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先生是镇上的教书先生,当然,说是教书先生,其实偶尔也会兼职当一下大夫,照他自己的话说,便是略通一些医理,至于镇上的人信不信,他便不管了。江离的身子恢复的不错,不久后便跟着镇里的小萝卜头们一同听起了课,她本便聪明,再加上有些基础,学的很快。冷怜云身子还是虚弱,只三三两两的接些针线活来做,不过她绣工意外的不错,绣的东西很是受镇里的人欢迎。
“阿泽,不得调皮。”曦没什么威慑力的挥了挥手里的竹条,江离不开心的撇撇嘴,松开了刚抢到手里的布老虎,“是妈妈给我的。”江离小声嘀咕着。她早前营养不良,个子一直低了同龄人不少,而后脸生的白嫩,学的又好,嘴巴也甜,很是受镇上的大人们喜爱,一起上学的小孩们自然不喜欢她这个“别人家的孩子”,便总是变着法子欺负她。
曦暗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事情的缘由,只是他若是护了江离,只怕这些孩子欺负她会更狠。他抬手揉了揉江离软软的头发,趁着那群孩子被布老虎吸引了注意,手一翻,竟是串九连环。江离立马把不开心抛在了脑后,美滋滋的把玩起了新到手的玩具。曦瞧见哄住了孩子,暗暗松了口气,又皱眉思索了起来,江离的学习进度本就比别的小孩快的多,先前把她和小萝卜头们安排在一起,本便是忧心她没有玩伴,变得太过孤僻,如今看这情况,倒不如和先前打算一样,把她提出来单上小课去。
江离知道后当然是欢呼雀跃,举双手双脚赞同了,要不是妈妈在一旁看着,她非要扑上去抱住先生不可。把江离打发出去后,冷怜云对着曦,却是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抬手作揖,“阿泽比以前活泼了很多,怜云谢过先生了。”大抵是孩子忘性大,江离并不怎么记得从前的日子,便是对她父亲,也只是记得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冷怜云抚了抚藏在绷带下的魔神印,忘了才好,她的阿泽,就这样平安喜乐过一辈子便好,再不要与那豺狼窝有任何关联。曦先生不说,她也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那位先生当真如神仙下凡一般仁善,说是不愿管她,却还是给她配了醒神和止痛的药,也得以让她在这生命的倒计时里维持住些许尊严。
母女俩到永安镇时是在二月里,冷怜云陪着江离过了八月底的生辰后身子便愈加不好,后来便只能卧床休息。江离变得更加懂事起来。她跟着曦上小课已经有一段时间,现在已经可以偶尔帮着先生给小萝卜头们讲讲简单的课文,倒是与萝卜头们关系缓和了不少,毕竟萝卜头们的家长总算放弃把他们和江离做对比了。小孩子们甚少记仇,只几顿好吃的便哄的他们跟着江离姐姐姐姐的叫。要说江离喜欢这些小孩子们那是不可能的,但她知道母亲和曦先生都希望看到她和他们关系好,她便想着法子去做了。
家里少了一项收入,又多了个病人,还得养着小孩,曦先生便接起了代人写信的活儿,有时也上山采了药材去城里卖,江离有几回跟着去了,回来后便粉上了城里当账房的金大娘子,立志以后也要当帐房。曦先生没表态,但是乘机给她加了算数课,还加了练字的任务。江离这回没抱怨,她本就比同龄人懂事早熟的多,自冷怜云病倒后,便更是乖巧听话。
冷怜云一直病着,险些撑不过冬日,后来曦先生给换了药,这才精神好些,过年时还撑着起来同大家一起包饺子吃。曦先生不怎么会做饭,平日里都是把菜洗净了大乱炖,生熟咸淡全靠运气,唯独饺子捏的最是好看。吃过饭,江离扶着冷怜云回去躺着。“阿泽,你要学会做饭啊。娘一辈子,没有拿的出手的,唯独做饭味道好吃。要不是……你爹也不会看上娘,也就不会有你了。”冷怜云用枯瘦的手抚着江离的头,她最近时时这样,似乎只记得那人的好,全然忘了其他。“好,阿泽去学,等娘病好了,阿泽做给娘吃。”“阿泽啊,你的名字还是他给取的呢。他说你身体不好,小字得带水,不然不好养……”冷怜云喃喃的说着,她是当真病的很厉害了。“阿泽啊,不要怪你爹爹,他也是不得已……”江离通通点头应下,直到冷怜云没了力气,睡了过去,她才红着眼睛跑出去找先生进来。
年后冷怜云的身子便一阵不如一阵,平日里也是睡时多醒时少,而后,她在二月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大晴天闭上了眼睛,镇里人帮着两人料理了她的后事,火化后便把她葬在了一座开满白色小花的小山上,陪葬品只有一对儿镶了红宝石的耳环。江离哭的晕了过去,曦便背着她下山去。回家后才发现小孩儿竟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如同一年前来时一般。曦犹豫半晌,还是和衣躺下了,小孩儿睡得不老实,便蹭进他怀里,许久,他胸前的衣服便悄悄的湿了一小片儿。
江离学东西依旧很快,只是她不再试图同小毛孩子们处好关系了,学完该学的东西她便跑去同旁人学做饭,再便是学着料理家务,学着裁剪衣服。曦起先不乐意,吃了两次她做的饭后便妥协了。两人的生活与先前比似乎没什么变化,曦也开始教着江离认些草药,只是练字却从来没放松过。他似乎对字很是有些强迫症,最是见不得歪歪扭扭的字儿,为此镇上几个开始正式练字的小孩儿总算是见识到了曦手里竹条的威力。
镇上的人们可惜了一阵子,又觉得也还不错,大家都是穷苦人家,重男轻女却是看的没大世家那么重,倒是觉得曦先生能有这么个懂事的闺女养老也挺好。邻里左右的,知道曦先生家里不种地,便时时接济些米面菜蔬来,既是当束脩,也是当诊金。
年底时,两人还是照例包饺子吃,江离调的饺子馅儿。曦先生问过江离的打算,又包了十粒碎晶给她当压岁钱。她似是铁了心想当账房,正在死磕算学。曦便不再多言,盘算着来年攒些钱给她买算盘用。碎晶虽不是主流使用的货币,但在小城镇里也是足够的了,寻常人家每年有十个晶魄便已经足够花用,节省些还能攒下一些,毕竟一枚晶魄便能换取一百粒碎晶。
吃完饭,江离去收拾碗盘,曦便靠在椅子上烤火,只觉得昏昏欲睡起来。真怪,最近总有些精神不振,难道是老了?“先生,我其实有觉醒命魂式,我叫它知觉提升。”于是,在天极元158年的最后一天,曦的瞌睡虫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给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