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逐渐大了起来,许辞仰面朝天,纤长的眼睫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她合上眼眸,淡淡道:“师父,你其实是冒名顶替的吧。”
卫昭眼皮一跳,差点失手把许辞丢出去,义正严词道:“让你少跟着越十九鬼混你还不听,戏文里的情爱纠葛唱得再缠绵悱恻那也不能当真。邪祟害人,枉顾天理,得而诛之。我是个正经修道的,诛邪杀妖乃分内之事。”
许辞脸被吹得生疼,她想说:堂堂帝姬,应该不会看上一个连怎么抱人都不会的废物。
然而她只是将头往卫昭怀里偏了偏,声音含糊不清:“你故事讲得很烂,以后别讲了。”
卫昭磨牙,小没良心的。
灵力托着夜明珠悬浮在前方,青年御剑飞行,长身玉立,怀中狐裘裹着一个看不见面容的少女。
他指尖微动,风雪便被阻挡在结界之外。清冽的气息抚平少女睡梦中蹙起的眉,也无声抹去那些杀戮后残存的惧意与不安。
卫昭的故事其实还没讲完。
许辞阴差阳错猜对了始末,世子一开始确实是逢场作戏,利用帝姬。他在梁国饱尝人情冷暖,从宫人私下的只言片语里知晓王宫里有一位出身高贵却无人问津的帝姬,便有心接近她。
从未见过外面广阔天地的帝姬很好骗,一只春日的纸鸢就能让她爱不释手。
那是两人之间难得的好时候。他们一同偷过梁王珍藏的美酒,在高楼上饮酒作诗,也在梨花纷飞时闲坐对弈,帝姬总爱悔棋,非赢不可。
他们对局共一百二十八回,世子输了一百二十八回。
少时心动,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但爱之深,恨之切。
帝姬与二公子的旧事到底被有心人翻了出来,在宫宴上给她难堪。一向韬光养晦的帝姬竟会为了维护那人身后清誉,据理力争。
原来自作多情的人是自己啊,世子心道。
他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怎可为人替身。他要帝姬付出代价,让她知道践踏旁人真心的后果。
射杀梁王那一刻,世子看见了宫墙后痛不欲生的帝姬。他本该快意的,可他看到她的眼泪,突然觉得心好像空了一块。
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他下令放火,不过是想见她一面。他想告诉她,他可以用余生补偿她,带她云游四海,也可以不在意她在他身上寄情一个死人。
他放下了尊严,却换来她的以死明志。
转世后,世子修了道,拜在兰聿门下。城外就是竹溪山,他每年都去祭拜,诵念清静咒,涤荡帝姬怨气。
邪祟为天道不容,他想送帝姬去轮回,还她一个平安顺遂的人生,于是拜别师门,去寻山河图,欲替她改命。
哪知一去就再回不来。
魏子期当年在灵界也算是少年英才,可惜撞到卫昭手里,被抢了山河图,命也丢了。
卫昭用秘法搜了魏子期的神魂,读尽前尘往事,从那时起就惦记上了帝姬的内丹,如今终于得手,不禁暗笑这对痴男怨女,白白给他做了嫁衣!
唉,以后小海棠要是也为情爱这般糟践自己,他肯定会亲手杀了她。
许辞当日并未被废腿,不过是卫昭下的幻术,吓一吓她罢了。
回兰聿休养几日后,卫昭解了她的禁足,师兄们便轮流带一些小玩意儿来供许辞解闷。
自始至终,许辞和卫昭都默契地没再提起月娘,俞北倒是问了一回,被卫昭随口搪塞了过去。
许辞剑术学得差不多的时候,开始死缠烂打,要卫昭教她幻术。她烦人得紧,卫昭走到哪就跟到哪。
卫昭去花楼听曲,她就趴在房梁上剥花生吃,花生壳落了卫昭满怀。
卫昭躲到藏经阁休憩,她和俞南搬来古寺里的黄钟,一个劲儿的猛撞,吵得卫昭快要耳聋。
“小海棠,你信不信我掐死你。”
燕子在繁茂枝叶间呢喃,许辞穿着粉黛春衫,坐在院里的秋千上,被越十九推得高高荡起,披帛在风里飞舞,正是人间好时节。
她闻言看向卫昭,眸光流转,不以为意,“掐死我,我变成厉鬼也要来缠着你。”
“啧,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卫昭怒极反笑,色如春花,“恃宠生娇。”
许辞厌烦他不着调的模样,眸中划过一丝冷意,喝道:“惊鸿!”
长剑现身,直奔卫昭而去,他回身让开剑光,青衫落拓,抬手折了枝桃花,稳稳压在惊鸿剑身上,任凭许辞持剑的手再怎么用力也无法寸进。
“小十九,你师叔要弑师啊!”
正打算偷偷溜走的越十九:……
他小心翼翼地拉了下许辞袖子,“小师叔,蓬莱要办春日宴,送了请帖来,我们一道去吧。大师兄说蓬莱在海上,仙酿一绝,点心也好吃,今年头一回请兰聿呢!”
卫昭把桃花丢给越十九,负手道:“蓬莱啊,有意思,去看看。”
恰好镜华试炼就在八月,空空道人和卫昭商议过后,决定就在这两日动身,参加春日宴后从蓬莱取道,乘云舟前往昆仑。
入夜,许辞将新学的心法运行一个小周天后,忽然想起新买的话本落在了藏经阁里。
她还没看完结局呢,不行,得去拿回来。万一被卫昭瞧见,少不得又要挨打。
许辞下床来,取过屏风上挂的外衫披在身上,拢了拢头发。
一道人影从她屋外一闪而过,映在雪白的窗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