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引擎的轰鸣声在巨大的机舱内形成一种沉闷的背景音。姚吉和池煜坐在靠窗的位置，贝七七则安静地坐在姚吉后方，闭目养神，仿佛隔绝了周遭的一切。
池煜压低声音，脸色凝重地对姚吉说：“老弟，情况比我们之前预想的还要糟。第一批过去的兄弟传回消息，现在可以确认要出不良的贷款，至少已经摸到四十个亿的门槛了！”
“四十亿？那不是比我们预想的要好吗？”当初池煜和他说起这件案子的时候，估算的金额可是超过百亿。
“这是他们故意放给我们查的！”池煜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怒，“你想想，能放四十亿出来，那藏起来的部分呢！”
“甘省分行这帮人，滑头得很！第一批同事下去，要求调阅原始凭证、约谈相关客户经理甚至分管领导，阻力非常大。要么是经办人员‘恰好’出差了，要么就是档案‘暂时’找不到，各种推诿拖延，明显在捂盖子！”
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我和张总，还有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审计都判断，这四十亿很可能只是他们为了应付总行压力，主动抛出来的一块‘遮羞布’，或者说是他们觉得实在捂不住、不得不爆的部分！真正的窟窿，深不见底！我们这次过去，核心任务之一，就是要撕开他们的伪装，把真正的风险底数摸清楚！”
“这么不配合？”姚吉皱紧眉头，“难道他们就不怕出大事吗？”
“哼...”池煜冷笑一声，“利益太大了！你想想，连续七八年‘零不良’，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奖金拿到手软，意味着领导提拔飞快！这背后牵扯了多少人的既得利益？”
“他们现在就是一群红了眼的赌徒，输得越多，越想翻本，就越想拼命掩盖！甚至...不能排除总行内部也有人被牵扯进去，在给他们通风报信或者暗中阻挠，所以我们这次压力很大啊...”他颇有深意地给姚吉使了个眼色。
姚吉了然地点点头：“所以，我们这次下去，注定是一场硬仗。”
“没错！”池煜肯定道，“他们惯用的手法，第一批同事已经摸到了一些脉络。大量的贷款，都存在虚构贸易背景、伪造上下游合同和增值税发票的情况，也就是俗称的包装贷款。”
姚吉听着，脑海中快速勾勒出甘省分行那看似光鲜亮丽报表下的惊涛骇浪。
他轻声对池煜道：“池哥放心，我明白这趟的分量。”
池煜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带着期许：“记住，到了金城，多看、多听、多想，但少说。尤其是涉及案件核心的敏感信息，务必谨慎。”
-
飞机平稳降落在金城机场。
甘省地处西北，初春时节，空气干燥微凉，远山轮廓清晰，带着一种不同于江南水乡的粗犷气息。
走出到达大厅，甘省分行安排的接机阵仗不小。
几辆黑色的商务车整齐停靠，分行一把手马盛亲自带队，率领着几位副行长、风险总监等核心管理层，脸上堆满了热情洋溢的笑容迎了上来。
“张总！池秘书！各位总行的领导，一路辛苦了！欢迎莅临我们甘省分行指导工作！”马盛身材微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快步上前，紧紧握住组长张耀华的手，语气热情得近乎夸张。
张耀华年过五十，是总行风险部的老总，资历深厚，面容严肃。
他礼节性地与马盛握了握手，语气平淡：“马行长客气了。指导谈不上，我们是带着总行董事会的任务来的。时间紧任务重，这段时间恐怕多有叨扰了。”
马行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立刻又恢复如常：“应该的应该的！总行领导亲临，是我们分行的荣幸！住处已经安排好了，就在分行旁边的君扬酒店，方便各位工作。各位领导旅途劳顿，我们先去酒店稍事休息，晚上分行略备薄宴，给各位领导接风洗尘！”
池煜站在张耀华身侧，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目光却锐利地扫过甘省分行前来接机的每一个人，将他们或紧张、或讨好、或强作镇定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
姚吉也低调地跟在队伍中，敏锐地感觉到这表面的热情下，涌动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和对峙感。贝七七则像一道安静的影子，默默跟在姚吉身后，她的存在感极低，但那双偶尔抬起的眼睛，时刻关注着周围的人群。
晚宴设在金城市一家颇为高档的酒店包间，装修奢华，菜肴丰盛，茅酒摆了好几瓶。甘省分行的高管们轮番敬酒，言辞恳切，不断表达着对总行领导的敬意和对工作的重视，试图营造一种和谐融洽的气氛。
然而，总行专案组这边，气氛却始终有些凝重。
组长张耀华只是象征性地沾了沾唇，大部分时间都在与身旁的审计专家低声交谈。
池煜则面带微笑，虽回应得体，但实则疏离，对于敬酒，也只是浅尝辄止。
其他组员也大多神情严肃，无心应酬。
整个晚宴，虽然表面上觥筹交错，实则暗流涌动，总行一行人的心思显然都不在酒桌上，甘省分行试图用热情麻痹调查组的意图，基本落空。
马行长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挂不住。当他又一次举杯试图带动气氛时，张耀华放下筷子，直接开口：“马行长，各位分行的同仁，感谢盛情款待。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早上九点，请分行准备好会议室，我们需要召开第一次正式工作会议。”
“另外，请通知相关部门负责人，尤其是公司部、风险部、授信审查部、运营部的负责人，务必准时参加。”
马行长举杯的手停在半空，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挤出笑容：“好的好的，张总放心，一定全力配合！我们分行绝对坦诚公开，接受总行的全面检查！来来来，最后大家再共同举杯，预祝这次检查工作圆满顺利！”
稀稀拉拉的碰杯声响起，晚宴在一种心照不宣的冷场中草草结束。
-
第二天上午九点整，甘省分行顶楼最大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总行专案组二十六人全员到齐，其中八位主要组员占据了长条会议桌的一侧。组长张耀华居中，池煜和风险、审计、合规、纪检等几个核心部门的负责人分坐两侧，而姚吉则坐在最外围。
对面，是以马盛为首的甘省分行领导班子和核心部门负责人，人数也不少，但气势上明显被压制。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叠厚厚的材料。
会议开始，张耀华没有任何寒暄，开门见山，直接宣布了专案组的工作目标、权限范围和要求。他的声音不高，但字字铿锵，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此次专案组受总行董事会直接授权，将对甘省分行近十年内所有信贷业务，重点是公司类贷款、尤其是大额授信业务，进行全面、彻底、深入的现场检查。要求分行无条件提供所需的一切档案资料、系统权限，并确保所有相关人员随时接受问询，不得以任何理由推诿、拖延、隐瞒！”
“现在，”张耀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对面，“请分行按照我们昨天下发的清单，提供近十年所有信贷业务的原始档案资料，包括但不限于贷款审批资料、合同文本、担保抵押文件、贷后检查报告、贸易背景凭证（合同、发票、货运单据等）、资金流水凭证等。我们要调阅原始纸质档案。”
此言一出，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甘省分行几位高管的脸色变得有些微妙。
马盛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张总，池秘书，各位总行领导...关于原始档案，我们分行...遇到一点实际困难。”
“什么困难？”张耀华面无表情地问。
“主要是...存放空间的问题。”这时分管风险的副行长程和同解释道，“我们分行的凭证库房容量非常有限，信贷档案保管期限一般是贷款结清后五年。超过五年的档案，为了腾挪库容，我们...我们分行在严格执行了扫描归档流程后，就集中销毁了。”
“销毁了？！”池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明显的质疑，“程行长，总行关于信贷档案的保管是有相关规定的，其中明确要求至少要保存十年以上！涉及重大风险或诉讼可能的，必须永久保存！你们甘省分行执行的是什么规定？”
“池秘书息怒，”程行长连忙摆手，额角似乎有细微的汗珠渗出，“您说的对！总行的规定我们当然清楚。但是...具体执行层面，确实存在历史遗留问题和库容压力。”
“我们分行的业务体量不小，十年累积下来的档案实在是堆积如山，库房早就爆满了。为了管理规范，我们确实在几年前开始，对超过五年的、且已结清并无后续风险的贷款档案，在完成高清电子扫描后，进行了集中销毁处理。”
“这也是...也是迫不得已啊！电子扫描件我们都有完整保存，清晰度绝对没问题，完全可以满足查阅需求！”
“迫不得已？”张耀华的声音冷得像冰，“库容不足是理由吗？总行三令五申档案保管的重要性，特别是针对你们这种业务量大、风险集中的重点分行！你们所谓的‘无后续风险’是如何判断的？”
张耀华的质问，像重锤一样砸在会议桌上。甘省分行众人噤若寒蝉，马盛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程和同硬着头皮补充道：“张总，池秘书，我们销毁档案的程序绝对是合规的！有专门的销毁记录和监销人签字！而且电子扫描件我们都做了加密存储，确保完整性和不可篡改性！我们保证，电子档和原始档案的内容是完全一致的！查阅效率还更高...”
“好了！”张耀华打断了他，“程序是否合规，是否存在选择性销毁，我们会查！”
“现在，请把你们所有能提供的、近十年的信贷业务档案，无论是纸质的，还是电子的，全部开放权限给专案组！同时，把你们所谓的销毁记录清单，立刻整理出来交给我们！另外，五年内存档的原始纸质档案，马上安排人带我们去凭证库房查看！”
他锐利的目光扫视全场：“电子档，我们要查！原始档案，能看到的，我们更要查！从现在开始，专案组正式进驻分行办公！请分行立刻协调好办公场地、网络环境和必要的后勤保障！散会！”
会议在一种极其压抑的气氛中结束。甘省分行的管理层们面色凝重地鱼贯而出。总行专案组众人则立刻行动起来，在分行安排的临时办公区开始了紧张的工作对接。
姚吉跟着几位负责调阅电子档案的同事，来到了分行信息科技部提供的专用查询终端前。海量的电子文件目录呈现在屏幕上。
他点开一份标记为七年前的、金额六千万元的公司贷款档案压缩包。
解压，打开PDF文件，这是一家名为盛同机械贸易有限公司的贷款档案，翻到有关贸易背景的材料时，姚吉的目光停留在了增值税发票扫描页上，眉头立刻皱紧了。
发票上的关键信息，如金额、购销双方名称、货物名称等，在扫描件上显得异常模糊，像是被刻意降低分辨率处理过，甚至有些地方出现了明显的像素块，根本无法清晰辨认！
“老苏，这是不是不太对啊？”
“肯定不对！”苏郡斩钉截铁的说道，“你把这张发票的信息记下来，一会找台电脑，去税务网站上查一下。”
姚吉立刻会意，“明白！”
“你把相关贸易合同调出来我看看。”苏郡在一边指挥道。
姚吉迅速找到了贸易合同的扫描件，缓缓滑动着鼠标，“合同倒是挺清楚的，好像没什么大问题...”
“不对！”苏郡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立刻叫停了姚吉，“你看那个合同金额的位置，放大些...再放大！”
直到放大了三倍，姚吉才看出了一些端倪，“这个地方...好像是P过图了？”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