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库尔杜纳一愣，虽然他精研的方向是武技，但是这不代表他没有基础的（对于帝皇之子而言基础的）艺术素养。
奈芙蒂斯没有再说话，显然是留给在场的人思考的时间。他将目光又一次投射在雕像上——她的构图协调而充满美感，无论从哪个角度欣赏都足以令人赏心悦目，想要不破坏构图添上双臂其实不算难，但是在阿库尔杜纳无论如何想象，都觉得似乎差了一点。
他摇了摇头，不打算开口，毕竟这不是他的专长。
“您觉得呢？兄弟。”
阿库尔杜纳尽量压低声音，他看到身边已经有几位战士开始了沉思，他不忍心打断他们，于是只好用尽可能小的声音寻求瑞拉诺的意见。
“我并不比您更有想法，兄弟，我的专长是礼仪事务。”
瑞拉诺当然是在谦虚，虽然他是典仪旗手，但是足够长的服役期让他有时间去学习足够多的技艺，他当然精于雕塑，也比阿库尔杜纳有着更多的想法。只不过，即使是瑞拉诺，在他的脑海中，无论是怎样的修补方案，都难以让这座雕像堪称完美。
帝皇之子们的沉思中，偶尔夹杂窃窃私语的讨论，看得出来，奈芙蒂斯的请求，对这个沉醉于艺术与审美的军团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从我的专业角度出发，如果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话，或许我还可以尝试从基因的层面塑造一个完美的人类……”
终于，在长久的思考之后，一个药剂师对奈芙蒂斯露出了苦笑。
“不！药剂师兄弟，这不是你实验用的耗材，这是一块石头，一件艺术品，应当从雕刻的工艺、技术等方面来讨论！”
紧接着便有一位战士提出了抗议，他的长相如同帝皇之子应有的那样，高贵而优美，眼神中透露着傲慢。
“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兄弟。”
“或许顺从身体的曲线，将双臂贴近身体，这样可能不会破坏协调……”
“不，兄弟，双臂再怎么摆也会遮挡身体的曲线，我认为也许可以将手臂向两边延伸，展示身体的同时在横向进行延伸……”
第三位战士加入了辩论，他一边想一边慢条斯理地说着。但很快又有人反对他，论据也很充分，向两边扩展就破坏了构图的和谐。
奈芙蒂斯悄悄出了一口气，为维纳斯添上断臂，在他的记忆中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他在马卡多的收藏中选了这一件的目的也正在于此，他就是想要眼前的局面，他想让帝皇之子展开讨论，这也方便他引出接下来的论题。奈芙蒂斯向福格瑞姆的方向看了一眼，原体也在一边思考一边摇头。
时间差不多了。
“艺术家们，兄弟们！”
他又一次用他那富有磁性的声音，将帝皇之子们的注意力拉回了自己的身上。会场迅速地安静下来，只剩下机仆们端茶送水的轻微响动。
“你们都是杰出的专家，但是请允许我暂时打断你们的讨论，我想，你们应当都意识到了一点：无论添上如何一双手臂，对她而言都是画蛇添足。”
帝皇之子们并没有对奈芙蒂斯的话表示认同，同样也没有人反对。他们已经大约知道奈芙蒂斯将得出什么样的结论，于是都在耐心地等待下文。
“是的兄弟们，我想说，不完美正是真正的完美。正是因为她失去了双臂，正是因为她的残缺，正是因为她不完美，我们才会思考去补足她，才会在思考中诞生无数的可能，并导向无数的未来。”
福格瑞姆的头脑转得飞快，原体几乎已经想到了奈芙蒂斯会说什么。他在思考奈芙蒂斯的话语的同时露出了微笑。
“兄弟们，我们所珍爱的、效忠的帝国也是如此，人类本身也是如此。我知道，你们之中有人鄙夷‘凡人’的不完美，或将自己视作高贵的‘超人’，或将自己视作凡人们的领导者，你们摒弃他们，你们追求完美的生活，但是兄弟们，这样的想法正是对完美的背离！”
阿库尔杜纳点了点头，他看到瑞拉诺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显然，仪式旗手也认同奈芙蒂斯有关谦卑的劝诫，两人都知道，帝皇之子最大的敌人，只会是自己的傲慢。
“然而，战士们，我并不是要你们放下你们的荣耀与骄傲，我只是想说，正是因为凡人们并非完美，因此他们的未来才有多种多样的可能，他们不可能如我们想的一般完善，我们或许应当学着去谦卑，去欣赏凡人的‘缺陷’，正如我们欣赏这座雕像——他们的不完美，正是他们的完美之处。”
奈芙蒂斯的语气雄辩却并不强硬，倒更像是一位老师，耐心地尝试着对学生们循循善诱，甚至能够让人察觉到一种温顺。
“在那之外，兄弟们，我深知你们厌恶巫师，我深知你们视预言为狂人的呓语，但是我依旧想要告诉你们，在这个宇宙之中，傲慢是一种重罪，他将令你们虚荣，忽视真正应当关注的荣耀。”
“傲慢也将令你们盲目，它将曲解你们眼中的‘美’，将丑恶搬上舞台，傲慢者必将是非颠倒，将自己的灵魂奉献于无穷的折磨与空虚——等待傲慢者的未来之中，只有无限的丑陋、堕落与黑暗。”
奈芙蒂斯语气一转，稍显严厉，却不至于变成一种威吓，更像是爱之深责之切。他高举手臂，仿佛那是一支火炬，白色的火光明亮而温柔，静静地燃烧起来。在场的帝皇之子战士们，都从比内心更深的某个地方感到了一种平静和安全。
“兄弟们，也许你们想说：这不过是一个巫师的胡言乱语，但是我所提到的危险，乃是真实无虚，证据就是我在这里，人类之主命我站在这里。帝皇并非不信任你们，正相反，他深爱你们，因此我才会在这里。”
他的语气又一次转变，变得激昂，像是一位殉道者。
“吾主的怒火永远朝向人类之敌。帝皇叫我加入军团，不是要我做密探，而是要我做守夜人。是的兄弟们，我是一个‘巫师’，我将警惕你们所无法察觉的危险，那危险在亚空间，我只能告诉你们那是混乱与无序，为了你们的灵魂着想，我不能再说更多——帝皇爱你们，他要我永远为军团守望着那深沉地、危险的黑暗。”
“因此，我要请求你们相信，不是相信我的话语，而是相信我的爱：我同样热爱你们，热爱我们的父亲，我们的军团之主。这份爱真实不虚，以至于我乐于永远居于黑暗和混乱的边缘，永远为你们守望，这正是我，‘度亚特隐修会祭司长’的真意！”
奈芙蒂斯已经在尽量警醒帝皇之子亚空间的阴谋了，在这个宇宙中，语言和思想都是有力量的，他不能以语言表达那些大能，也不能引诱战士们的联想。奈芙蒂斯心中有些忐忑，他不知道自己的这场演讲算不算过关。
那是一段长久的沉默，尽管看到了福格瑞姆从容的微笑，奈芙蒂斯依旧难免紧张。
一个脚步声自安静地会场响起，那脚步沉重稳健，一步步地踏上了演讲台。奈芙蒂斯看着眼前的老兵——那正是仪式旗手瑞拉诺，他是在场的人中资历最老的，第一个接过了帝国天鹰的他觉得自己有义务率先表态。
“帝皇之子忠实地欢迎您，亲爱的兄弟。”
瑞拉诺微笑着说出了他友善的话语，接着台下终于响起了掌声，奈芙蒂斯没来由地想到了“掌声投票制”，他松了一口气，对瑞拉诺、对帝皇之子们露出温和的微笑，表达了感谢之后走下了讲台。
……
“这场宴会可比切莫斯上的要精彩多了，亲爱的福格瑞姆。”
奈芙蒂斯说着，将一块以星际战士的标准进行了调味的烤肉放入口中，虽然不知道用的是什么牲畜的肉，但是不得不承认，帝皇之子们在厨艺上也有两把刷子。讲台上是一个临时组成的乐队，虽然是临时的，但是钢琴小提琴等乐器的合音却相当精准优美。
用光了今天所有精力的奈芙蒂斯，和福格瑞姆挤在了一个安静的角落。
“这样的比较是不公平的，我的兄长。”
福格瑞姆笑了笑，他也想到了切莫斯上的那些蛋白块，以及以酒精冲调的所谓的“酒”。原体不禁笑了一下，优雅地仰头喝掉了杯中的葡萄酒。
“一次出色的演讲，兄长，我打算为军团建一座艺术馆，你带来的雕像会被放在正中，每个加入军团的新人都会学习你关于谦卑的教导。”
奈芙蒂斯看了福格瑞姆一眼，对方并不想是开玩笑。奈芙蒂斯有些高兴，同时也想叫苦，他高兴于自己为帝皇之子带来了一点改变，但同时也不想时不常地像刚才那样做一场演说，他不爱做这种光辉的领袖，相比之下无休止的桌案工作都更合他的心意
“我可不想每次征兵都进行一次演讲。”
“不，我的兄长，这种事情我会亲自来做。”
福格瑞姆轻轻地笑了笑，他明白自己的兄长从在切莫斯起，就从来不喜欢出风头，也不愿意在人夸饰自己的荣耀。奈芙蒂斯总是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地工作，然后将得来的荣誉尽数交给福格瑞姆。
福格瑞姆摇了摇头，换了一个话题。
“我打算尽快开始征兵扩充军团，‘度亚特隐修会’的成员招收需要统筹在这次征兵中吗？”
奈芙蒂斯愣了一下，没有想到福格瑞姆会在这种场合与自己商量军团的发展，应该说幸好马卡多带着自己熟悉了帝国的各项事务，他现在完全不会因为这种问题头疼。他耸了耸肩，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不了，隐修会需要的是灵能者，军团没有智库，缺少灵能者的筛选招收流程……我想我或许应该去问问那位掌印者，或许我还应该弄出点适合帝皇之子和隐修会的特别流程。你打算征收多少人？”
福格瑞姆稍微思考了一下。
“不会太多，我打算将军团扩充到五百只六百人，先恢复一到五连的建制。你的隐修会要占用多少名额？”
在帝皇的关照下，帝皇之子现有的基因储备本足以扩充到一千人，但是那样的话平均一个老兵要负责四个新兵，训练压力大，短时间难以形成战斗力。福格瑞姆打算只扩充三百新兵，将他们迅速培养成合格的战士。
福格瑞姆想要将他的军团暂时培养为数量较少的中坚精锐。奈芙蒂斯当然明白他的想法，于是他点了点头，回答福格瑞姆的问题。
“也许……二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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