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柄利刃,会为家族和雇主肃清一切阻碍。
自我出生那日,这样的,洗脑一般的教导就会出现在我生活的各个角落。
我从来都是羡慕那些普通家庭的孩子的,羡慕他们能够学习简单的知识,结交单纯的朋友,拥有富足的快乐。
但我也在庆幸,毕竟在这个纪姓的,畸形的大家族里,庶出甚至没有羡慕别人的权利,因为他们甚至接触不到这样的,做人的生活。
大部分的时间里,不论嫡庶,孩子们的生活都只有训练,训练,和训练。惨无人道的魔鬼训练让孩子们没有思考的时间,也就只好接受这种洗脑般的教导。
大概是因为受的教导水平参差有别,庶出们大多是不姓纪的,甚至没有姓氏,只有零星几个做到顶尖水平的庶出,才会被赐姓“纪”。
几乎所有的庶出都奔着这个姓氏而努力,当然纪姓的残酷远不止于此,除了这个方法,还有一个方法拿到姓氏。
杀人。
在任何地方,就算是在家族会议的大堂上,只要有人能把嫡系的杀手杀了,就可以被赐姓。
规则很简单,纪家不是什么花园,没道理因为你是嫡系就赋你特权,只要你有实力,就不用担心被庶出刺杀。
换句话来讲,弱者没有冠姓的权利。
上代家主横死,父亲以肃清异己的雷霆手段上位,坐上了家主的位置。作为当代家主的独子,我能享受的资源非比寻常,重复学习的感觉很快就让我倦了。
“整天学这些有什么意思,我都能去教别人了!”
这是我的气话,但是父亲当真了,居然很认真的考虑了一下,安排我去当一些庶出的老师。
我敢打赌,当这些孩子看到一个和他们年纪相差无几,甚至比他们有些人还要小的老师时,心理活动一定很精彩。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彼时我并不在乎我这些“学生们”的感受,我只是站在那里,用讲述的方式证明我已经学无可学,因而我也没有特地去记这些“学生”的身份样貌。
只有一个大我半岁的女孩,会在下课的时候满脸好奇的凑过来,问七问八。
奇怪的是,她从来不问毒药如何研制,人体哪处脆弱,气息怎么隐藏,这些课上的问题她并不关心,反倒是关心我为什么能当上老师。
或是出于警戒,我开始对她有特别的记忆。
起初,我认为她是为了冠姓来接近我,为了取走我的人头拿到被纪家认可的姓氏,有目的的接近我。
但随着观察,我否定了这一观点。
她漠不关心课堂上的一切,反倒对窗外偶然掠过的鸟雀充满兴致。枪响如雷,会吓得她发抖,但恼人的夜蛙鸣叫,她会听的津津有味。
她不该在这个充满灰暗和阴霾的世界里生存,外面光鲜有活力,才更适合她。
但是离开纪家的方式,除了成为杀手,就是成为尸体。
在训练的闲暇,我会担心她的将来。
难以想象,我这种注定卑劣一生的人,竟也会操心起别人的人生。
以她的学习态度,定是要把花名册倒过来翻,才能一眼找到她的评价。
我开始带上她一起训练。
但她仍然表现怠惰,积极性低迷,反倒对于做我的陪衬很是热衷。
追击训练,她会出现在猎物的行列,当作一场孩童嬉闹;打靶训练,她会跑来跑去把靶子布置好,然后躲到一边闭上眼睛捂紧耳朵;格斗训练,她总是穿上臃肿且妨碍行动的护具躲在角落,看着我和别人对打,不时给我加油鼓劲。
“初岚姐,你能不能对训练上上心,这样下去你还怎么拿到姓氏。”训练间隙,我坐在她身边,有些无奈的问。
“那种事无所谓吧?”她把水推到我身边,“反倒是小土你,一直姓纪,很累的。”
小土,她觉得我的名字拗口,便把“尘”字拆开,给我取了个小名。
不得不承认,她这种生活方式,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影响了我的心态。那种如云翳或囚笼般漫天彻地的压力,有她陪着,便不觉得有什么了。
这就是交朋友的感觉吗?
十六七岁的心田是一片刚刚开垦的沃土,种子顺着脉络伸出芽触,结出一种远超朋友之间的特殊情愫。
而这份情愫太过耀眼,我像是暴露在阳光中的鼹鼠,不敢直视,且避之不及。
我深知这份情愫是没有结果的,就算我们心意相通,也难以打破世家的壁垒。这份情愫,只能以胎死腹中作结。
我开始拒绝在训练以外的时间见她,即使是训练时间,我也会故意保持距离。她很聪明,意识到了我的疏远,主动减少与我的交流,算是接受了这个越来越远的距离,任由时间增设我们之间的隔阂。
那枚沃土中结出的果实,再次被埋在心里。
我开始接受雇佣,执行任务,在纪家的时间越来越少,让自己忙碌,做一切能分散注意力的事。但是那一段时光非但没有在越来越宽广的时间尺度中稀释,反而在枯燥的任务中越发显眼。
很快,成人礼就要来了。
成人礼是纪家一年一办的认证活动,每一个适龄的人都要参与。
与其说是成人礼,不如说是养蛊,纪家会把一个嫡出和十八个庶出投放到一座小岛上,一天一夜,不论手段,最后活下来的,就是能够被纪家承认的。他们会给那唯一的嫡出带一个能够联系外界的设备,而庶出没有,以此来确认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一个人。
在成人礼前一天晚,我正在自己的屋子里闭目养神,竟没由来的想起她,即使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
我担心她没办法通过这场成人礼,毕竟她前不久还是一个连枪响都会害怕的菜鸟。
就在这时,我的房门被敲响了。
小心翼翼的推开门,就看见了她那张脸。
不知是否心有灵犀,在我正想着她的时候,她来到了我的门前。
再见她时,她模样变了很多,形容枯槁,一副费尽心力的样子。
可以看出她进步很大,甚至能瞒过我的侍卫,来到我的门前。
她有很多话想对我说,表情兴奋,嘴角嗫嚅着,但是又会回归沉默。她很清楚这次见面时间会很短,把两把磨得很锋利的匕首递到我手中,想了想,又拿回去一把。
“看吧小土,我现在很厉害了,这两把刀我磨了一夜呢。”
“这两个月我进步可快了,以前听不懂的课一下子全听懂了。”
“我就说不是我的问题嘛,是你教的不太好。”
“唉唉,没什么时间叙旧了,我快要被发现了,我得赶紧走了。”
还不等我回话,她又急匆匆的走远。
我微微张嘴,咀嚼着我没有说出口的话,这才发觉,我根本没有办法淡忘那种感觉。
看了看手里的刀,锋利又精巧,看来她这段时间的进步真的很大。她很想赢,赢下成人礼的欲望迫使她拼命学习,只有拿到纪姓的时候,才是我们的情感拨云见日的那天。
那枚重新埋在土中的果实没有腐烂,它已经遍地开花,发酵成了漫长的思念。
第二天一早,当我做好准备登机的时候,看到其他几十个同样参加成人礼的嫡出,那血腥味直呛鼻子。
我未免对她的未来感到担心。
历来成人礼,能够通过的庶出实在是太少太少。
同时还有一种更深层次的担忧,甚至恐惧,出现在我心底。
上了直升机,我反复的问我自己,如果最坏的情况出现了,那么自己能否利落的下手。
直到给出肯定的答案,我心中的一颗大石才落下。
纪尘封啊纪尘封,你居然会为了别人动摇。
似乎是感觉这种担心有些不可理喻,我轻笑着摇了摇头。
庶出会提前半小时投送到小岛上,接下来的一天一夜,是没有任何补给和中断可能的厮杀。
所有人的条件都是一样的,只有一把匕首和不防蚊虫的蔽体衣物。如果提前把其他人都杀了,也要撑过这一天一夜,这意味着就算以伤换命,也是不理智的;相反如果时间到了还没有达到只剩一个人的条件,或者没有人联系,那么纪家就会撤出试炼场,任由孤岛上的人自生自灭。
嫡庶之间实在天差地别,我如郊游般悠闲,夜幕低垂时,我的腰包里已经多了十七只耳朵,身上也只有两道浅浅的伤痕。
可就当我正要去找最后一个敌人的时候,敌人却自己出现了,我也僵在了原地。
眼前一幕充斥着让人绝望的戏剧性,心底最担心的成了现实。
她慢悠悠的从树上爬了下来,满脸厌恶的驱赶着身边的蚊虫。
“就在这待了半天,我都要被这些蚊子吃掉了。”
“给你磨的刀好用吧,嘿嘿,我可是很用心很用心的!”
“早知道我们会被扔到一个岛上,我就能少磨一把了,没准昨天晚上还能早点去你那,多和你说几句话。”
她把自己那把匕首扔在一边的草地里,有些埋怨的嘀咕着,而后张开双臂,毫无防备的抱了上来。
“好久不见,小土。”
恐慌瞬间决堤,眼前平和的一幕却让人无比窒息,我的喉咙发痒,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来,却又死死的噎在喉间。
我们找到一处山崖,一起看着夜空的繁星发呆。暧昧的气氛在残酷的规则下反倒让人喘不过气。
我的思绪很是混乱,提前预料到这种情况的自己,却已经丧失了下手的勇气。
求求你,恨我好不好?
“我真好命,还有一夜的时间能和你看星星。”
她兴冲冲的拉着我介绍,“那边那边,前几天那有一颗很亮的星星,现在是两颗了。”
她抢着说话,怕从我嘴里听到某种可怕的事实。她的话很多,很杂,说星星,说月亮,说山头夜风,说涧边飞虫,说的永远是热闹的当下,闭口不谈明天。
而她每说一句,都会让我忍不住苛责和诘问自己,难道非要做这个阴暗的杀手做一辈子吗?
终于,我下定决心,我要放弃使用这个联络器,就算是和她在这个孤岛里度过余生,我也心甘情愿。
我的心态被她感染,放松了下来,把纪家那残酷的规则抛之脑后。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想法。
但她摇了摇头,我能从她口中嗅到渗出来的苦味。
我瞳孔一缩,牵起她的手,手指却已经感受不到她的脉搏。
慌乱再次占据了我的内心。
她面带歉意的说着:“抱歉啊,昨晚我说谎了。”
“你教的很好,我也学会了。”
“这种毒药是我自己调配的,厉害吧?就是有点苦,刚刚咬破的时候差点反胃。”
“你那么厉害,如果因为我这种人放弃自己的人生的话,那也太可惜了。”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倚靠在我肩头,柔弱得像一株枯败的花。
我拼命的按着联络器,可是时间不到,什么形式的信号都没办法发送出去。
我失落的坐在那里,什么也说不出。
接下来,是半夜的沉默。
一直到赤金相间的晨光升起,给林间万物镀上一层温暖的光辉,我才发觉,她的身体还没有这束晨光温暖。
我不知我是怎么抱着她的身体登上直升机,不知道我是怎么给她挖出坟墓,把她放进去,同样不知道我是怎么度过难捱的成人礼。
只有一件事很清楚,我心中的花田已经荒弃,再也容不下旁人。
浑浑噩噩的三五年间,家族权力结构变革,我的父亲辞去职务的第三天就发生了车祸,我也遭到了家族的背叛。
而那之后,我来到了这里,诺亚世界。
听到幽蓝那梦想成真的承诺,我的心中火热了起来。
如果天平的那头是她,我愿意在这一边放上我的所有。我的爱,在我这颗心停止跳动之前,不停驱使着我,让我愿意不择一切肮脏的手段,回到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