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穿越小说 > 沪上倾情 > 第二十四章 祭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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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关将至,不觉间已到旧历腊月二十三,北方俗称小年,南方俗称“祭灶日”。

天蒙蒙亮,傅清曲便拎着装满水的木桶,给一株株花木浇水,傅家花园里满是花木扶疏,都是父亲精心栽植的,在这样寒冷的季节许多花儿都枯萎沉寂了,唯有几树梅花傲立在寒风中静静绽放,沁人心脾的芬芳悠然弥散……

她刚给一株挂满嫩粉色层层叠叠花瓣的茶梅浇完水,转身又来到一株腊梅前,腊梅花比茶梅小一些,淡雅的黄白色小骨朵星星点点的缀满了枝头,独有一份冬日里的清冽与坚韧。

仰望腊梅,她想起了宋朝诗人陆游的《落梅》,其中一句“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

父亲常教导她:“做人要像腊梅那样,迎风傲雪,不畏艰难。”正想的入神,背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清曲,大冷天怎么起这么早?”

她回过头粲然一笑:“爸,您昨晚不是说园子里的花该浇水了嘛,我当然要赶在您前面起,免得您一趟趟拎水,您身子骨不好有腰椎病,不能老弯腰的,以后这些活儿我来干!”

傅恒国字脸,眉眼带笑,看起来慈眉善目的,他穿着件厚厚的棉袍,双手插在袖筒里轻叹了口气:“瞧把你爹说的,跟七老八十似的,浇浇花而已,又不是什么重活儿,只当锻炼身体喽!”

傅清曲不甘示弱,努着小嘴:“要锻炼身体啊,那您还是练练五禽戏,打打太极吧!”

父女俩相视而笑……

傅恒脸上的笑容忽然敛住,正色道:“清曲,又到了祭祀你母亲的日子了。”

傅清曲自然记得,神情忽而变得庄重。

吃过早饭,父女俩乘坐黄包车抵达墓地,墓园依山傍水环境清幽,种植了不少四季常青的松柏,还有高大巍峨的樟树,清一色的白色墓碑静静伫立在枯黄的草坪上。

傅清曲挎着个竹篮,里面有白菊、纸钱、水果等祭品,父女俩走到第二排最里侧那块墓碑前,墓碑上方刻有一个红色十字架,下面竖刻着碑文“爱妻褚蕙兰之墓”几个大字,左侧还有一列小字“诞于一八八三年七月,卒于一九一四年腊月。”

傅恒掏出棉帕子,俯下身认真地擦拭着墓碑,嘴里喃喃道:“蕙兰,我和闺女来看你了,光阴似箭啊,转眼间十年过去了,清曲如今都二十岁了。”

傅清曲跪在地上,将白菊放在母亲墓碑前,眼里含着泪光:“妈,您还好嘛?”

傅恒默默蹲下身,将祭品摆放好,父女俩依偎成一团,点燃了纸钱,火越烧越旺,火光把两张脸映得绯红,一缕缕烟雾和灰烬飘向天空……

烧完纸钱,傅清曲将父亲搀起。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傅恒叹道,突然推开女儿的手跪下,情绪激动地抱住墓碑,将头抵在上面,唤道:“蕙兰,蕙兰……”

看着蜷缩成一团身体微微颤抖的父亲,傅清曲着实吓了一大跳,忙弯腰扶住他肩膀:“爸——爸——别这样。”

轻吁了一口气,傅恒缓缓转过脸:““我没事。”

傅清曲发现他那苍老的脸上爬满了泪水,她吸了吸发酸的鼻头,仰望天空不让泪珠滑落,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爸,妈在天上看着我们呢,她再也不用忍受病痛折磨了,对吗?”

本想安慰父亲,不知怎的她竟抑制不住内心波动,呜呜痛哭起来,现在轮到她父亲安慰她了:“好孩子,别哭。”

她母亲是在她十岁那年过世的,得了肺痨,她目睹了母亲从一个身强体健的妇人变成了病恹恹、终日卧床的病人,这也是她后来立志学医的重要原因。

自“祭灶”这日开始,家家户户都在手拎肩扛的置办年货,对于小商贩而言更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不仅忙着卖货还要外出讨账,何蕴初的父亲何文鼎就是“讨账大军”中的一员,他经营着一家布庄。

平日里成衣铺老板到他布庄进购布匹,赊账拿货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日子长了账目越积越多,拖来拖去就拖到了年关。

晚上八点多,何文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阴沉着脸,将手里的账簿往桌上一撂,坐在太师椅上长吁短叹。

何蕴初料定讨账不顺利,忙倒了杯水端过去:“爸,喝口水吧?”

何文鼎接过饮了一口。

“讨账不顺利啊?”何蕴初小心翼翼地问。

何文鼎拧眉,厌恶地瞥了眼桌上的账簿,叹道:“一本糊涂账啊!”

不等儿子开口,他又道:“赊账时他们一个个笑脸相迎,我何文鼎待他们不薄啊,总是有求必应,账目越积越多,他们总说年关,到年关一定结清……岂料真的拖到了年关,我上门讨要,他们却冷脸相对,拿各种借口搪塞!”

“爸,像这种无赖来年就不要赊给他们了,还有平时不带现银来进货的,任他们说得天花乱坠也不要给他们拿货。”何蕴初心疼年迈的父亲,对此感到愤怒。

何文鼎抬眼望了望儿子,又叹一口气:“如今生意难做啊,到处都是布匹店,你不赊给他,自然有铺子愿意赊,长此以往就会流失大批老主顾。”

父子俩说到这儿,都深感无奈。

沉默片刻,何蕴初话锋一转:“爸,有件事我想问您。”

“什么事?”

“这会儿妈不在家,您跟我说句实话,您脸上的伤怎么弄的?”

何文鼎避开儿子关切的目光,挪了挪身子:“那天……那天我不是说了嘛?”

“您骗得了我妈可骗不了我,是不是有人欺负您?”

何文鼎嘴唇嗫嚅了两下,欲言又止,半晌方道:“没有,真……真是摔的……你不要瞎想。”

王家灶披间里,灶台上摆着一碟糖果和一碗汤圆,王轩的母亲将手指头上的蜂蜜抹在灶君画像嘴上,双手合十对着神像连叩三下,口中念念有词:“灶王爷呀,求你保佑风调雨顺年年有余,你到了天上多和玉帝老人家说说好话,少打点小报告噢……”

正念叨着,外面一阵“蓬蓬蓬”的拍门声,王太太忙走出去,问道:“谁呀?”

“娘,是我!”门外的青年答道。

“嗳呀,是轩儿!”王太太又惊又喜,慌忙去开门。

王轩的打扮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穿着半旧的长衫,肩头挂着包袱,他从广州乘坐英国客轮回来。

王太太呆愣片刻,只不过一个多月没见,儿子的身板明显壮实了,脸也黑了,稚气褪去大半,浑身散发着刚毅的气质,她不知道这是在军校历练所带来的改变。

“轩儿,我的儿,你总算回来啦!”王太太喜极而泣,一把抱住儿子。

王轩的父亲在客堂间正襟危坐,见儿子回来心里同样很高兴,却违心地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爹!”王轩恭恭敬敬地喊道。

“兔崽子,谁让你回来的?是外面混不下去了罢?”王父怒气未消,说起话来夹枪带棒。

“爹,儿子不孝,让您担心了。”王轩跪了下来。

王父冷哼一声:“我才不担心你呢!你个逆子翅膀硬了,眼睛长在了头顶上,说走就走一声不吭,眼中哪还有我这个做父亲的!”

“他爹,大过年的,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你少说两句。”王太太嘀咕。

“咋地,我这当老子的还不能说他了?”见妻子护短,王父急吼吼地喝道。

王太太懒得理会,扶起儿子絮絮叨叨:“轩儿,别管你爹,他就那样,刀子嘴豆腐心说得全是气话,你写的那封信啊他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昨儿还念叨着梦见你回来过年……”

“你闭嘴!”王父瞪着眼朝妻子喝斥。

王轩偷瞄了一眼父亲,忍不住窃笑。

永丰纱厂的工人还未放年假,但最近实行生产缩减,顾砚声回到家中,顾潇追问原因。

“爸,纱市清淡,本埠布庄和百货公司存货滞销,这才决定减工。”

“外地订单多不多?”

“也不多。”

“那洋纱洋布呢?”

“销量远高于国货,国人向来热衷于购买外货。”

顾潇叹了口气:“这该如何是好呀!”

思索片刻,顾砚声望向父亲:“爸,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外货在华倾销多年,价格低廉且质量更胜一筹,国产纱布唯有从提高质量和推陈出新入手,做到人无我有,人有我优,方能从竞争中脱颖而出。”

顾潇颔首,语重心长地说:“这是场硬战,任重而道远啊!”话音刚落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永丰革新还顺利吗?”

“新机器已投入生产,加之工头制的废除,棉纱产量大幅提升;厂里现在实行生产与事务分工负责制,设立了制造部和总务部两大部门,总工程师与制造部主任为同一人,直接掌握生产及人员调度之权;总工程师以下以科长制代替了过去的工头制,每个车间设科长一名,由专科学校的毕业生担任,制定了新的厂规细则……”顾砚声娓娓而谈,向父亲介绍管理上的创新。

报完喜也不忘报忧,蹙着眉头道:“但改良棉花的种植不算顺利,我们在沪西城郊租的百亩农田,产出的棉花纤维较本地棉虽有所增长,但试验田虫害频发,导致棉花大量减产。”

顾潇接过这话茬:“华商纱厂联合会也曾努力尝试过改良棉花的种植,以失败告终,这个是技术难题,需慢慢研究,急不来的。”

最后顾砚声提到了培训工人,他认为工厂办的好不好主要依靠工人,工人生活的安定与否、文化水平的高低都将直接影响生产。

“我打算在二厂办职工夜校,聘请老师先从识字、简单的珠算教起,再请厂里技术人员讲课,提高工人的技术水平。”顾砚声兴致盎然地说。

听完,顾潇默不作声,背着手来回踱步。

“爸,有什么不妥吗?”顾砚声盯住他的背影。

顾潇缓缓转过身,脸上带有几分狐疑:“你这个工人夜校要办多久?会不会延误生产?”

“这是第一期,我打算办两个月,您放心,绝对不会延误生产。”

顾潇颔首:“我不懂也就不多问了,你是出过洋见过世面的新派人,有自己的想法,按说纱厂交给你,我就应该放手……我老了,思想也老了……”

“爸——”顾砚声羞愧难当。

顾潇踱到他身旁,拍了拍他臂膀:“什么都不用说了,按你的想法来吧,我相信永丰在你的管理下定能再创辉煌!”

“嗯。”顾砚声成竹在胸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