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同融化的黄金,慷慨地泼洒进这间位于圣梅尔蒂安学园副楼的小小休息室内。
光线透过略微蒙尘的拱形玻璃窗,在空气中切割出清晰的光柱,无数细微的尘埃在其中翩跹起舞,仿佛拥有生命的精灵。
陆源坐在靠窗的一张略显古旧的木质扶手椅上,身上已经换了一套艾莉诺不知从哪位身材稍显魁梧的学长那里借来的男生制服——白色的衬衫,深蓝色的外套与长裤,领口系着一个有些别扭的领结。布料粗糙,带着淡淡的樟脑丸和阳光晒过的混合气味,尺寸明显偏大,让他看起来有些瘦削,却也暂时掩盖了他初来乍到的格格不入。
他微微动了动肩膀,粗糙的衣料摩擦着皮肤,一种切实的、陌生的触感,不断提醒着他:这不是梦,那场耗尽了他所有力气的漫长病痛已是上一个世界的故事。
窗外是一片令人心旷神怡的广阔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边缘点缀着低矮的灌木丛。
更远处,则是圣梅尔蒂安学园的主体建筑群——由红砖与灰白色巨石砌成的宏伟楼宇,有着高耸的尖顶、连绵的拱廊以及巨大的彩色玻璃窗。
但与此古典宁静画面格格不入的是,许多建筑的外墙上攀附着成年人手臂粗细的铜质管道,它们巧妙地沿着墙壁走势延伸,部分接口处不时喷吐出淡淡的白色蒸汽,发出轻微的“嘶嘶”声,与远处钟楼传来的悠扬钟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属于这个世界的交响乐。
几只肥硕的白鸽扑棱着翅膀,精准地落在石雕窗沿上,歪着脑袋,用豆子似的黑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室内这个眉头微蹙、心神不属的黑发少年。
陆源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修长却略显无力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桌面清晰而温润的木纹。
身体的虚软感还在,但比昨夜那几乎要散架的状态好了许多。然而,比身体更混乱的是他的思绪,像一团被猫咪玩弄过的毛线,找不到任何头绪。穿越。异世界。截然不同的科技树(煤气灯与蒸汽管道并存?)。
还有昨晚那超乎想象、诡异莫名的一幕……他再次抬起自己的双手,仔细端详。
这双手指节分明,皮肤下的血管隐约可见,看起来就是一双普通年轻人的手,甚至因为缺乏锻炼而显得有些苍白。
昨晚,就是这双手,或者说,是源自这双手背后的某种他无法理解、无法控制的“东西”,平息了那个名叫艾莉诺·韦斯莱的少女身上爆发的可怕混乱?
他尝试着集中精神,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全神贯注地盯住桌上那个沉甸甸的、装着蓝色墨水的玻璃墨水瓶,想象着它凭空漂浮起来。
一秒,两秒……
直到眼睛都开始发酸发涩,那墨水瓶依旧顽固地、稳稳地立在原地,仿佛在无声地嘲讽他的徒劳。
所以,昨晚只是一次性的巧合?是濒死体验产生的幻觉?还是说,那种力量只有在特定情境下——比如感受到他人极度的痛苦与混乱时——才会被被动触发?
“啧,真是麻烦透了……”
他下意识地用中文低声嘟囔,语气里充满了前世遗留下来的、对麻烦事物的本能排斥。
他现在最迫切的愿望,就是找到一个安静且无人打扰的角落,像一只受惊的蜗牛慢慢缩回自己的壳里,一点点地消化这巨变,观察这个世界,然后最好能一直安稳地、平静地待下去,弥补前世错失的所有安宁时光。
可眼下,他这个宏伟的“躺平”计划,在起步阶段就遭遇了重大挫折——他似乎被一个身份不凡、且热情得有些过分的贵族小姐给“捡”到了,并且对方显然不打算让他就这么消失。
“陆源!”
清脆悦耳如风铃般的声音,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活力与些许迫不及待,从休息室的门口传来,瞬间打破了室内略显沉闷的宁静。
陆源循声抬头望去。灿烂的晨光中,艾莉诺·韦斯莱正俏生生地站在那里,一只手轻扶着门框,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
阳光为她银白色的发丝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与她昨夜那个蜷缩在地、脆弱痛苦、泪眼朦胧的形象判若两人。
她今天换上了一身圣梅尔蒂安学园标准的女生制服——深蓝色的及膝百褶裙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摆动,露出穿着白色长袜的纤细小腿;上身是熨烫平整的白色衬衫,领口系着一个与裙子同色系的深蓝领结,外面套着一件裁剪极为合体的黑色小西装,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初具规模的窈窕身段和纤细腰肢。
她那头如同月华织就的银白色长发被精心编成了一条松散而优雅的法式发辫,柔顺地垂在一侧肩头,发梢用一个精致的深蓝色丝绒蝴蝶结束住。她的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脸颊上泛着健康的红晕,挺翘的鼻梁下,花瓣般娇嫩的嘴唇正向上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尤其是那双碧绿色的眼眸,此刻像是雨后的翡翠森林,清澈、明亮,闪烁着好奇与友善的光彩,正笑意盈盈地、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不得不承认,这位韦斯莱家的小姐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经过充分的休息和梳洗打扮后,容光焕发,浑身散发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未经世事的娇憨与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活力。
“看来这身制服还算合身,虽然款式是几年前的了,颜色也有点旧。”
艾莉诺几步走到他面前,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前倾身体,仔细地打量着他,一股淡淡的、类似紫罗兰与阳光混合的清新香气随之飘来
“休息得怎么样?脑袋还疼吗?记忆……有没有想起一点点?”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关切。
“呃,还好……谢谢你的衣服和安排。”
陆源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少女过于明媚鲜活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这个前世习惯了病房的消毒水味和寂静的人有些手足无措,仿佛长期居于暗处的人突然被强光照射。
“记忆……还是老样子,一片空白。”
他继续维持着失忆的人设,这是目前最省事的办法。
“没关系!完全没关系!”
艾莉诺表现得异常乐观,她挥了挥手,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小问题。
“我已经跟学园的医务长霍金斯夫人说好了,你暂时算是我的远房表亲,从……从很远的东方港口城市来投奔我们家,但因为一些原因,暂时由我负责安置在校内。具体的手续什么的,以后慢慢再补!”
“远房……表亲?”
陆源嘴角微微抽搐,这个借口听起来是不是太过于随意和缺乏细节了?这个世界的户籍管理这么松懈吗?
“放心啦!”艾莉诺似乎一眼就看穿了他眼底的疑虑,俏皮地眨了眨右眼,露出一个“包在我身上”的自信表情。
“韦斯莱这个姓氏在瓦莱里亚王国,尤其是在圣梅尔蒂安,还算有点用处。只要你不主动去招惹学监或者当着教授的面炸掉实验室,没人会特意来深究一个学生的远房亲戚的。”
她顿了顿,脸上泛起一丝兴奋的红晕,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些,带着分享秘密的雀跃。
“而且,我昨晚躺在床上想了很久!你那种力量……虽然你自己不记得了,但那绝对不是普通的事情!那很可能是‘天赋’!是‘灵能’!说不定你天生就是一位非常非常厉害的神眷者呢!”
又是这个词。神眷者,灵能。陆源心中微微一凛,看来这确实是这个世界超自然力量的核心词汇。
他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茫然与困惑:“神眷者……灵能……?那到底是什么?我完全没印象。”
“这个嘛……”
艾莉诺见状,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像是在耳语,碧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神秘的光彩。
“我也只是从家族里的一些长辈偶尔的交谈中,偷偷听到过一星半点。听说那是极少数幸运儿才能被命运赐予的礼物,是一种能够感知并操控名为‘灵能’的神秘力量的天赋!就像昨晚……”
她的脸颊又红了几分,似乎想起了自己当时的狼狈,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
“就像你帮我平息那种可怕状况时那样!非常神奇!不过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学校里好像有相关的、不对所有人开放的隐秘课程,据说只有极少数被检测出拥有天赋的学生才能接触和学习。”
她越说越兴奋,语气变得无比期待:“说不定你就有那个资格呢!等我们安顿下来,我可以想办法帮你打听打听!也许能找到让你恢复记忆或者控制那种力量的途径!”
不,我不想打听。我不想恢复那种力量。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当个普通人,最好谁都别注意到我。陆源在心里疯狂地吐槽,额头上几乎要冒出黑线。
但看着眼前少女那副热情洋溢、仿佛已经为他规划好一条传奇道路的认真模样,这些拒绝的话语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她的善意是真诚的,而他现在一无所有,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好了,别坐在这里发呆了!”艾莉诺拍了拍手,终止了他的内心挣扎,语气重新变得轻快起来。
“首先,最重要的事情,我得带你去熟悉一下学园的环境!至少要知道食堂、公共课教室、图书馆和回这里的路怎么走,不然你接下来可要饿肚子或者迷路迷到天荒地老了!跟我来!”
她不由分说地,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陆源的手腕,转身就往外走。
少女的手心温暖而柔软,却带着一股与她纤细外表不符的、不容置疑的坚定力道。
陆源被动地跟着她,几乎是被“拖”着离开了休息室,走进了阳光斑驳的长廊。身旁是裙摆摇曳、步伐轻快得像只小鹿的银发少女,她发间的丝绒蝴蝶结随着她的动作一跳一跳。
窗外,是啄食着谷物的白鸽,是修剪整齐的草坪,是远处那些冒着淡淡蒸汽的奇特管道与古典建筑构成的、超乎他想象的异世界学园景观。
他的第二次人生,他的异世界学园生活,似乎就在这种半推半就、充满困惑、又莫名被一股鲜活而热情的力量牵引着的状态下,仓促地、无可挽回地拉开了序幕。
而他那伟大的“躺平”梦想,在第一天,就显得岌岌可危。长廊尽头传来其他学生隐约的谈笑声,陆源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认命地跟紧了前面那个仿佛自带光芒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