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与栉田在校园中散步。
稍微有些紧张。
我们彼此之间都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嘛，至少在我有意避免的情况下，以栉田的身体素质根本不可能碰到我。
栉田大概是觉察了我的疏远，轻声道：“星野……你变化好大哦，我差点没认出来，话说我们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面了吧？”
“是一年又一百三十二天，自从我国中转学以后，这还是第一次见面，”我微笑道，“有变化是很正常的嘛，毕竟人总是要成长，倒是你，还是老样子呢，就这么想和所有人都处好关系吗？”
“……你当初为什么要转学？”栉田忽然问道。
“你不知道吗？我以为这件事很出名才对，”我诧异道，“在公开演讲中宣称所有人都是废物，就算学校不予以退学处分，我再敢留在那也会被人打死吧？”
栉田沉默了一下，费解道：“所以我想问，为什么要忽然做出这种事情呢？明明星野平日里看上去不是那种张狂的性格。”
“不，我其实很狂妄的，只是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罢了。”我说着回忆起当年的国中生活，嘴角泛起轻微的嘲讽。
“国中的那些家伙，明明多数存在的天赋都在我之上，居然因为自身的懈怠被我这种废物追上，末了又将我的努力批判成毫无价值的临摹，若所谓才华靠着区区模仿就能追上，那也只能说明他们是和我一样的废物罢了。”
栉田陷入了沉默，好半晌，才轻声说道：“星野，这种话发发牢骚就罢了，今后最好不要再讲，会很不合群的。”
“只是当着栉田我才这样说，毕竟是我国中时期唯一的朋友，”我明朗道，“而且这已经是过去式了，在过去的一年，我懂得了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才华是次要的啦，过去那个陷入魔怔中的我已经死了。”
“星野已经不在追求完美了吗？”栉田轻声问道。
“那么我姑且反问栉田一句，你认为所谓的完美，到底是什么呢？”
栉田陷入了思索，一时间答不上来。
“完美是一个人心中幻想的影子，是只存在于想象中的，一个更优秀的自己，他始终快你一步，与你若即若离，你永远不可能追上那道只存在于心中的虚影。”
“在这场永不停歇的追逐战中，你会不断自我质疑与反思，心灵受到磨炼，灵魂得到升华，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追逐完美，本质上就是不断实现自我超越的过程。”
我平静地轻声诉说，这正是我在过去的一年中，对于自我的质疑与思索。
栉田一脸茫然地看着我，貌似没有听懂。
我并没有过多解释的意思，岔开话题道：“栉田同学想找我问的就是这些吗？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
栉田看着我的眼睛，片刻后别过脸道：“是我的错觉吗，星野好像在刻意疏远我的样子。”
“因为我怕被你的追求者们打死啊。”我半开玩笑地说。
“那星野喜欢过我吗？”栉田脱口而出道，随即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红着脸解释道，“只是、只是忽然想起，国中时的星野似乎还给我写过情书吧？”
我沉默了一下，轻声道：“抱歉，当时我和室友玩真心话大冒险……我不小心输了。”
“是，是这样的吗？”栉田有些神色呆滞。
“没错，就是这样，如果因此对栉田造成了不必要的困扰，我愿意道歉。”我一脸坦率地说。
栉田看着我，看着我脸上的坦然，看着我眼中的认真，她终于理解了什么，喃喃道：“这样啊，星野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啊。”
“哎呀，被看出来了吗？”我颇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轻声道，“曾经的我以为自己喜欢栉田，你知道的，国中时的我一个朋友都没有，一直都是一个人，在那种情况下栉田居然愿意主动与我说话，虽然我从最开始就知道栉田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想想依然超级感动。”
栉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没有理会，接着说道：“只是我思索了许久，还是觉得这样不好，毕竟在虚幻的尽头绝对不可能找到真实。之所以选择以那种近乎自爆的方式强行转学，大概也有一部分栉田的原因吧。”
“星野……你在说什么啊，我好像没有听懂……”
栉田一脸困惑地看着我。
“我是说栉田是我的朋友，真的非常高兴能在这遇到你，”我轻笑说，想了想，叹息道，“还有，栉田现在是D班的学生啊，嘛，我被分配到了B班，稍微有些苦恼。”
“星野在苦恼些什么，可以和我说说吗，也许我能帮上忙也说不定。”栉田一如既往地乐于助人，她是那种在公交车上一定会给老人让座的类型。
“在为生计发愁啊，”我苦笑道，从口袋中取出了一个精致的小人偶，无奈道，“没有栉田的帮助，这东西根本卖不出去呢。”
栉田稍微一愣，随即颇有些怀念地笑了出来：“星野现在还在做这种东西啊……”
我的家境非常一般。
国中时的我连生活费都没有，从那时起我就经常在学生中接各种乱七八糟的杂活。
帮人家画画啦、抄写情书啊补作业啊写演讲稿之类的，各种各样的事情都有涉及，其中贩卖手偶算是我的一大经济来源，那时候是栉田帮我在学生中推销，靠着她的人气，这东西的销量相当不错。
“可现在不是有学校发放的点数吗？星野应该已经没必要做这种事了吧？”栉田随即困惑道。
“我想要将点数存起来，以防止未来的某天自己饿死。”我冷静地说。
栉田略显无言，随即无奈道：“还真像星野会说出的话……星野想要在学生中售卖这种玩偶吗？”
“没错，如果栉田愿意帮忙的话实在感激不尽，还是与国中时一样，我负责提供玩偶，卖多少全都交给栉田判断，事后我们五五分成。”
我带着几分真心地恳请道，虽然说起来我的‘真心’这种东西其实一文不值。
栉田看着我，温柔地笑了出来：“可以哦，因为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理所当然要互相帮助，今后我会有需要星野帮忙的地方也说不定。”
“万分感谢，帮大忙了呢栉田，”我于心中松了口气，轻笑道，“虽然我这种人完全没有才能，若真有用得到的地方，我必定不会推脱。”
这句话比上句话中蕴含的真心要多那么一点点，栉田桔梗……朋友众多的她真正需要我帮忙的大概只有一件事，也只有这件事上，我才真心实意的想要帮她。
随后我与栉田又交谈了几句，彼此告别后就分开了。
正欲返回寝室，谁知，转角时遇到了一位让我非常在意的存在。
绫小路清隆。
D班的一位男生，目前看起来平平无奇，称得上普遍意义上的英俊，可惜长着一张面瘫脸。
这家伙看了我一眼，并没有继续停留的意思，于是我主动上前拦住了他，打招呼道：“你好，我是B班的星野千树，你是D班的绫小路清隆吧，之前听一之濑提起过你。”
“那个，你好……”
他生疏地说，这也很正常，毕竟我们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交集。
于是我的语气加重了一些，改口道：“好吧，我其实并不是从一之濑那听到了你的名字，而是入学考试哦，我知道你入学考试的每一科目都是五十分，故而记住了你。”
绫小路的神色略微波动了一下，真的只是一点点而已，看着我奇怪道：“这种事应该是违反校规的吧？”
“也许吧，反正我是在入学前调查的这件事，那时候严格意义上还不算这里的学生，”我不甚在意地道，“那种事怎样都好，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般嚣张的家伙，全科目五十分，你是在对我等凡人的智商进行嘲讽吗？”
“所以说所谓的偶然还真是可怕啊。”这家伙一脸平淡地如此回道。
“随便，你说是偶然就偶然吧，因为你激起了我的兴趣，我其实已经调查你许久了，”我看着绫小路的眼睛轻声道，“结果……我什么也没查出来，你在网络中没有留下任何信息，简直就仿佛没有过去一样。”
“啊啊，这话多少有些伤人呢，虽然我过去的确没怎么参加社会活动，还是第一次知晓自己这般透明。”
“问你一个问题，若你可以告诉我答案的话，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我无视绫小路的回答认真地说道。
绫小路看着我，依然是那副提不起劲的样子，平静道：“你想问什么？”
“什么是才华？”
我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道，这是过去、现在、乃至未来一直困扰着我的一个疑惑，过去的我认为才华就是一切，虽然现在已经不再执著于这点，有时候还是会回想起自己内在空无一物的本质。
我没有这种东西吗？
我需要这种东西吗？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这个世界存在那种十全十美的天才吗？
如果有，他眼中的世界又会与我有什么不同？
绫小路看着我，停顿了许久，有路人从我们身侧走过，我的视线却始终锁定着他的眼睛。
而后他终于开口了，完完全全出乎我预料的回答，绫小路平静地说道：“你想要问的问题应该不是这个吧？”
我稍稍一愣。
奇怪道：“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我判定此刻的我无论怎么回答你大概都不会满意，所以我就在想，会不会是问题本身出了问题？”
自始至终，绫小路的语气都没有太大波动，此刻的这句话却显露出了极端的自负与张扬，因为给不出答案而质疑问题本身，即是说他认为若题干无误，则必定可以作答。
我陷入了长久的愣神。
是绫小路也没办法解答我的疑惑吗？
还是说，此刻的我根本没有搞懂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回过神时绫小路已经离开了，我沉默许久，觉得自己或许有些急躁了。
单纯的结果根本毫无意义，重要的是为了得到这个结果，而付出的努力与思索。
这一过程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忙，向他人求助，或许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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