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军事小说 > 我的特种兵兄弟 > 第一百零四章:最好还是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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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空如墨,寒星疏冽。

距离那场旷日持久的世纪之战,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岁月的流逝正悄然风化着国殇者的枯骨,复仇者的烈焰却依然熊熊燃烧、蔓延,指向那至尊至高的帝政与皇权。

在那场发生在红叶国境七郡二十一雄关内的世界大战中,教廷联率七国百万精锐雄师终是踏破红叶国门。是然,红叶还是倒下了,黄沙亲吻着鲜血,骨肉磨钝了刀剑,黑魌军全体将士悉数战死沙疆,而教廷这个延续了数百年霸权与荣光的山顶巨人依然带着它那金灿灿的神冠高坐在皇权君座上,藐视着芸芸众生。

东境,教皇城郊,一座隐秘而庄严的古老建筑群掩门而立。

门前,负手立着一位身材颀长的男人,他踏在落满梧桐雨的小道上,踯躅往复,一息轻叹后缓缓走进建筑内。

幽暗的烛火照映在男人发白的脸庞上,男人有着分明的轮廓棱角和沉敛深邃的神情,他径直走到一扇古铜色的大门前,停住了脚步。

低下头,细心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冠带和衣容,搓了搓那宽袖上一片凝固的血渍。

只听一声大喝

“天牢重地,来者止步!”

声音的尽处,矗立着两路身形魁梧的怒目金刚,他们是教皇帝国的精锐军人,来自圣堂编制序列下的执戟武士。领头者上前一步,寒光乍现。

看清来人后,他脸上肃穆的凶光方才有所收敛,向来者躬身行礼。

“参加天玑院首”。

随后,众人快速接起触地的长戟,作执戈状,交护在泛着冷光的甲胄前,俯身作揖。

“见过院首大人。”

男人淡漠的眼神一扫而过,从袖口中扔出一张玉碟交给领头的执戟武士。

“开门。”

眼前这番戒备场景让男人知晓,如今在朝圣庆典这一重大期间,本该由裁决院执掌的刑狱天牢已移交给圣堂。他面前之人绝非等闲之辈,而是隶属于圣堂,清一色的甲等荣勋圣骑士。

领头者双手护着玉碟,面露难色。

“请大人见谅,没有教皇陛下的文书,任何人都不得踏足关押着红叶女帝的牢房。您,也不行,而且裁决院的玉碟已经失效三天了。”

执戟士并未碍于眼前男人的身份,不卑不亢地说道。

“哦~,是这样啊,你们可知我是谁?”被回绝的男人并未恼怒,依旧淡然审视着为首的执戟士,言语间夹杂着一丝意外,他甩动衣袖欲要径直上前。

“还请大人见谅!”

领头的执戟士面容稍显为难,不停重复说道。但男人的步子没有停下的意思。

“得罪了,院首大人!”话毕领头的执戟武士拿起了武器。

“我和你们的头焰庆可是忘年故交,回头我跟他知会一声,补齐相关手续,这样,可否?”男人玩味地笑道。

“院首大人,望您海涵,焰帅大人他他他,两周前已经荣休了。”

话毕,男人心里却是骇然一惊,他贵为教皇国六院之一的天玑院首座,这等消息数日却从未闻传入他的耳朵,他心中不免产生出不好的预感。

“那今日,我便硬闯,则何如?”男人沉敛的神情中透出一丝压迫和狠厉。

并未得到答复,领头的执戟武士经过几息思考后,向后挥了挥手,做了一个战术动作,示意身后的执戟士立刻恢复战斗状态。旋即,兵器交叉碰撞的声音便在空旷幽暗的长道内悠悠回响。

“大人,军令难违,请您不要为难我们。”

眼前这一幕丝毫未令男人感觉意外,他挥动衣袖,破出一阵疾风,射向右侧黑暗的甬道中,并大喝道。

“看够了吧,赶紧滚出来!”

“漂亮!”伴随一阵窸窣的掌声,从黢暗中缓缓走出一位身着紫衣的白发男人,他抻了抻慵懒的身躯,咧了咧嘴,舔舐着发紫的双唇,嘴角微微上扬,抬头间,双目露出了杀戾的凶光,一脚踢破飞来的疾风。

“不亏是天玑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智星魁首,这等感知力,可是屈才了。”

“哦~,是你,钰星。”

“是我,月长恭大人,别来无恙。”

“末将参加钰星总长。”两道执戟士执军礼齐声说道。

“这没你们的事,下去吧。”红衣男人挥了挥手,两路执戟武士列队离开。

“遵命!”

“你为何出现在这?”

“圣座亲点,由我和锡文将军代理总长、权摄圣堂。”

“你,权摄圣堂?”月长恭感到不可思议。

“正是,大人。”钰星轻笑回应。

月长恭负手而立,带着几分不屑地看向钰星说道。

“圣堂这柄帝国利剑,历战千载,杀伐百戮,你可握不住它。”

“握不握得住,试试才知道。”钰星舔了舔嘴唇,咧咧地笑道。

“锡文自是及冠不久,但以他的资历和战功,足以胜任圣堂总督帅位。而你,我依稀记得大战前你不过还是志愿者部队下一个军长。圣堂还未易主,尚不说那些在位的都统,就是那些统领无一不是军中壁垒,又怎么轮到你来主持圣堂!”

“这么说,你觉得我不够格,月长恭?”话毕,一股虚无的凶焰从钰星身后熊熊燃烧,逐渐凝成了一个狰狞恐怖的九头大蛇。

“相柳元神,有点意思。”月长恭看着眼前男人背后的法相,嘴唇翕动,地面从他脚下开始渲染,只在瞬息间黑红色的漩涡熔流就吞噬住钰星的双脚。

“月长恭大人,好气魄,这雄浑的力量真让人着迷,难怪那些大人物那么看好你。”钰星大笑道,抖了抖肩,身后凶狠的九蛇虚影陡然消失。

“说正事吧,长恭大人,你不待在你的扶乩宫里占卜算卦来我这做何?”

“我有点事想跟女帝当面问清楚。”

钰星倨傲地摊开双手,走到月长恭跟前,掰了掰自己的手指头“女帝的审讯已经落下帷幕,还有一周时间就是帝国公开处决,届时各国政要和全世界的信徒都会来此观礼,大人你,可不要误了正事?”

“还是说,我们风流倜党的天玑院首月长阁下也拜倒在女帝的石榴裙下。”

“沈阊阖授意你的?”

“沈总长可没这闲工夫,他老人家正忙着应付那些不知死活的余孽。我纯粹是闲的。那些旧部尚未完全转隶,而目前我也插手不到圣堂军务中,至于这里,确是圣座明文要求。”

“只进不出!”

月长恭瞪了钰星一眼“你想拿你这些炮灰的命换你稳坐圣堂。”

“他们可不是炮灰,那都是我一众与圣堂军锐相比不遑多让的弟兄,我这人虽然受人诟病,大人你自然也是瞧不上我,但放心我不会踩着他们的尸骨上位,这不劳大人你费心。”

“另外,我想说女帝的时代已然是过去式,她和她底下的黑魌军确实给了我们不小的打击。我承认她的理念确实有独到之处,留恋她的人大有人在,但大人你的立场可得坚定。”钰星从月长恭身前走到身后,带着一丝玩味地说道。

“这次处决也并不会如预期那般顺利,但帝国的底蕴又岂是那些宵小能窥伺一二的,女帝她的命并不值得那么多人为她陪葬,而我会在这次任务中,”

“脱颖而出!”

“哦~,钰星,我原以为你只是个纨绔子弟。”月长恭微微颔首。

钰星邪魅地笑道“月长恭,我想我们以后会有很多机会再见的,我并不想树敌,至于你到底有什么想法,我其实并不关心。”

月长恭认真打量着面前这个俊朗挺拔的白发男人说道“历经终章战事,圣堂十不存一,若非征召在即,没有息鼓偃旗之机,没人敢染指圣堂就算是统帅院也不敢对圣堂改弦易张。但圣心如潭,深浅难测,我不清楚你或者你身后的势力拥有多大的能量,但你若想坐稳圣堂,得向焰庆看齐。”

“多谢大人提醒。”钰星颇为倨傲轻浮地笑道,随之一个闪身瞬移便离开原地。

“来人,放行!”

两路执戟武士闻令而动,迅速从黑暗中列队跑出。

为首的两位执戟武士将手中的戟拦腰折断,断口处显现出一截钥匙和一道妖异的符文,执戟武士将钥匙对准大门中央的狴犴兽首的空洞眼睛,互向相反的方向旋转一定角度后,大门缓缓裂出一道仅有两米宽的通道,通道两侧的主灯自动点燃。

“大人,请。”

“大人,我们这班岗哨的这道符文只能维持一个时辰,大人,长话短说。”为首的执戟武士毕恭毕敬地说道。

“好。”

在天牢内一处黢黑的房间,钰星慵懒地躺在地上,脑海回想着刚刚对峙时月长恭已是不需言灵便能轻易释放高阶咒术的场景。

“老爷子说,教廷高层中唯有月长恭心思旷远,不以权柄而论,要我好好结交一番。不然我也不会提前几天跑来这鬼地方只为蹲这么一个机会,可,月长恭啊,月长恭,我要的,可不是圣堂帅位这么简单。”他嘴上叼着一根杂草,绿得发邪的眼中却是异常坚定而平静。

“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在走了数十米后,一道黄晕的亮光从里面透出,淹没着男人的身姿。

骤然,一位穿着红甲的女剑士双手执着两柄短剑从侧方杀出,剑法伶俐,不停对男人进行穿刺和进攻,她一个马步上步被男人轻松闪身躲开,两人四目交视,女人笑眼弯弯,但她伶俐的进攻并没有放慢,而后她接连地使出几招快刀,划过男人的衣袖,女人露出一个破绽,男人看准时机,一把抓着女人的手腕拉至自己跟前,女人折起双刀顺势扑倒在男人胸膛上,男人像是已经猜到女人的下一步动作,下意识地向左撤了半步,女人一个趔趄,踉跄了几步。

“月哥哥,你怎么来了,是特意来看我的吗,我可想死你了!”女武士收起短剑别在腰间,摊开双手,笑靥如花地抱住了月长恭说道。

“小瑜,你在这里做什么?”

“还不是我爷爷说要关照一下女帝,本来处刑之前都是我负责值守,我悄悄地跟您说吧。”女人贴着月长恭的耳畔,冷布丁地就想要在月长恭的侧脸上亲上一口,月长恭无奈般地伸出手用力捏着女武士使劲嘟囔起的小脸。

心里暗想道“这钰星,倒是有点意思。”

“对了,你爷爷是不是退休了?”

“疼,疼,疼,月哥,你先放开,先放开。”

“有事说事,小瑜,别老想占我便宜,回头我让你爷爷把你嫁到……”

女人将手贴到男人嘴唇“不嘛,月哥哥,月哥哥真坏,除了月哥哥,谁要是敢对姑奶奶我有非份之想我就杀了谁。”

女人看着男人捏她脸的手劲松下,更加肆无忌惮地抱紧男人。

“没有啊,我并听到这样的消息,前几日,他应该带着朱厌小队出去执行任务了。”

月长恭看着眼前这个平时威风凛凛,在他面前却小鸟依人的女人,心中不觉涌现出一阵不好的预感,他禁不住张开手抱住了她,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女孩漂亮的脸颊。

“月哥哥,你好久都没这么温柔如水地看着我了。”女人脸上的笑意止不住。

说罢,女人踮起了脚尖在男人嘴唇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月长恭并未回绝,他并非儿女情长之辈却也并非无暇圣人,心中的爱意和好感他清楚得很。他与女人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他更是她心中数十年不变的如意郎君。

女人名叫焰心瑜,位列圣堂八大都统之一,代号“罗刹女”,实力极其强劲,善用双剑,是圣堂总督焰庆的宝贝孙女,也是教廷军队序列中为数不多的巾帼将军。

“好了,小瑜,我来这想找洁雅萱说点话。”他慢慢松开了双手。

月长恭看着女人恢复了自信英朗的表情和那双不变的悸动如水、温炙如火的眼睛,淡漠的心涌出一股暖意。

“好勒,月哥哥,我这就带你去。”

焰心瑜取出别在腰间的一块玉钩,嵌入地面一处。

顷刻,铁顶降下,一颗硕大的琉璃质地的萤石宛如弦月般悬挂在铁顶中央,煌煌照亮整座偌大的空间,随后从陷进地面的深渊中升起了一坐四四方方的平台。

那一方平台上,一位全身素衣,散开了长发,面容姣好的女人正被无数条铁链囿在了平台的中心处,平台以外的空隙处竟然在刹那间毫无征兆地填满了流动着绯红光泽的血水。

月长恭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场景,心里泛起嘀咕。

“这是,九渊食阙阵。”

“小瑜,你先在这等我一会。”

女人听话地俏皮地点了点头。

月长恭一个飞身踩到平台边沿处,目光注视着这些从血水中延伸出来的链条,他猛然发现这些锁链正在削弱面前女人身上的帝王气息,不,是吸收。

“好歹毒的阵法,一直在吞噬女帝的生机,吸收她身上的帝气。”

他再次整理了冠带和衣容,向面前女人抱拳致敬,大声说道。

“教廷”

“月长恭”

“参见女帝!”

被铁链困住的女人缓慢地抬起了头,凌乱的头发下露出那张雍容瑰丽的脸庞,即使身陷囹圄,眼前这个女人依然透出一股可睥睨苍生的帝王豪气。女人正是红叶共和国的元首,世俗尊称为女帝的洁雅萱。她治下的红叶国首度终结帝政,掀开近代以来最为动荡又最为惊绝的新时代,她的一言一行都深刻影响着世界,红叶共和国在她带领下,迅速崛起,超然诸国。

这位数十年来一直杰出如始的漂亮女性,绝非仅凭她那倾世的姿容就引来世人的瞩目和仰视,她绝对是当世最为杰出的政治家和权谋家。十几年来月长恭曾不止一次见到过这个享誉世纪的美人,此刻,他却发现此时的她竟比她年轻时还要美上几分。即便她身陷囹圄,已近中年,添了些许皱纹白发,即便她再没当年身穿凤冠霞帔、执掌新国、剑指各国时的意气风发。可是,不变的依就如此恒长,她从不施粉黛,却早已泯然于众人,她不许以锦绣荣华,却让多少人刻骨敬畏。仿佛有种摄人心魄的魔力,世间有无数人甘愿听她指引胜过教堂福音,为她牺牲赴死胜过教廷死士,她给这个世界带来了无法想象的巨变和影响。

月长恭此时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解答萦绕在他心头的苦涩和困惑。

他三步一停,席地而坐。

“在下教皇国天玑院月长恭,特来此,为女帝送行。”

只听砰地一声。

月长恭先是重重地给女人磕了一个头,许久方才起身。

“月长恭。”

月长恭听到了女帝说话,却还是低着头,并没有直视她。他从宽袖中取出一坛酒,扯开封口,提坛倒出,一道流水任他指挥,形成了数个酒杯形状。他另一只手用力一捏,水状的酒杯凝成了水晶。他将数个水晶酒杯都斟满了好酒,而后将酒坛重重摔在深渊血水中。他挥手将一杯酒推至女帝嘴边。

女人嘴唇翕动。

“这是首阳的女儿红。”

做完这些,月长恭在女帝面前几米处席地而坐。自顾自地痛饮。

“这第一杯酒,我敬您,我敬女帝您励精图治三十年。”

男人拿起面前的一杯酒一把喝干。

“这第二杯酒,我敬钐将军,敬他横刀立马三十年。”

“这第三杯酒,我敬那些战死沙场的三十万黑魌勇士。敬他们立国门、战国门、死国门。”

“这一杯我敬所有红叶国的百姓,敬他们……”

……

男人自顾自地一杯杯烈酒喝下肚,除了敬酒祝词便再无其它。

等到他将面前所有的酒都喝完,两道热泪从他眼角溢出后,他才真正抬起头与面前女人对话。他长叹一口气。

“女帝陛下,您知道吗,我少时游历各国,所到皆是教廷军威甚广,所见皆有主教福音宣讲,我天真以为世间皆如这般,需要教廷守护。可当我真正见到过那些生如刍狗,却又不得不像草芥卑躬屈膝苟活着的普通人时,我也曾一度怀疑过信仰,去踏马的天罚和原罪,那些东西不过是骗人鬼话。只有当我来到红叶后,才看到另一番别样景致,我真正了解到天下大同,世外桃源是怎样的。”

“可我自始至终不懂你们到底想要什么,我不懂黑魌军到底为何而战。”

“六个月前,我随大军抵达首阳城下,那时黑魌军已经全军覆没,只留下数千死守都城的防务军,可这样还是硬生生挺了数日,我实在想不通到底为什么,在数以百万的大军压境下,他们还不肯放弃挣扎?”

“这,便是你的心结吗,月长恭?”

昔年,教皇国倾举圣堂精锐挞伐红叶,更是不惜策动六国,组织起浩浩荡荡的数百万联军,一路挥师西进,势必要将红叶政权彻底粉碎。

在经历过三次大规模的国战,终是在终章一役后,红叶落幕,黑魌陨落。

一周以后,她,红叶国的最高元首将以乱世祸首的罪名被教廷公开处决。

世人忌惮她甚于忌惮教廷,她治下国泰民安,国力繁荣空前。短短三十年光景,便将一个积重难返的弱小国家蜕变成大陆第一强国。新政以来,废帝制、拆庙堂,阔斧革新,还公于私,主导实现了“理想之国,天下大同”的清明盛世。

这背后,因红叶有黑魌。

黑魌军是红叶的坚盾利刃,更是各国挥之不去的梦魇。

黑魌军从建制到陨落仅有短暂的三十一年,然而,这三十一年间,黑魌军锋所指,无往不破,战无不胜,无数次在绝境中崛起强大,最终力压各国群雄,足以抗衡数国联军,全军将士以其惊世㤥俗的战力问鼎九州。

而一手缔造了黑魌军的便是被世人冠以梦魇之名的钐子云。

他吹响了黑魌的号角令世界为之胆寒。

自此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哪个国家敢自称有比黑魌军更强大的军队,没有哪个将军敢自称能比肩黑魌军序列中的任何一位将领。

女帝洁雅萱艰难地拿起面前的酒杯,奋力挣开锁链束缚,高昂抬起头,举杯饮下。

“非无果,有定果,终会有人做这先行者,红叶和黑魌只不过是为这世界进程开了一扇窗。”

举杯畅饮,女皇没有陷溺在往事中,反而是流露出回味的满足。

“好酒!”

“是的,女帝陛下,这是您故乡的女儿红,女帝可知陆舟同?”月长恭回复道。

“陆舟同,陆舟同,可是那位不着调的牧首主教。”女人念叨着这个令她感到熟悉的名字,脑海中浮现出一位蓄着山羊胡的慈祥老者。

“是的,陆舟同,他,也是我的恩师,这酒是他特意让我带过来的。”月长恭抬手将面前酒杯捏碎,碎块形成一道水流灌入他滚烫的胸膛。

“教会驻红叶领事馆的那位牧首主教是你的老师,他可是一位受人尊敬和欢迎的老者。如此说来,我也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了,他最近可过得还好?”女帝洁雅萱自然地接过了话题,温柔地询问道。

“他的确,的确是一位非常受人尊敬的人。”

月长恭低下头,沉敛如玉的脸庞上划过一丝无声的伤痛,他奋力地咬碎牙槽,试图平复自己的不安情绪。

“他死了。”

洁雅萱听后心中噗通一惊。

“就在昨晚,他挥剑自尽。”月长恭艰难地说出这番话。

接着月长恭沉默着,随之掩面轻声啜泣。

“他就是个懦夫。”

“女帝陛下,你知道吗,他好傻,他本可选择荣休,回家颐养天年。”

“可他却数次在主教团的联席会上,公然维护您,一把年纪了还不着调的与一众主教唾面对喷。更是在去年年底的年会上,在对红出兵的决议上投下反对票,宣称红叶共和国的合法性以及黑魌军的正义性。他被教廷一再革职调查,到最后更是被逐出教籍。十五天前,在统帅院轮值的主教团会议上,他不请自来,希望终审能减免对你的处刑。”

“他放弃了他为教会付出多年应得的尊位以及圣座最后一次给他选择荣休的体面机会,蜗居在他露风的茅草房内拿着一把来自终章战场的黑魌军剑自尽了。”

女人一言不发,长发落在她脸上,她低沉着脸,从容的内心添了些许冗杂,往事交织、故人逝去、爱人战死,她那颗再坚硬的心也经不起这么摧残。

“到现在,仍有那么多人愿为你起义赴死,无论是死守首阳帝城的舒云况、宋兆麟,还是葬身火海的徐子敬,还是我的老师,您应该清楚,外面暗流涌动,也在想方设法地营救你,七天后注定又是一片血海。你有你的抱负,你有你的理想,可这些马上都要烟消云散了,为什么还是有那么人要为了你,要为黑魌再次吹响战歌,帝政运行千年,教廷君位的法统确有神迹,自古都如此,为什么一定要为你搭上这么多?”

“若没有黑魌就好了,若再有黑魌就好了。”月长恭重复着恩师陆舟同死前对他说的话。

“可世间再没有……”月长恭喧啕道,声音逐渐放大。

“已没有黑魌了。”

月长恭哭了,哭得失声了,仿佛一个失去自己心爱玩具的小孩一样,再也掩盖不住内心的伤痛,失声痛哭。

女人聆听着男人诉说,还是一言不发。她看着面前男人似曾熟悉的悲伤神情,想起了那已了结数月的终章之战,霎时鲜血倒灌进入她的脑海,令她神伤目泫。黑魌军全体战死的场景历历在目。她心底的血和泪将要呼之欲出,但她没有哭泣,而是强行按下。数十年前自她与爱人钐子云重逢以来,她出现在世人面前,一直便是一位刚果善断,没有儿女情长的女帝形象,她藏起了她那其实也痛、也难过的脆弱。

月长恭收住了哭咽,起身,身后却多了一把短刀“杀了你,就不会有那么无辜的人死去了。”

“对了,杀了你,处决就会停止,就不会再有人死去。”月长恭心里这样想道,他便这样去做,他缓缓走向洁雅萱。

一步。

两步。

三步。

月长恭目露凶光,屏住了呼吸。

“月哥哥,别做傻事。”焰心瑜突然出现在月长恭身前,从身前紧紧抱住了他。

“月哥哥,我明白你心里的痛,我都明白,但你千万不要做傻事,我们谁也阻止不了这一切的发生。”

男人眼角的泪止住了,他睁大了双眼迷茫着,不知看向何处,那无望中流露出的到底是绝望还是无助。他手中的短刀顺势滑落,掉在地上,将这场地内的阵痛撞个满怀。

洁雅萱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说道。

“月长恭,你认为自古以来从来如此的事,便是对吗?红叶和教廷并非是国运之争,红叶和黑魌压上所有这背后深层缘由你总有一天会清楚,希望你到那时候还能有自己的判断。”

温暖而又柔和的霞光从落难的女帝身上散发出来,包裹住月长恭和焰心瑜,焰心瑜惊讶地看着满天流动的霞彩,瞬间感觉内心充实了坚定的能量。洁雅萱缓缓说道“世间有以身证道者,他们值得被尊敬,但我希望你不要步此后尘,你和陆舟同先生一样值得被善待。”

待洁雅萱把话说完,月长恭戛然止住哭泣,在焰心瑜的陪同下他整理好一切

许久过后。

男人转身离开,离开前他再次向女帝抱拳致敬,用不属于他风格的声响嘶喊道。

“月长恭”

“为女帝送行!”

他不知该用怎样的方式才能表达对眼前这个女人最崇高的敬意。他带着未了的答案离开,烈酒烧成热泪,从他脸庞夺眶而出。焰心瑜紧紧抱住在他,温柔地抚摸他的脸庞。

待二人消失,一切重归黑寂。

洁雅萱的脑海中却永远定格着一个穿着黑魌军甲,在风沙中擎着巨剑和战旗,凛凛风风、铁血英朗的男人,可男人的影像顷刻间便在她脑海瞬间破碎,化成虚无,鲜血倒灌涌入住她的大脑,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倒下,想大声啼哭,却无声无泪。

从最心底的大喊

“不,不要——”

“钐子云,洁雅萱好想你啊。”一滴污浊的泪从女帝清秀雍容的脸庞破碎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