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里的朝暮(续)
邢成义把最后一只处理干净的鲍鱼放进清水里浸泡,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后厨的风扇还在呼呼转着,却吹不散这初秋里依旧黏腻的热气。他转头看向窗外,夕阳正慢慢沉进胡同尽头的屋顶,染得半边天都是暖融融的橘红色——这光景让他突然想起年初来BJ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傍晚,他和王红梅拖着行李箱,第一次踏进素味斋的员工宿舍。
“红梅,”邢成义擦了擦手,走到前厅时,正好看见王红梅端着空托盘从包间出来,素色的工作服领口沾了点酱汁,她正低头用纸巾小心地擦着,“明天咱休班,去素味斋看看吧?”
王红梅停下动作,抬头看他,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就漫开了笑意:“素味斋?可不是嘛,咱俩今年就来的时候在那儿住了一晚,我转天就来金沙食府上班了,这都大半年没回去过了。”
“可不是大半年嘛,”邢成义走到她身边,顺手接过她手里的托盘,“我还记得当时住的那间宿舍,窗户对着一棵梧桐树,早上能听见鸟叫。还有陈露、熊立雄、徐涛他们,那天你刚来,怯生生的,还是她们陪你聊了半天,给你讲BJ的胡同,教你怎么坐公交。”
王红梅想起那天的情景,忍不住笑了:“可不是嘛,陈露姐还给我塞了块奶糖,说刚来BJ别紧张,大家都是老乡;熊立雄哥还说以后要是有人欺负我,就找他;徐涛姐则给我画了张简易的地图,标着素味斋到金沙食府的路,还特意在公交站旁边画了个小太阳,说认准这个标志就不会坐错车。我当时还想,BJ的人真好。”
“可不是挺好的嘛,”邢成义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这大半年也没跟她们联系,不知道徐涛姐的腰疼好没好,上次在素味斋她就总说后厨地滑,弯腰擦桌子时闪了腰;陈露姐总念叨她侄女要考小学,不知道成绩咋样了;还有熊立雄,他之前说想攒钱回老家开个小饭馆,不知道现在攒得怎么样了。正好明天休班,咱去看看他们,跟他们吃顿饭,下午再一起打个台球,让你看看我当年怎么赢他们的——想当年在素味斋,他们几个合起伙来都打不过我,尤其是徐涛姐,每次输了都赖我打球‘太较真’,说我把处理菜的劲儿都用在打球上了。”
王红梅被他逗笑了:“行啊,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赢他们。对了,去之前咱是不是得买点东西?总不能空着手去吧。徐涛姐不是总说腰不舒服吗?我记得胡同口药店有卖艾草贴的,买两盒给她带着;陈露姐爱吃话梅,上次她跟我念叨说BJ的话梅不如老家的酸,咱去超市挑两袋酸点的;熊立雄哥爱抽烟,买条他常抽的烟,这样才贴心。”
“还是你想得周全,”邢成义笑着点头,“那咱明天几点出发?素味斋离这儿不算近,坐公交得一个多小时呢,早去早回,下午还能踏实打球。”
“咱七点起,洗漱完先去药店和超市买东西,八点半准时去公交站,”王红梅盘算着,“到那儿正好九点多,他们上午十点前不算太忙,能好好聊会儿天,中午就在素味斋旁边的家常菜馆吃顿饭,下午去之前常去的那家台球厅,晚上回来路过大超市,买点你爱吃的五花肉,回来我给你做红烧肉,再炒个青菜,咱好好吃顿晚饭。”
“好啊,”邢成义眼睛亮了,“那我今晚就把传呼机充好电,省得明天联系不上他们,再把明天要穿的衣服找出来,你那件浅蓝色的连衣裙不是挺好看的吗?明天穿那件,咱精神点去见老朋友。”
当晚回到地下室,两人就开始忙活起来。王红梅从铁皮衣柜里翻出那件浅蓝色连衣裙,又找了块干净的布擦了擦白色帆布鞋,放在床边;邢成义则把要买的东西列了个小清单,贴在床头,又把传呼机放在充电器上,反复确认了几遍才放心。临睡前,王红梅还在念叨:“你说徐涛姐会不会还在做面点?上次她给我尝的红糖馒头,我到现在还想着那个味儿呢。”邢成义拍着她的背:“肯定在,她做的面点那么好吃,素味斋肯定舍不得放她走,明天去了就能尝到了。”
第二天早上七点,闹钟还没响,邢成义就醒了,床头的搪瓷杯里晾着温水,是王红梅凌晨起来接的。他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换了件干净的格子衬衫,才叫醒王红梅:“红梅,醒醒,该起来了,再不起药店的艾草贴该被抢光了。”
王红梅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快速洗漱完,换上连衣裙,又对着小镜子梳了个马尾,转头问邢成义:“好看吗?会不会太素了?”
“好看,咱红梅穿啥都好看,”邢成义笑着帮她理了理裙摆,“走,先去药店买艾草贴,再去超市买话梅和烟,早点去公交站还能占个靠窗的位置。”
两人匆匆下楼,先去了胡同口的药店,老板笑着打招呼:“成义,红梅,今天休班啊?要买啥?”
“张叔,给我拿两盒艾草贴,就是治腰疼的那种,”王红梅说,“要药效好点的,我朋友总腰疼。”
“好嘞,这个艾草贴是新到的,贴上去热乎乎的,治腰疼特别管用,”张叔麻利地拿了两盒,又递给王红梅一张说明书,“记得让你朋友贴之前先擦干净腰上的汗,贴八个小时就行。”
买完艾草贴,两人又去了旁边的超市,王红梅仔细挑了两袋酸话梅,邢成义则拿了条熊立雄常抽的烟,又顺手拿了袋瓜子,想着聊天的时候能吃。付完钱,两人拎着东西往公交站走,早上的公交不算挤,他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王红梅靠在邢成义肩上,看着窗外的树影慢慢后退,小声说:“真有点紧张,万一陈露姐他们不记得我了咋办?”
“咋会不记得,”邢成义握紧她的手,“你上次给陈露姐的侄女画了张小兔子,她还说要裱起来呢,徐涛姐还总念叨你说话温柔,肯定记得你。”
公交慢慢悠悠地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素味斋附近的公交站。两人下了车,沿着路边往前走,远远就看见素味斋的招牌,还是原来的样子,红底黄字,旁边挂着一串红灯笼,门口站着两个穿着工装的服务员,正在热情地招呼客人。
“你看,还是老样子,”邢成义笑着指给王红梅看,“那棵梧桐树还在,就是叶子比春天的时候黄了点。”
两人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成义?是你吗?”
邢成义抬头一看,正是陈露,她还是原来的样子,扎着马尾,脸上带着笑容,只是比以前胖了点,手里还拿着个记账本。“陈露姐,是我,”邢成义笑着迎上去,“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好,好,”陈露拉着他的手,又看向王红梅,眼睛一下子亮了,“红梅也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外面热,我刚才还跟徐涛说,不知道成义这小子啥时候回来看看,没想到今天就来了,真是巧了。”
走进素味斋,里面还是原来的布局,大厅里摆着几张桌子,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角落里的鱼缸里,金鱼还在欢快地游着。徐涛正好从面点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笼刚蒸好的红糖馒头,看见邢成义,笑着喊:“成义!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把我们忘了呢!”
她穿着白色的面点服,头发用头巾包着,脸上沾了点面粉,看见王红梅,连忙放下蒸笼,走过来拉着她的手:“红梅,你可比上次见的时候更精神了,快让我看看,是不是成义把你照顾得太好了?”
王红梅脸一红,笑着说:“徐涛姐,我还是老样子,倒是你,看起来比以前更利索了,你做的红糖馒头,我到现在还想着呢。”
“想吃还不容易,”徐涛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等会儿走的时候给你装两袋,带回家慢慢吃。对了,你的腰好点了吗?”王红梅突然想起艾草贴,连忙从袋子里拿出来,“我给你带了两盒艾草贴,药店的老板说治腰疼特别管用,你贴贴试试。”
徐涛接过艾草贴,眼眶一下子红了:“你这孩子,还记着我腰疼的事儿,真是有心了。”
正说着,熊立雄从后厨出来,手里拿着把炒勺,看见邢成义,笑着跑了过来:“成义!你可算来了!我昨天还跟他们说,要是你再不来,我就去金沙食府找你了!”
他拍了拍邢成义的肩膀,又看向王红梅:“红梅也来了?快坐,快坐,陈露,快给他们倒杯水,我去后厨把火关了,今天上午不忙,咱好好聊聊。”
邢成义把带来的话梅和烟放在桌子上:“陈露姐,这是给你买的话梅,你不是爱吃酸的吗?熊哥,这是给你买的烟,还是你常抽的那个牌子。”
“你这小子,来就来呗,还带啥礼物啊,”熊立雄笑着说,“不过既然带来了,我就收下了,谢谢你啊。”
“客气啥,”邢成义笑着坐下,“对了,陈露姐,你侄女考小学的事儿咋样了?上次你说担心她考不上重点小学。”
“考上了!”陈露脸上一下子绽开了笑容,“多亏了你上次给她讲的数学题,她考试的时候正好考到了,考了全班第五,老师还夸她呢。”
“那太好了!”邢成义高兴地说,“我就说你侄女聪明,肯定能考上。徐涛姐,你最近还在做面点吗?我听说素味斋的红糖馒头现在可火了,好多客人都是冲着你的馒头来的。”
“可不是嘛,”徐涛笑着说,“老板说我做的馒头好吃,就让我专门负责面点,每天都要蒸好几笼,不过累是累点,看着客人爱吃,我就高兴。对了,你在金沙食府鲍鱼档咋样?听说鲍鱼档的活不好干,又累又费劲儿。”
“还行,”邢成义笑着说,“刚开始的时候是有点难,后来跟着莫师傅学,慢慢就熟练了,现在莫师傅还总夸我呢,说我处理的鲍鱼又快又好,上次有个VIP客人还专门夸我做的鲍汁鲍鱼好吃,给了我五十块小费呢。”
“那可不,成义这小子,干啥都认真,”熊立雄说,“想当年在素味斋,他在后厨帮工,擦桌子、洗碗,都做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含糊,现在做鲍鱼档,肯定也差不了。”
王红梅笑着补充:“他现在可厉害了,每天处理鲍鱼的时候,刀工可准了,上次他还跟我说,为了练刀工,在宿舍里用土豆切了一筐,手指都被划了好几个小口子呢。”
“你看,我就说他踏实,”陈露拉着王红梅的手,“红梅,你呢?在金沙食府咋样?端面累不累?我听说你们食府中午人可多了。”
“还行,”王红梅笑着说,“刚开始的时候有点累,后来习惯了就好了。对了,我最近在学收银,下周一开始跟岗,等熟练了就能转成收银员了,到时候就不用端面了,能轻松点。”
“真的?那太好了!”徐涛高兴地说,“收银员可比端面轻松多了,还不用总来回跑,红梅,你真厉害,以后要是有啥不懂的,就给我传呼,我虽然没做过收银,但也能帮你出出主意。”
“谢谢徐涛姐,”王红梅不好意思地说,“都是张姐教得好,她耐心教我用收银机,还教我记菜单价格,我晚上下班了也跟着学,慢慢就学会了。”
几个人聊着天,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中午。熊立雄拍了拍桌子:“走,咱去旁边的家常菜馆吃饭,我请客,今天必须好好喝几杯,庆祝成义回来,也庆祝红梅要转收银员。”
“好啊,”邢成义笑着点头,“不过熊哥,喝酒可以,下午还得打球呢,可别喝多了,到时候输了可别赖我。”
“你小子,还跟我叫板,”熊立雄笑着拍了他一下,“放心,我就喝两杯,保证不耽误打球,今天非得让你知道,我这大半年的球可没白练。”
几个人说说笑笑地往家常菜馆走,徐涛还特意回去拿了两袋红糖馒头,塞给王红梅:“拿着,带回家吃,凉了就蒸一下,还是那个味儿。”
家常菜馆就在素味斋旁边,老板是个山东人,看见熊立雄他们,笑着打招呼:“熊哥,今天带朋友来吃饭啊?还是老样子,炒几个拿手菜?”
“对,”熊立雄点头,“给我来个辣子鸡、红烧肉、炒青菜,再整个西红柿鸡蛋汤,再来两瓶啤酒,要冰的。”
菜很快就上齐了,几个人围着桌子坐下,熊立雄给邢成义倒了杯啤酒:“来,成义,干一杯,祝你在鲍鱼档越来越厉害,早日涨工资。”
“谢谢熊哥,”邢成义举起杯子,“也祝你们生意越来越好,陈露姐侄女学习进步,徐涛姐腰早点好。”
几个人碰了碰杯子,喝了口啤酒,陈露夹了块红烧肉给王红梅:“红梅,快吃,这家的红烧肉可好吃了,跟你做的差不多。”
王红梅咬了一口,笑着说:“真好吃,比我做的还香,回头我得学学怎么做。”
徐涛也夹了块辣子鸡给邢成义:“成义,快吃,这家的辣子鸡是招牌,你以前最爱吃了。”
几个人一边吃一边聊,从素味斋的趣事聊到BJ的变化,从各自的工作聊到未来的打算,熊立雄说:“我再攒两年钱,就回老家开个小饭馆,专门做家常菜,到时候你们俩要是想回去,就来我饭馆帮忙。”
“好啊,”邢成义笑着说,“等我把鲍鱼的手艺练得更精,回去给你当主厨,保证客人都来你饭馆吃饭。”
吃完饭,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熊立雄结了账,几个人往台球厅走。台球厅还是原来的样子,不大的房间里摆着两张台球桌,老板看见他们,笑着打招呼:“哟,熊哥,徐姐,还有成义,好久没来了,今天要打几局?”
“来两局,”熊立雄笑着说,“今天非得跟成义好好较量较量,上次输给他,我到现在还不服气呢。”
几个人分了组,邢成义和熊立雄一组,陈露和徐涛一组,王红梅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手里拿着徐涛给的红糖馒头,时不时咬一口。
邢成义拿起球杆,弯腰瞄准,眉头微微皱着,跟他处理鲍鱼时的认真劲儿一模一样。徐涛笑着说:“你看他,打球跟处理鲍鱼似的,这么较真,难怪上次能赢我们。”
熊立雄也笑着说:“可不是嘛,你看他这姿势,跟上次一模一样,我今天可得小心点。”
邢成义没说话,只是轻轻一推球杆,白球精准地撞上红球,红球落进了球袋。“好球!”王红梅忍不住鼓起掌来。
熊立雄也不甘示弱,拿起球杆,瞄准白球,轻轻一推,也进了一个球。“怎么样,成义,我这大半年没白练吧?”
“厉害,”邢成义笑着说,“不过接下来你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两人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陈露和徐涛也打得很认真,时不时还会因为一个球没进而互相调侃。王红梅坐在旁边,手里拿着速写本,偷偷画下邢成义打球的样子——他弯腰瞄准,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的侧脸上,格外好看。
打了一个多小时,邢成义和熊立雄打了个平手,徐涛和陈露也打了个平手。熊立雄擦了擦汗:“不行了,老了,打不过你这小子了,下次再跟你较量。”
“行啊,”邢成义笑着说,“下次我还来,保证让你输得口服心服。”
几个人休息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