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6月1日,F市。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男人从居民楼天台的公共摇椅上惊醒。
他又梦见已故的妻子了。
五年了,她仍旧在梦中,一如既往念着狄兰·托马斯的那首诗歌,仿佛她从未离开。
“啊,竟然在这睡着了。”裴思淼揉了揉自己的脑门好一会,才捋清了自己为何在这躺着睡觉。
二十分钟前,裴思淼本是上来顶楼天台散步消食的。没想到,晚风吹得很舒服,自己便找了个地躺下,开始思考白天大女儿对自己提到过的“蓝星系统”设想的可行性,没想到想着想着竟睡着了。
“唉,刚到三十记性就这样了。精力跟不上体力咯~”裴思淼自嘲道。
他刚想躺下去继续眯一会,却听到一声:“那是什么?!”
裴思淼坐起身侧耳聆听。
发觉是楼下地面上的人群传来的喧闹声。
“妈妈!你快看上面,好漂亮的相交线!”
“哇~是流星!兰儿,快许愿!”
“天呐,这辈子还能亲眼看到流星降落,老婆,我们太幸运了!”
“好美啊...”
......
裴思淼闻声抬头望去,随即震惊的从摇椅上站起。
两颗火流星坠入大气层后,竟开始交汇,形成漂亮的双螺旋结构,自右向左划过天际,最后落入离居民楼群旁的玉米地,它们与地面接触,发出巨大的撞击声。
而后,星星的光芒逐渐减弱,半分钟后,玉米地便重归黑暗。
人群一片骚动,全都往玉米地的方向看去。
“流星怎么不见了!我刚想许愿来着。”
“是不是着火了?好像听到了东西爆炸的声音?”
“大概是那边的路嘢工厂又在搞什么新东西吧,一天到晚乒乒乓乓的。”
“话说那工厂不是有人去举报了违规办公吗?怎么现在还开着。”
“有后台呗。”
裴思淼瞧见流星降落的地点,是隔壁开工厂的邻居开始环球旅行前,留给他照料的那块玉米地后,不禁大惊失色。
他担心玉米地失火,于是急忙从天台下楼乘坐电梯到楼下。出了磁卡识别门,他穿过两条巷子,一路狂奔。
3分钟后,裴思淼终于看见了那扇熟悉的铁栏门。
就在他还有100米就要到达玉米地时,“先生!打扰一下,可以告诉我这座城市的天文台在哪吗?”
被人拦住了。
对方说的是外语。
裴思淼停下脚步,朝声源处瞧去。
那人身高一米九,宽肩窄腰,体型修长。
即便把脸遮的严严实实,黑鸭舌帽、黑框眼镜和黑口罩齐齐上场,可对方那身荧光红西装,一看便价值不菲。裴思淼凭着多年与名利场上的人打交道的经验,一下就看出对方非富即贵。
大概是出于礼貌,那人取下了脸上遮盖的所有物品,露出了全脸。
他笑着,走向裴思淼,试探性的打了声招呼,“Hello~”
那声音像从远方飘来,有磁性,却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裴思淼觉得耳熟。
借着月光,裴思淼终于看清了,这是个白发蓝眸的外国男人。看起来比他小个八九岁。
菱形脸上,剑锋那般锐利的白眉因为笑容削弱了几份凶感,桃花眼下是如阳光照射到海水时那般明亮的蓝眸,配着微驼峰鼻,跟似笑非笑的M型薄唇,完美的就像油画里的人。
比起帅气,他更接近艺术品般的美,根本无需任何修饰。硬朗却不俗气,柔和却不娇媚。
是少见的雌雄莫辨型帅哥。
裴思淼看着那张脸总觉得熟悉。
愣了几秒后,他想起,前不久自己在娱乐报纸的头版版面上,见过此人站在聚光灯下熠熠生辉的模样。
“Wow!Lester!”
裴思淼震惊于自己眼前的这位外国人,竟是在最近风靡全球的悬疑片《暴雪虔语》中饰演男主角Lester的国际巨星——诺克.索尔。
“May I have your signature?”裴思淼惊喜地问道。
(“我可以要你的签名吗?”)
诺克.索尔点了点头,随即接过裴思淼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的小本子和签名笔,在小本子封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裴思淼由于工作需要,经常会与各类人士打交道,明星们也在他的社交范围。因此他随身携带纸和笔,以备不时之需。
他经常会把明星签过名的物品拿去卖掉,以换取他创业项目的投资资金。
“Thank you.”裴思淼接过诺克.索尔递回来的本子和笔,“帮大忙了!”
“哈哈哈,我听得懂中文,我从小在华夏长大的。”诺克.索尔对裴思淼友好的笑了笑,不再用外语和裴思淼沟通。
诺克.索尔的中文很标准。
“所以现在,您能告诉我天文台在哪了吗?我跟人约了在那附近见面。”
“天文台在汐海公园望玥走廊那块未开放区域,那公园就在这附近。不是丙区市中心的那个夕海公园。”
“谢谢,今天我给了很多人我的签名。”
“但您是唯一一个告诉我天文台在哪的人。”
裴思淼笑了笑,“也难怪,建造天文台是保密工程。去年年底才刚完工,今年初开始秘密启用,大家不知道它的存在也正常。”
“谢谢您,好心人,这次帮大忙了。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说不定我们以后还会见面。”
“也行。我姓裴,名思淼。未来有需要帮忙的事,就来佟邑大学找基因与编码实验室的负责人。他会联系我。”
裴思淼递给他一张名片。
“古玩商?您还真是有意思。”诺克.索尔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欣喜,“有需要会来找您的,不早了,祝您今晚愉快,再会。”
裴思淼递给诺克名片,只是为了扩展自己的工作业务,这是他的习惯。在他眼里,这位国际巨星,不过是一个潜在的古玩顾客。
没想到对方居然挺感兴趣的。
至于裴思淼,前职业是记者,现在:暂且算是个穷光蛋。不,应该说是,未来的企业家。
我很快就会有钱的。
裴思淼总是这么告诉自己。
在单亲家庭中长大的他,根本不懂什么是轻松。
父亲开了大半辈子计程车,供他读完了大学。大学里,裴思淼也没闲着,洗碗工、服务员、摄影师、司机、电工......他几乎什么活都做过,只是为了给自己攒毕业后的积蓄。
毕业后,他找了一份记者的工作做。没几个月,裴思淼就带着责任和富有的上司步入了婚姻。等他娶妻生子完,患了绝症的父亲才在病房里咽了气。
都说祸不单行。父亲走后,裴思淼的妻子也病了。
岳父岳母帮他照顾孩子,他则到处奔波。结束一天的记者工作后,他会写稿子投给杂志,或者请曾经的老同学吃饭,吃完就提借钱。
挨人的拳打脚踢是常见的事,可为了这个家,他什么都愿意做。
孩子不能没有妈妈。
他体会过没有母亲的感觉,所以他不想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
为了治疗妻子陶雪娟的渐冻症,全家人的所有积蓄都搭进去了。能借的人都借了,欠了一屁股债。
最后,妻子还是在五年前走了。
现在,自己一个人挤在靠郊外的出租屋里住着。女儿是孩子的外公外婆在带,自己偶尔过去市中心看看他们。这几年裴思淼买了两间铺子,一间收租,一间拿来开了家便利店,顺便招了几个人帮自己管理。
自己则每日白天跑古玩集市摆摊,做着点小生意,晚上准点收摊回家摸鱼。偶尔还弄点小兼职做着。
帮邻居的玉米地浇水施肥除草/虫、给街坊邻里当跑腿/修理各种家电、把别人不要的二手书籍拿到学校里卖掉,得来的钱对半分......
可是欠的债怎么填也填不完。
女儿上学要钱、家里的老人们老了,各种慢性病找上门、房租要交自己的还有老人的,铺子水电管理费也要交。
吃要钱,住也要钱,病了也要钱。活着真的很费钱。
可裴思淼相信,一切都还未成为定局。
裴思淼很聪明,早早的就知道懂一门技术能吃饭的理。在校时什么活都做过,但最爱收集古玩,因为学校里有钱的富家少爷小姐多的是。
卖给他们,不仅能回本,还能出黑价。有些爽快的,根本就不在意价钱,只要他们喜欢,多贵他们都买。
裴思淼有时觉得,有钱还真是好,活着自由自在。自己累死累活,还不及别人零花钱的零头。
可是,只有自己争取来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别人给的,怎么样都不是自己的。
都是要还的债。
要有钱,就得打通人脉关系,还得掌握市场的走向。
要知道什么值钱,什么不值钱。
从诺克.索尔的表现来看,裴思淼的直觉认为,诺克.索尔绝对会是他的贵人。虽然他还是只把这人当潜在顾客。但只要这人买古玩,到时再出黑价卖他,就能狠狠宰这人一顿。
不,应该先优惠价出,让对方觉得自己捡了大便宜,之后这样几次后,突然某天说这批货源蹲了好久才蹲到,卖个惨,再出黑价。
老顾客才好宰。
裴思淼相信,诺克.索尔一定会再来找他的。一定会。
与刚认识的诺克.索尔告别后,裴思淼等到诺克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后,才径直走到了玉米地的铁栏门前。
多年后濒死的裴思淼回想起这一夜时,只有一个想法:
“我本不该走入那片玉米地的。”
对门后面的未知使他紧张到手抖,汗浸满了他的手心,手怎么也进不去裤口袋。
好半天,他才从裤兜摸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一大串钥匙。捏来捏去,怎么摸都摸不对钥匙。
他急得双脚直跺,“快啊!”
“哐”,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回声在他身边空荡荡的烂尾楼回荡。
裴思淼弯腰捡起那东西,发现掉的刚好是那把他在找的带浮雕半锈钥匙。
又瞧瞧左手,原来是那串钥匙的钥匙圈松了。“真是巧了。”他自言自语道,用力捏了捏钥匙圈,重新捏紧。
他起身,往前走,小心翼翼的将那带浮雕的半锈钥匙插入钥匙孔,向右转。
随着“嘎吱”一声,铁门开了。入口处安安静静,唯有他踩在泥地上的声音,划破了玉米地夜晚的宁静。
他来不及深思前方会不会有危险。此刻,他只想着快点检查这里有没有火苗,会不会起火。
要是烧起来了,那位邻居从国外回来后,指不定会跟他要点赔偿。
他用手快速撇开玉米叶,一点一点的往玉米地里头走。连农用手套也忘了戴。
风拂过整片玉米地,叶子们一如既往唱着安神歌谣。
即便那只是叶子相贴后发出的摩擦声。
今夜繁星点点,夜里的玉米地虽说不暗,但裴思淼还是掏出口袋里的手电筒打开,慢慢向玉米地深处走去。
“哈!什么东西!”
他踢到东西了。吓得他晃着手电筒对准脚下。
是一堆陨石,很多很多的陨石。
黄色的。
他刚想忽略这堆陨石继续往前走,想了想觉得不对劲,又折了回来。
拿着手电筒左照照右照照,又搁那敲了好半天,盯了许久,盯的陨石都要流汗了,这时他心中忽的灵光一闪,“不对,这个色泽!”
竟然是纯金陨石!
赚发了!
他正兴奋着呢,突然听到玉米地的更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吓得这个大男人声音都抖了起来,“谁!谁在那!出来!是个人就光明正大出来!我告诉你,这、这堆陨石可是我先发现的,都是我的!你、你可不许杀人灭口啊!”
“哔啵!哔啵哔啵!”从一株玉米下钻出一个半透明的...灵魂?
“哇啊!这什么东西啊!”裴思淼吓得直接爬到旁边的柳树上去,“啊啊啊啊这堆石头你要的话就拿去吧,我、我不跟你抢!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