袋里装的都是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正当我要开始头脑风暴的时候,他突然出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该你了。”
“什么?”
“你要回答我刚刚的那个问题,所以,哪句话说的没错?”
刚刚那一通大理论灌输完,这位大小孩居然还记得我和他的条件交换?
我白了他一眼:
“所有艺术家都是疯子。”
分别前,他问我,明天还来跟着么?
我说,你猜,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他“嘿嘿”一笑,扭头就走。
那年秋天,校园里又多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自此,校园林荫道的常驻秋景变成了三道:林荫道上三三两两的小情侣,捡枫叶的怪人,和尾随捡枫叶怪人的女孩。
婚礼上,他用枫叶铺满了整个会场,他抢过主持人的话筒,明明是个五音不全的人,却非要给我唱周杰伦的《枫》,自然引得全场啼笑皆非。
我问他:你知道你这是什么嘛?
他挠挠头,“嘿嘿”一笑:叫行为艺术?
我白了他一眼:不,叫脑袋有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