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姜雪宁仍然精神抖擞地去上课了，用她的话说：金陵虎穴，爷都逃出来了，怕娟？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这个年是谢危过得最惬意的年，宫中休沐十几日，太子也给幕僚松散几日。天气也好，日日晴好，温度也没那么冷了。
谢危窝在斫琴堂，与吕显他们喝喝茶、聊聊时事，更重要的宁二初三独自来拜过年后，日日转来这里上课了。
宁二琴技进展缓慢，俩人的情谊却是与日俱增，虽不明显，但如流绪微梦、静水深流。唯一美中不足的竟是燕临，幽篁馆年后才开张，这孩子就拿着宁二送给他的年礼来显摆。
那是一幅水彩肖像，兼具水墨的韵味和工笔的细致，画上的燕临器宇轩昂、惟妙惟肖。燕临拿到吕显、剑书面前，一顿小作文似的夸耀，最关键言明，这个礼物只有他有，独一份！
当天课中宁二就被整治得哇哇叫，手板都破天荒地挨了几下，小娇娘哭唧唧却说什么都不肯给谢危画一幅，谢危气结无法。
没两天，谢危就觉出不对劲来。宁二在他面前并不收敛，最喜欢跟他抬杠的，两人之间可以感到细微流动的。
可这种流动某天突然没有了，宁二一样学习、一样抬杠，可谢危洞悉人心，就是知道不一样了。
以前的抬杠可以说是撒娇，现在感受出来是一种抗拒，细细剖析——那是一种厌恶的情绪，谢危百思不得其解。
最近朝廷任命下来了，谢危任翰林院侍讲，筹备宗学讲经之事。
谢危觉得宁二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恶习是一定要改掉，并且显然每天一个时辰的教学根本达不到目的，非常有必要将三年后的公主读书提前到现在。
这个不难，找几个内侍、宫女在沈芷衣面前多念叨几次，乐阳公主有想法了，皇帝就会批。果然三月里，宫里就传出为公主选择伴读的旨意。
跟上一次不同，姜家根本就没报姜雪宁的名字，谢危现在的职务却没法干涉名单选拔。当然，这也难不着谢危，不是有燕临么。
燕临在沈芷衣面前多提几次姜雪宁的名字，尤其是将燕临的水彩小像拿出来给公主一瞧，公主立刻上了心，缠着皇后，要将这个心灵手巧，秀外慧中的姜雪宁补进伴读名单。
姜家正在庆祝姜雪惠选进伴读，姜雪宁在琢磨怎么找个由头去庵堂礼佛几个月，这样也好避开姜母和谢危自由行事。美梦还没做成，圣旨就宣达给姜雪宁，她也要进宫！
皇宫啊，那在姜雪宁的意识里就是弱肉强食的禁区，血雨腥风的竞技场！姜雪宁现在非常后悔，这已经不能算是暴风雨了，这是飓风！无间道不够看的，还要上宫斗？
姜雪宁觉得很有必要去虔心拜拜各位大佛了，投胎是个技术活，这一世怎么能投得这么惨，无下限的网文也不能这么编呀！
唯一欣慰的就是——不用天天见谢危了！
时间过得很快，进宫伴读这几年，先帝驾崩、新帝继位，朝堂上血雨腥风，倒是刮不到这小小的仰止斋，姜雪惠对自己也颇为照顾、维护，姜雪宁乐得做个半瞎子，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只是阴魂不算的谢危……讲完经书讲史书，讲完诗词讲策论，官职也越讲越大，都官至太子少师了，还是一有空就拎着自己去他“教务处”弹琴（谈情？）……
据姜雪宁观察，这几年谢危实心为皇上办了不少事，貌似并没有为那位捞什么好处，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
姜雪宁这会儿正在“教务处”一边弹着《潇湘水云》，一边偷瞄谢危。谢危的颜值还是很鲨宁二的，他今日一身宽松的杏色罩袍，白玉簪束发，眉眼深邃，眼睫浓密，五官立体如刀凿斧刻——就是多余长了张嘴。
“专心点儿。”谢危声音淡淡，若清风拂面（如果不总挑刺的话）：“你若练好此曲，基本可以出师了。”
姜雪宁大为惊喜：“谢师是说，我可以不用来这开小灶了！”
谢危一顿，放下手中书卷，招呼姜雪宁过来，一起休息用茶聊聊。
“公主马上及笄了，课业也快结束了。宁二，你将来如何打算？”
“没什么打算，课业结束了，还可以陪着公主呀。”姜雪宁是真心觉得这种没烦恼的日子能多偷一天是一天。
“你们这些伴读都陆续订亲，有的已经出宫完婚去了，你也早做打算比较好。”
姜雪宁不由得翻了个白眼——由于宫中讲学的文华殿就在仰止斋傍边，像燕临、沈芥这些听课的男子，经常偷溜过来，两殿中间的桂花林简直成了宫中的相亲角；有时候名儒讲书，谢危命人支上屏风，两边合在一处听，简直想勾搭就可以勾搭，谢危因此可以称得上宫里的“金牌冰人”了。
“谢危，我早说过的，我要自力更生，不嫁人的。”
谢危感到一股熟悉的头痛，前两年找姜伯游提亲，他说宁二还小；去年宁二及笄时，他又去提亲，这次姜伯游说宁二不愿。这三年，他对宁二关怀备至、直舒心意，情动之时甚至搂抱亲吻，可宁二就如顽石——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宁二，我对你不好吗，你也不是对我全无心意的，为何不愿嫁给我？”
“可以谈恋爱，就是别谈婚姻。”
“婚姻如何？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妻，及其至也，察乎天地。宁二，你还没明白吗？”
“你不明白！天地不仁、万物刍狗、人生实苦，为何还要婚姻，引稚儿来此人间！”
谢危微红了眼，双手握住宁二的：“宁二，人间是苦，我们一起，一起面对好不好？”
宁二瑟缩，站起身走向门口：“我…我该回去了…”
谢危一把拉回怀中抱紧，声音颤抖：“你还想逃避，告诉我，你到底在怕什么，你到底怕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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