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裳和秀姑在遍地砂砾的古道上奔驰了十几天,方才到达玉门。
她们在城里略事小憩,进过食,又买了一些用品,因见天色尚早,便又催马起程。
叶裳原以为玉门关一定十分雄险,她一直把它当作西域和内地的分界,因此,每当她想到玉门关,总会情不自禁地动起故国和异域之思。可是,今天她勒马来到关前。
既不见有雄关,也来看到固墙,却只见到一座荒颓的土堆耸立在那儿,据说那就是几百年前的关门遗址。叶裳立马堆前,凭吊这座长留史册的名关,千百年来不知送走多少离人征夫,迎来多少朝天使节。如今却变得这般废颓,除了使人怆然兴悲,并来留下一点足以发人豪情壮志的痕迹。叶裳回首东望,迢迢千里,家国难投;举目西眺,冰雪连天,莽原浩浩,归宿何处?她彷徨四顾,不觉潸然泪下。
这时,也有一些入疆的贩夫商旅打从这儿经过。他们走到堆前,都要停下步来,从地下拾起一个泥团或石块,背着往堆上一甩,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叶裳一连看了几人都是如此动作,她只觉奇怪,却不解为何。她等一位中年商贾模样的人正拾起石块,便上前问他道:“请问,这投石上堆,可是讨个旅途吉利?”
那商旅模样的人说道:“哪里是讨什么吉利!这是多年来出塞人留下的风俗。这土堆乃是旧时关口,凡是出塞的人谁还指望生还,只有拾块泥石权当作自己的魂魄,把心留在关内。”
那人说这话时,眼里噙满了泪水,也不等叶裳再问什么,忙将石块反手一甩,便踉跄上路。
叶裳听了那人这番话后,更加触动一片乡思,顿感柔肠欲断,惆怅难禁。她也随着翻下马来,拾起一片碎石,默默念道:“玉门玉门,过客断魂,生死悲欢,由命由人?”然后一扬手,将碎石抛上堆顶,迅即跨上马车,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这时,她也怀着一般旅客的心情,不再存活着进关的希望了。
叶裳出了甘肃地界,直奔哈密。她们一路顶风冒雪,茹苦含辛,历尽千重险阻,饱尝万种艰难,整整走了一月方才到达迪化。她们匆匆逃离那舅爷家,秀姑身体羸弱,加以长途跋涉,更是劳累不堪。因此,到了迪化,叶裳已是筋疲力竭,百感不支。她们决定在迪化暂住几天,略事养息。于是,便在城里找家客店住了下来。
秀姑在客店期间,寻觅到哈里木的一位兄弟,得知罗天佐已经平安地回到西疆,两人感到满怀欣慰。
得到秀姑消息,艾弥尔兄弟先来给哈里木报信,哈里木挑选了十几名心腹弟兄,来接秀姑和叶裳,秀姑心里心心念念着哈里木,想随哈里木而去,也邀请叶裳一起。然叶裳总是因为马贼而心里膈应,遂不肯一同前去。然而想着和她甘苦与共、患难相依的秀姑能各得所归,各得其所,心里也甚是安慰。
秀姑担忧的看着叶裳,叶裳给她一自信的笑容,自己一身武艺,而且以前的石帅府还在,一人独闯西疆,也不会落得悲惨下场,让秀姑安心随着哈里木而去。两人暗自伤悲了一会儿,秀姑随哈里木离去。
叶裳强装着坚强,却在秀姑离去之时,荡起千缕离情、万种愁绪。惟独自己还在茫茫歧路,浪迹萍踪,沦落天涯。玉娇龙既为秀姑和罗天佐已经平安地回到西疆而感到满怀欣慰,又为自己的飘零多舛而暗自伤悲。她独自出神一会,随催马在迪化游荡起来。
叶裳以前从乌苏来看石夫人表兄黄天赐时,虽只在这城里住过短短一段时间,但她对这里却感到比对京城还要熟悉。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尽管装束互异,言语各别,但一个个都显得悠游自在,到处是歌笑声喧,使她感到倍加亲切。她自来到这里以后,心情也突然变得轻松起来,无须再像在内地那样,时时受怕担惊,处处都得提防戒备,甚至对每一个路人投来的眼光,都要怀着三分戒意,在这里,她可以无忧无虑地在街上走来走会。
叶裳在这养息的日子里,并非得过且过,也未乐而忘忧。
她窖封在心头的一坛苦水,却也趁着她在这暂时闲静的时刻,又慢慢浸透出来。每当夜深人静,她总是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不眠。罗天佐的身影总是不断在她眼前闪现。
那雄伟的躯体,勃勃的英姿,以及他那双深情而又略带嘲弄神色的眼睛,都使她心醉神摇,眷恋殷殷。只要一想到罗天佐,她的心便会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颤抖,但随之而来的,却又是一阵阵无端的哀怨:怨他不应自甘沉沦,迷于草莽,只能终生与盗贼为伍,难成正果;哀自己福浅命薄,自堕情海,落得远投异域、将来如何结局!她还思念起在京城的石大人和石夫人,想着自己的父母叶雨尘和沈傲雪,……这一切又使叶裳魂断神伤,悲惋欲绝。
常常一种孤独无依之感又袭上叶裳的心头,她只有悄然拭泪。
叶裳在迪化养息了几天,劳顿虽已渐渐消除,但身体仍时有不适之感。她急需找个安静的地方来好好将息一下。但到哪儿去呢?投到罗天佐身边?这当然是她几年来梦寐以求的归结;但她想到他身边那些粗野无礼的弟兄,想到那流窜无定的生活,想到那林居野宿的狼狈境况,她的心又不禁感到一阵厌恶和战栗!她觉得自己虽已落到如此难堪境地,但凭恃自己的武艺剑法,尽可横行西疆,任他朝廷官军,或是当地的巴依、怕克,谁敢渎犯,谁敢不尊!哪能屈身去受那班鄙夫马贼的奚落?!去找秀姑?秀姑定然随着哈里木身居贼巢,找她又有何用处!
叶裳暗自盘算,思来想去,竟突然想起达美来了,那荒僻的小村,那恬静的木屋,那一夜相依的情景,那依依送别的神态,点点滴滴,都在她心里留下了又甜又美的回忆。
叶裳一想到达美,脸上不由浮起笑容,心里也烘起阵阵暖意。
第二天一早,叶裳便离开了迪化,仍沿着她三年多前走的那条小道,向达美住的那个村庄走去。她出了西门,沿着河边驿道走了两里多路,来到一片树林里,那正是早年罗天佐从草原送她到迪化时和她分手的地方。树林还是那样茂密,林间小道还是那么静谧。叶裳立马林中,默默沉思,耳边又响起了罗天佐从小道上传来的“两心不变,后会有期”的话语。一瞬间,她几乎分辨不清自己是梦游在现实中,还是在梦境的追忆里,只觉得迷迷惚惚,黯然神伤。
叶裳循着小道走出树林,穿过一片田野和村舍,草原已经在望。她一见到草原,竟如重回久别的故乡一般,心里感到一阵莫名的喜悦。她一时兴起,将缰绳一抖,策马向草原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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