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无子,见不得旁人享天伦。
爹爹带弟弟进宫制瓷,贵妃将弟弟砸成肉泥丢进瓷料里。
待爹爹烧窑时,她拍手大笑,将得知真相的爹爹丢进窑炉烧成灰。
而后又撒娇要皇帝诛杀我全家。
七年后,我成了御用督陶官得她重用。
她不知道,当年她错杀一人。
因此,要她命的,也不止我一个。
1
姜贵人有孕了,这意味着贵妃又要杀人泄愤了。
锦绣宫人人自危,不知谁会成为短命鬼。
殿内一片狼藉,小宫女们鼻青脸肿瑟缩跪地,只有贵妃贴身婢女云梦敢上前。
“娘娘怎把陛下最爱的茶盏也摔了呢,明日陛下问起来可如何是好?”
贵妃抢过另一只盏更用力甩出去。
“摔就摔了又能如何!本宫本就不喜欢,皇上爱瓷如命,陪它们的时间比陪本宫都多!”
我奉命前来送新瓷盏,茶盏撞在我袖袍上得以缓冲,未能碎掉。
贵妃不满。
“大胆!把这个狗奴才给我拖出去打死!”
侍卫奉命架起我往外拖。
我惊呼:“微臣特来献上圣上特批的玲珑杯。”
东西收了,刑罚未停。
棍杖已落在身后,一口热血涌上喉头。
数棍下去我已半死不活,云梦这才姗姗走出叫停侍卫。
我强撑身子跪在殿内,贵妃却躺在美人榻上对着方才发疯破损的指甲皱眉,漫不经心:
“陆大人新官上任,恕本宫眼拙。”
“怪不得娘娘,只怪这督陶官一职换人太过频繁。”
我恭敬谦卑,她习以为常。
她瞥了眼那对玲珑杯。
“也是难为你们了,变着法子推陈出新,可惜,也就只有这点儿用处。”
我自然明白她什么意思,当即表态:“微臣家乡女子供奉送子观音灵验得很,若贵妃需要,愿效犬马之劳烧制一尊。”
贵妃抬眼看我,起了兴致。
可还未等她开口,身后一道冷凝,来人语气不善。
“荒谬!贵妃万不可信此等无稽之谈。”
我望着来人惊诧不已,云梦却笑脸相迎,忙不迭介绍:“娘娘,这位就是为姜贵人调理身体的尹太医。”
贵妃进宫多年膝下无子,做梦都想要孩子。
尹畅草草诊脉就承诺下药调理,月余见效。
贵妃半信半疑:“试试吧。”
她恩威并施,又望向我:“送子观音本宫许了,准备着吧,来日若是无用,可不止杖刑这么简单。”
我冷笑,妄言算什么?
为了要她的命,我身份性别都作假,还怕再多些罪状么?
她最好先担心担心自己,这尹太医可同我一样,是她的仇人呀!
出了锦绣宫,尹畅蹙眉不满:“数年不见,你还是如此不自量力。捡了条命就出宫去吧,莫要做我的绊脚石!”
2
没人知道,如今的督陶官是个女人。
七年前,皇帝遍寻瓷匠。
我娘本技艺超群,奈何身为女子,只能将一身本事教授我爹,助爹爹进宫献技。
爹进宫当日是我生辰,我风寒未愈,要娘请街上游医尹畅为我诊治。
娘由着我,留尹畅兄妹在家中吃饭。
她特意做了我最爱的红烧肉,还给爹爹温了酒。
我不让尹畅诊脉,反而缠着他帮我藏套华服。
这是爹给我的任务,爹说娘是他的妻更是他师父,他的荣耀和财富本该是娘的。
我和尹畅最终带着华服藏进粮仓。
可那日,我没有等来爹爹和弟弟荣耀而归。
等来的是一抔灰烬。
一群官兵冲进家,将爹爹和弟弟的骨灰扬进锅里,毁了那锅红烧肉。
“瓷匠冲撞贵妃,株连全家!这就是下场!”
我娘痴痴瞪着锅里黑乎乎的骨头渣,几近疯癫。
“时儿,快跑!”她大喊着冲上前。
蚍蜉撼树。
她被残忍杀害,尹畅妹妹也难逃一劫。
我被尹畅死死捂住嘴巴,泪如泉涌,眼睁睁看着阿娘倒下、挣扎、僵硬。
官兵将宅子点了满意离去。
尹畅同我从火海逃生,皮肉烧伤。
此后,我成了尹畅妹妹。
我对尹畅有愧,一直觉得他妹妹是替我而死。
有一年,贵妃外出祈福,我欲以命换命,被尹畅发现拦下。
“你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你娘说过让你好好生活,你这样只会害死我们!仇我会报,我自会去取贵妃狗命。”
他竟要我放弃复仇,我不肯,于是不告而别。
我女扮男装吃尽苦头,终以精湛技艺成了督陶官。
皇帝特许我自由进出宫门制瓷,是以,我终于能接近仇人。
我没想到会再遇尹畅,没想到当年的游医摇身一变成了太医院之首。
他在践行他的诺言。
却仍希望我知难而退。
可我们都知道,我们谁也拦不住谁,殊途同归,无法回头。
3
贵妃的兄长穆大将军凯旋。
皇上感念穆将军有功,将其请进宫中共参家宴,一时间贵妃风头无两。
宴会之上,穆将军特意着人当场清点边境俘获的宝贝为妹妹长脸。
“夜明珠,巨型珊瑚,羊脂白玉……”
随着小太监的朗声入库,其他妃嫔嫉妒得红了眼。
然而,小太监拿起下一件瓷片方砖过目,瞬间吓得跪在地上。
皇上命我上前查看。
我眼眸一闪,禀明瓷片上刻着蛮族童谣属实不敬,得皇上准许后才缓缓开口:“将军强强,其妹傲傲!荣宠数年,不见子孙绕。其妹惨兮兮,不如老母鸡……”
我话音未落,周遭妃嫔忍不住讥笑。
方才还摇着羽扇得意不已的贵妃顿时脸面全无,气得发抖。
她掀翻热汤目露凶光砸向我。
“住嘴!给本宫住嘴!”
“贵妃饶命,……并非奴才冒犯。”
我忍着烫伤巨痛卑微求饶,实则抬头望向尹畅,辩不出他的情绪。
我知道这是他的杰作。
穆将军回朝后身有旧疾,皇上命尹畅去将军府为他诊治。
当年,贵妃在火烧我家后,还全城通报辱我娘和尹畅妹妹名节。
贵妃也该尝尝这滋味。
童谣在几日后传得人尽皆知。
贵妃和老母鸡彻底分不开了。
她不能接受自己成了边境蛮族的笑柄,要哥哥杀光他们。
她要皇上杀光城中听过童谣的人。
蛮族已降,穆将军为难,皇帝无奈,宫内人人不满。
而贵妃仍夜夜听到有人在锦绣宫中吟唱。
是我干的。
我怎会萌生退意?
我巧用锦绣宫中瓷器共鸣连音,将童谣传进贵妃寝殿,叫她寝食难安。
前朝和太后认为童谣影响深远,向皇帝施压要他立后,立姜贵人也行。
贵妃气出心疾,抱恙数日,皇上终于来看她了。
“兰心,悠悠之口难以堵住,莫要放在心上。朕总不能将所有子民都抓了。”
本是宽慰的话,在贵妃耳中却成了对她的放弃。
贵妃恨极,将一切怪在姜贵人头上,她打算出手,便找上了我。
4
贵妃给了我一包滑胎药。
“你是个聪明人。若事情败露,与我锦绣宫无关。”
她大发慈悲给我个立功机会,让我把药混进给姜贵人烧制的茶盏中。
为姜贵人送茶盏时,我身后除了往日随行的督管公公,还有贵妃的眼线。
整套茶盏中被我偷换一只。
贵人不满问责。
我语气轻佻目中无人:“原有花纹入了贵妃娘娘的眼,其他人自然要避让。贵人莫要忘了身份,什么身份配什么盏!”
姜贵人无言,捏起那只格格不入的盏叫婢女添茶。
她吹茶时眼眸低垂,瞥见盏杯内壁后秀眉微拧,猛地一颤。
我知她已看到我传的信息:茶盏有毒。
茶盏经我特殊炼制,遇热水会显字。
再抬眸时,姜贵人神情平静,语气却带着忍气吞声:“本宫知道了,茶盏留下,有劳。”
我不仅成功完成任务,还借机羞辱了姜贵人。
贵妃长了脸面,大赞我事情办得漂亮,重重赏我。
我忍住心中杀意,想起娘教爹时说:炼瓷要有耐心,瓷石和瓷土要除去杂质,才能锤打出上好胎泥。
我想复仇也一样,贵妃的羽翼,我会替她一一去除。
先送走的,就是她的忠仆云梦。
5
按照计划,姜贵人日日用那茶盏喝保胎药,不出半月,就会滑胎。
贵妃得意提前庆祝,邀请各宫姐妹来锦绣宫赏夜明珠。
唯有姜贵人没到。
正欣赏到一半,锦绣宫后花园里传来一声惨叫。
众人赶到时,姜贵人躺在血泊之中,死死拉着云梦裙摆,不让她离去。
“贵妃娘娘,您就算再恨我,可孩子是无辜的呀!”
皇帝赶到动怒质问,锦绣宫所有人都成了姜贵人的人证,都说是云梦把姜贵人推倒。
“兰心,朕说过,不在意你有无子嗣,你已是贵妃了,还想如何?”
入宫这么多年,皇帝鲜少对贵妃动怒。
贵妃委屈地瘫坐在地,对天发誓:“不是臣妾,皇上,您不信兰心吗?”
姜贵人在皇上怀里哭得梨花带雨,我却看见她朝尹畅递去个得逞眼神。
尹畅装作一无所知,奏明皇上无力回天。
皇上眼眸一暗,将云梦送进慎刑司严刑拷打。
云梦咬死与贵妃无关。
但不重要,皇上已经认定是贵妃干的。
贵妃被禁足在锦绣宫,她神似疯婆不断发泄,忽然发现身上有血,来了月事。
她进而暴怒:“尹畅这个该死的狗奴才!废物!云梦去把尹畅给我押来!我要把他拖去喂狗!”
她喊了半天不见云梦回应,才想起云梦已被带去慎刑司,她在殿内发出痛苦悲鸣。
当年,就是云梦发现了弟弟,煽风点火让贵妃发泄情绪导致弟弟惨死。
现下,我一番打点,让慎刑司的官人不必将云梦当人。
慎刑司外我听着云梦的惨叫,对着夜空的星星流泪:弟弟,你可听到了?
6
区区云梦,在贵妃眼中不过是个奴才,哪怕她忠心陪护她十几载。
穆将军有功,又串联贵妃收养的小阿哥求情。
贵妃很快被解了禁。
新宫女将尹畅叫到锦绣宫,贵妃踢翻尹畅的药箱,将备孕的苦涩汤药给尹畅灌下。
看着他狼狈不堪,如丧家之犬。
贵妃猛踢尹畅肚子,笑得猖狂:“怎么样?怀了吗?你知道你让本宫吃了多少苦头?你该死!”
我跪在殿外捏紧拳头,心揪成一团。
“不都称你是妙手吗?怎么姜贵人这胎你没保住,本宫的身体你也没调理好?这双手,不如废了!”
贵妃砸碎茶盏,捏起瓷片就朝尹畅手腕上滑去。
我再也忍不住,猛地冲进殿内跪下来。
“娘娘息怒,既然药石效果不佳,不妨试试微臣之前所言。”
“本宫有问你话吗?”
贵妃一脚踹翻我,将我的手踩在脚下。
掌心被瓷片割伤,血水汩汩流出。
“你若将瓷盏做得漂亮些,让那贱人多用用,她早就落胎了,轮得到她来害我?!”
贵妃咬牙切齿,对着我的手碾压,将满腹恨意都转移到我身上。
我逐渐麻木,再一侧头,只见尹畅手握瓷片眼中燃起杀意,已然是一副忍耐到极限的模样。
原来,这就是他所说眼睁睁看我去送死的感觉。
我狠心咬破舌尖恢复神智,对着贵妃“砰砰”磕头。
“娘娘不妨留着我这双手,送子观音就快烧成了,到时无用再废我不迟。”
跪了仇人,我对爹娘忏悔。
我自知复仇之路刀口舔血,难如登天。
我恨自己无能。
贵妃最终大发慈悲抬起脚,命我三日内将送子观音烧成。
7
这晚我走进城西荒废的旧宅,尹畅果然在等我。
他收起连日来的不屑无视,抑不住内心担忧,拍案而起。
桌上茶盏轻晃,如他晃荡颤抖的嗓音。
“你每行动一次,就伤一次!你要同她搏命吗!”
“自然不会,我命硬,她会死在我前头。”
他紧扣我肩膀是恨是怨是无奈,月光映入眼帘,更显我英气逼人,毫无怯意。
尹畅无奈妥协:“陆时,我不能再失去你了呀……”
我举着伤手安抚他:“尹畅,别对一个死人有感情。七年前,我就是个死人了。”
我心中无情爱,只知要扳倒贵妃需要更大心力。
“我娘说过,瓷是泥与火的结合,炼瓷要有耐心,需得掌握火候才能烧出极品,否则功亏一篑满盘皆输,她有孩子有地位,有穆家做靠山,不必急于求成。”
尹畅痴痴望着我,他似高傲孤狼呜咽,又如断翅仙鹤悲凉:“罢了,罢了,我随你。”
我笑了。
好在穆兰心有所求。
人有所求,就会有破绽。
尹畅的药绝无问题,姜贵人是重金求尹畅要落胎药,而贵妃服下尹畅的补药却毫不见效。
我排除一切不可能,最终我得出结论,锦绣宫的水有问题。
是或不是,一试便知。
我将送子观音呈上,告诉贵妃需得日日诚心跪拜,并饮用观音净瓶内的水方能灵验。
她求子心切,一一照做。
两个月后,贵妃有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