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赤陌来到妙善石前,望着上面不断涌现的裂痕,心中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战神,你到底做了什么……”
遥想起他初任镇守之神时,菩提老祖对他说过,除非妙善石破,落河水干,否则他永远无法卸下神职。
他读懂了菩提老祖的言外之意,为了避免仙妖两族再次重蹈万年前的悲剧,他广纳门庭,收容度化,终年与孤寂萧条为伴。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久到他也会扪心自问,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而现在,显然还不是最好的时候。
蛰蟜儿忽然爬了起来,盯着门外发出一阵短促低吼,不多时便有人匆匆来报。
“神、神君!落河的水位降下去了!”
他来到河岸边,眼神透过广阔的河面,预见了埋藏在深渊的灵魂正慢慢苏醒,张牙舞爪嘶吼尖啸。
“不是水位降下去了,而是河床在塌陷。”
一道道冥火从他身后飘出,沿着河岸一路布防,焦土里冒出的嫩芽迅速结出晶莹的花苞,像颗颗玉珠铺满了整个彭泽。
李富贵突然感觉周身乏力,一股热流从鼻腔中涌出,斑斑黑点融开了周围的白雪。
她抬手轻试,暗黑的血液顺着下巴滴落,怎么也止不住。
随着身体中脏腑腐蚀般的疼痛,她反应过来,岳青峰可不只是放狠话吓唬她那么简单。
传言说万毒门擅杀人于无形,如今她算见识到了。
她跑了起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正裹挟着她。
“老爹……老爹……”
慢点,吴飞师弟你们走慢点。
死亡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汹涌的朝她扑来,最终双膝一软,她倒在了离镇子仅有十里的白雾峰下。
“富贵!富贵呐!”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听见了老爹的声音,勉力抬起头来,绿底黄字的旗帜在山腰处摇动,鸿德仙师看着远处袭来的黑雾大感不妙,一把夺过吴飞的配剑,从峭壁纵身跃下。
“富贵快爬起来!到爹爹这来!”
吴飞自认此生伏妖无数,也从未见识过这么强盛的妖力,他集结众弟子就地作用《道道全》开阵,一时间白光静谧,延伸十里。
鸿德仙师匆匆落地,眼见那黑雾已行至李富贵身后,他大喝一声使出一道剑气,正是那太苍剑法的最终式。
“万破虚空!”
远处的山林深处骤然传出一股气浪,所过之处,无形的利刃收割着一切,草木俱焚!
“老爹……”
巨大的爆裂声下,李富贵稍微有了点意识,她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清楚,下一刻,铺天的黑影瞬间将她撕裂。
肛肠寸断,血肉横飞……
“富贵!!!!”
那不是黑雾,而是数不清的妖邪如流水般汇聚在一块,他们龇牙裂目的横扫着一切异类。
吴飞自知继续抵抗无异于螳臂当车,他飞落林间,一把扯住鸿德仙师,将他带离。
“富贵……富贵……”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落河的,只依稀记得车帘外闪烁满天荧光,燎原一般冲着那天际而去。
吴飞告诉众人,仙师疯了,因为他总对着天念叨,说自己的女儿成仙了。
实际上,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李富贵被撕成了肉块,连骨头都碎成了渣。
河床彻底塌陷了,奔腾的河水随着吸力汇入深不见底的深渊,泥沼中发出阵阵低喘,一头巨兽挣扎着从里头爬了起来。
赤陌凝眉,他感应到了,神宫中妙善石崩裂的稀碎。
一切都已经应验了。
劫至人间,避无可避。
他催动着神力,滋养着颗颗花蕾绽放,漫山遍野的水晶兰汲取着覆灭的灵魂,然后朝着那巨兽飞身而去。
缠斗之间,他无意瞥见一颗白星从远处划过,直冲九天之上。
“战神归位了。”
千层云埃之中,众仙整装以待,待那白星落地,齐刷刷的伏身相迎:“恭迎战神归位!”
璀璨的光芒中缓缓走出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她神情有些茫然。
不过很快,她就调整好了状态,李富贵只是一具躯壳,而她,是舜华。
此时最紧张的莫过于妙衡了,她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底,暗自祈祷着舜华看不见她。
然而那双月色绣鞋还是停在了她面前,音色澄净,冷如冰霜
“妙衡,你干的很好。”
只此一句,却像是千刀万刺悬于面前,让人肝胆俱颤。
文蝉鼓起勇气,微微抬头,眼神却不敢落于其身半分,连忙小声回道:“战神历劫归来想必累坏了,您先休息,剩下的交给我们就好。”
舜华不语,来到云边之处,俯视着彭泽地界,那里已经血流成河浮尸遍野,可心中却平静的荡不出一点涟漪,甚至连眼神也淡漠的看不出一丝情绪。
赤陌的神力根本无法阻止万妖倾巢而出,而撕裂自己凡身的,也仅是四散而逃的其中一支队伍。
回身之际,一众仙撩中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浣柔。”
被唤的女子恭敬的走上前来,伏跪于舜华面前:“弟子在。”
浣柔怎么也想不到,昔日在面前咋咋呼呼的凡人竟会是战神,自己拟算千万,怎料到菩提老祖所说的动劫之人会是她。
她自以为勘破天机,飞升得道,却未曾意识到,在这九天之上,不过沧海一粟。
终究是修为浅薄了。
“你随他们一起去,顺便顾及一下照面之情。”
舜华的声音轻缓,却让人感到无上威严,浣柔立刻意识到,这是让自己趁机去保护楚子循等人。
“是。”
浣柔应后,连忙起身,打算给战神让道,正巧瞥见那白衣之上浮现出粒粒血珠,忍不住惊呼:“战神!”
舜华看着胸前扩大的朵朵红梅,覆手盖住,沉声道:“无碍。”
这哪里是无碍啊!
众仙看见简直天都塌了,妙衡更是面如死灰的跌坐在地上。
“完了,女娲石裂了。”
舜华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一睁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背影,正用极细的声音吩咐着小仙娥事项。
“碧落。”
舜华试探性的唤她,那人显然愣了一下,随后急急来到榻前,一双飞扬的桃花眼晕满了泪花,顾不得礼法,握住舜华的手,置于额间一阵促泣。
“您总算醒了,总算是醒过来了。”
舜华伸出食指,轻轻撩拨着她额间的金羽印记:“千年不见,你长大了。”
碧落抬起头来,薄唇委屈的抿成一条缝:“若知道您受了这么重的伤,就是杀了我,我也不离开渡渊宫。”
舜华顺着她的手起身,发现自己竟是在弥罗宫侧殿,这可是玉帝的寝宫,自己住在这里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碧落看出了她的顾虑,解释道:“您的渡渊宫还未解封,思来想去,也就弥罗宫合适。”
舜华了然,玉帝的寝宫,戒备森严,灵场充沛,侍者众多,若说不好,未免是眼高于顶了。
她推开窗,一缕光丝从渡渊宫的方向飘来,坠入眉间,渡渊宫亦由此解封。
据碧落所说,自己昏睡了十多天,这些日子为了修补好她体内的女娲石,众仙使尽了浑身解数,就连向来和自己不对付的火德真君都送来了珍藏的赤炼浆。
舜华抚上胸口,透过女娲石的缝隙,她能感觉到魔气的汹涌,再多的法宝滋补也不过是亡羊补牢。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没了落河,彭泽已成平原之地,当初带头霍乱人间的妖族尽数伏诛,其余的也无意闹事,便与人族互不干扰,安稳度日起来。
这都要归功于浣柔和赤陌座下的半妖们,要不是有之前鉴,那些妖族还真没那么容易相信仙族对他们并无恶意,并且愿意接纳他们,承认他们的存在是合理的。
说起赤陌,相信他心中万事万物得善得终的理想已经圆满,所以自卸下镇守之神的重担后,便云游四方去了。
而岳桑桑和楚子循在浣柔的庇护下,也过上了自给自足的乡野生活。
碧落口中说出的都是好消息,但随着尘封已久的渡渊宫打开,入眼皆是萧条苦寒,碧落就知道,这些好消息,并不能改变舜华的心境分毫。
舜华将她拒于门外,原因是碧落已经修成正体,并已成家,不再是渡渊宫中的侍女,亦不再是舜华座下修习的鹏鸟。
碧落如何不知,历劫失败,女娲石裂,预示着舜华随时会无法自控,甚至最终成魔。
她想把自己再度自封,万念俱灰的独自承受,依照碧落对她的了解,即便是自灭而亡,她也不会让自己成为九重天的威胁。
她第一次违背了舜华的命令,纤细的手臂牢牢按住门板
“战神上次说修为即将破境,待出关之后就接我回来,诓我等了三千年。这次的借口比三千年前还拙劣,却还指望骗我一辈子吗?”
舜华被她吼的愣住了,曾几何时那只屁颠屁颠跟在她身后唯命是从的小鹏鸟,如今却这般没了规矩体统?
碧落气呼呼的从舜华手臂下钻了进去,二话不说化出正体,不待舜华反应便呼扇着翅羽将满殿的腐叶杂草收拢起来。
金翅大鹏鸟......
舜华倚着门框,微微挑眉:“妙衡和文婵错投我下界,你是知道的吧?”
金鸟动作一顿,重新化回了人形,她左顾右盼,自言自语:“哎呀,还有这么多要收拾。”
舜华无声叹笑,果然,随即指尖一抬,束住了那正往内殿去的女仙。
拾阶而上,路过那扑腾不止的翠色身影,舜华又准确的说出:“还有纪明生,他向来对你说一不二,该不会也是你的主意。”
碧落眨巴着那多情的桃花眼,轻声哀求:“错了错了,先放奴婢下来嘛。”
舜华头也不回的向内殿走去,挥手之间满室疮痍掩盖如新,碧落也平缓落地。
碧落小心翼翼的跟进去,便听舜华道:“那纪明生在九重天的时候看着还行,在凡间可没少膈应我。”
碧落暗暗咬牙,自己当初怎么就看上他了,真是干啥啥不行。
“怎么?在想怎么敷衍我?”
舜华撑着脑袋,慵懒的靠在软榻上,碧落只好跪下,如实告知:“原是月下仙人提议的,说是错投了您的灵识,趁着没有东窗事发,让我把您抢回来,投到其他地方去。结果那人不要命的护着您,未免伤其性命,月下仙人又提议,给您安排个挡灾断难的人在身边护着,谁曾想月下仙人吃醉了酒,拿了司命星君的命簿又一通乱改......”
白嫩的指间轻叩着桌沿,纵使自己已经脱离了李富贵的凡身,但提及那个全身心爱护自己的养父时,还是会有些难受。
半响,舜华才道:“这的确是文婵那不着调的人会做的事,敢把我的肉身当球一样投来投去,他乱改妙衡的命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总得要给个教训才长记性。”
碧落一听,不由咽了咽口水,战神这是要总帐清算啊,虽然说出来轻飘飘的,但谁不知道九天战神铁腕凿凿,要么不打,要么往死里打。
短暂的沉默了一会,舜华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位鸿德仙师怎么样了。”
碧落目光微颤,顿时哑口,她一直捡着好事说,就是怕战神听见噩耗会心神震荡,于身心不利,所以不敢提及她前身过亲之人。
舜华看她这副样子,大抵猜到了些许:“死了吗。”
碧落点点头,便见舜华起身,她的身影在廊下伫立了片刻,又问:“是寿终正寝吗?“
已经问到了这个关头,碧落自是不敢隐瞒,她赶紧拜倒,如实禀告:“鸿德仙师自您身陨后便组织着门内弟子四处宣教,为您塑像建庙,他坚称您没死,是飞身得道去了。但您的师弟吴飞觊觎掌门之位已久,他以鸿德仙师失孤疯魔之由,将鸿德仙师囚于屋中,自己继任了掌门之位。”
“吴飞的本事都是老爹教的...”舜华不信,但下意识的口误不禁让她顿了顿。
调整了下状态,她才接着道:“吴飞不可能打得过鸿德仙师。”
碧落犹豫着道:“鸿德仙师去时,手脚经脉已断,腹中半月未见水米......”
闻言,舜华侧开身去,闭紧了双眼,尽管她感受不到一丝痛心,也察觉不出半点愤怒,可一个念头还是瞬间冒了出来,她要吴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