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小…小桃，小桃姑娘……”
元岚无措地接过小桃破碎的身体，颤抖着想要将她拼连在一起，可黏滑的血液漫溢于指间，连简单地抓起她的手都已不能。
“阿岚——”
小桃睁着粘满污血的桃花眼，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漫天落下的大雪。
“阿岚，你…你肯定会觉得我很蠢，对不对……”
“明明可以让…应姑娘出手的，我个平平无奇…的小人物，徒徒…让人啼笑皆非……”
“但是，若非亲手杀他，小桃…难以瞑目……”
“阿岚，还记…记得吗——我们…在等一个能给我们勇气的人……”
她另外一只手穿过汩汩流动的血河，抓住元岚的衣襟。
“阿岚，你夸我…是会名留…名留青史的大人物……”
“所以，写了…反诗，杀…杀了…贼官，我是不是…真的可以…名留青史……？”
她的手一松，啪嗒掉在浑浊的寒地上。
与此同时，滚热的泪珠啪嗒掉在她的脸上。
这张年轻、美好、纯白的脸庞，逐渐模糊在朔冬的雪夜里，似乎是寒风一过，她就将会消散逝去，这冰冷的世间，不会再有任何桃花开过的痕迹。
元岚将两把环首刀猛然插进结冰的地里，埋首抹去脸上的鲜血和泪痕。
随即抬起脸来，表情已经如常。
抱起她的半身，放到距离最近的棚屋下，抱起另一半，放下，拼好，最后，盖上她的眼睛。
“小桃，你做的腌肉很好吃。”
“还有，我看人很准，你肯定会成为名留青史的大人物的。”
同她道过最后一句话语，指甲紧紧扣进手心，元岚走至原处，双手拔起地上的两把环首刀，一边颤抖，一边握紧。
吐出一口浊气，将右手寒刃高高举过头顶，与骤雪亲密相交。
“武陵百姓——”
“若有，为李小桃报仇者，为父母双亲报仇者，为兄弟姐妹报仇者，为幼子幼孙报仇者，为挚友恋侣报仇者，为万万千千死于非命的武陵人报仇者——”
漫天黑幕笼罩之下，一扇扇紧闭的门渐次猛然摔开，一个个衣衫褴褛的身影，一边浑身颤抖，一边义无反顾，踏进血色长流。
他们拿着破角的斧头，断了的锄头，生锈的长刀，或者，惟血肉之躯而已。
“随我——”
“杀！！！”
元岚一挥手中的环首刀，身体向前，脚下踏着桃花铺成的血路，一往无前冲锋而去。
即便未曾回首，她也确信，身后会跟着不可胜数的元元之民。
“为母报仇！！”
“儿啊…儿啊！为父来寻你了！”
“夫人，为夫要成大英雄了，你好好看着…好好看着！！”
前头因乔裕受伤乱作一团的府兵眼见不对，惊叫此起彼伏：“反了反了…他们反了！！快…快…！弓箭手！”
未待那一众轻步兵取下弓箭，方才挑落小桃的那四名府兵已然持枪向前，向着冲在最前方的元岚扫来。
她见状跪滑在地，头顶堪堪擦过枪头。
其中一名府兵见状，连忙收枪，手臂发力，一杆长枪随即朝她飞速钉来：“不自量力！”
元岚一个翻滚，脚尖踢向枪杆，勉强将之踢歪，插进旁处的寒地里，被冲上来的一名少年猛地拔起，他随即以枪前探，疾速冲锋。
虽躲过一击，但趁此间隙，另外三名府兵已冲至她跟前，又是齐齐向她刺来。
抬首望见映着火光的三把银枪头，元岚朝上空扔出左手中的环首刀，顺势将身子推得愈加后撤：“为虎作伥，还不快快受死！”
“唰——唰——刺——”
回转两圈，环首刀割破其中两人的喉咙，环首插进了另一人的眼中。
即便如此，一管银枪还是刺中了她的右臂。
灼烧般的剧痛使她紧拧眉头，不住朝自己的伤口看去。
“滋——滋——”
银枪插入之处，皮开肉绽，血脓淋漓。
然而，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飞快速度自动愈合，发出如同火苗跳动的声音。
什么情况？
霎时间，眼前的画面与此前的经历突然重合。
她清晰地忆起，彼时元望扣着她的手腕，用铜片在她们二人的手心各自划了刀口子，然后，他的鲜血汇集滴入自己的手心——
如同烈火燎原般，也发出了与此时别无二致的“滋滋”声，伤口眨眼间已经完好如初。
只是…为何即便没有元望的血，她也能迅速疗愈自己所受的伤…？
来不及细细思量，元岚眼角已经瞟见另外两名挥枪冲来的府兵。
她猛地一拔钉在右臂的长枪——
只不过呼吸几瞬，原本银枪头深深没入的地方，隐约可见白骨之处，已经迅速长出神经、血管、肌肉和皮肤。
那两名府兵目睹此景，隔着纷飞的片片银酥，眼中只见她血淋淋破衣下晃眼的雪白新肤，一时间惊恐得滞在原地。
…眼前这个全身是血的女子……
“妖神！非…非人——”
未待回头喊完，他的胸膛已经贯穿了一把长枪。
“噗——”
气血上涌，他朝着黑夜吐出一口血雾，顷刻间如大厦败颓，轰然倒在寒地之上，另一个同伴的头“咕噜咕噜”地滚到了眼前。
解决掉眼前这两个麻烦后，元岚摸上自己的右臂——
各种感觉都很正常，恍若方才的剧痛只不过是错觉。
她虽还不清楚具体原因，但自己无疑是拥有了某种特殊愈合能力。
“…可以说是…杀不死吗？”
元岚拾起地上的环首刀，冷声一笑。
“真是可笑。”
——她明明可以代小桃去刺杀乔裕，明明可以代小桃受下那四管长枪，明明……
明明小桃可以继续活下去。
而她却放任那个姑娘独身走至重军阵前，自己如躲在桃花树下阴暗泥土里瑟缩不出的蝼蚁腐鼠。
什么紫微…什么天子…她连身边人都保护不了，何谈…何谈去救天下人？
“此人乃元府贼首，也是个装神弄鬼之辈，刀剑之伤奈何不了她，听我号令，将她包围活捉！”
她听见乔氏府兵的某个统领高声喝道。
元岚看向周围一圈跨于高头大马之上的骑兵，将手中的环首刀一一指过他们，扯起染血嘴角，声音冰冷如铁：
“一群鼠辈！”
“尽管放马过来便是——我送你们下去给她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