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叶勤勤来到丰茂大地物流港时，咸鱼APP的图标上，那位ID为“怀旧收藏家”的买家发来了新消息。
【怀旧收藏家】：“早啊叶小姐！昨天收到的那台MP3把玩了一晚上，品相和音质都超乎预期，真是捡到宝了！冒昧问一句，您的收藏里，这类同一个等级和品质的老电子产品多吗？我这边有固定的收藏圈子和渠道，如果量大的话，我们可以谈谈深入合作。兴趣为主，赚钱为辅，怎么样？”
叶勤勤的心跳倏地加快了。
她几乎能想象出一个戴着眼镜、眼神热切的中年男人，在屏幕那头摩拳擦掌的样子。
深入合作？大量收购？
这几个字像带着魔力，点燃了她因资金压力而日益焦灼的神经。
“掘金小队”的成员们陆续到来，正准备像往常一样开始一天的拆箱工作。
叶勤勤却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大家早上好！今天临时调整一下工作计划。”她声音清亮，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我们暂停拆新的快递，集中人力，先把已经拆出来的所有老式电子产品——就是那些随身听、CD机、MP3、MP4，还有所有的光盘唱片——进行清点、测试和拍照记录！”
工人们面面相觑，有些不明所以。
温小帅第一时间嗅到了先机：“勤勤美女，是有大客户了吗？”
“没错！”叶勤勤笑容灿烂，“之前买我卖掉了一个MP3，那个网友想打包收购我们所有的老电子产品！这是我们变现的第一笔大单，大家辛苦点，今天务必把所有这类物品整理出来！”
仓库里顿时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和议论。能尽快见到回头钱，总是让人高兴的。
叶勤勤迅速分工：“小帅，你是我们这里最懂行的人。所有物品的基础功能测试——比如通电、读碟、发声是否正常——由你给大家演示，教会大家。坎哥，你负责随身听；娟姐，你负责MP3、MP4，泡面哥你们几个负责唱片和光碟……”
她看向温小帅，眼神郑重：“另外小帅，我需要你帮忙初步估个价，我需要一个大概的市场价值区间。”
温小帅推了推眼镜，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还是点了点头：“好，我尽力。”
指令下达，整个仓库立刻像一台精密的机器高效运转起来。
温小帅的工作台最是热闹。他面前摆开了各种型号的电源适配器、崭新的五号七号电池、一盒盒用来测试的光碟。他熟练地给一个索尼接上电源，按下开仓键，放入一张崔健的CD，读碟的沙沙声过后，《一块红布》的前奏铿锵而出。
“这个Discman D-777，索尼经典机型，读碟流畅，音质醇厚，好东西。”他一边记录，一边低声评价。
叶勤勤则举着手机，不停地拍照、录像。每一个物品的正面、侧面、背面、接口特写、屏幕显示（如果能亮的话）、品牌型号标签，她都细致地记录下来。她还建了一个详细的电子表格，记录品名、型号、大致年份、测试状态（正常/无法开机/读碟困难等）、以及温小帅给出的初步估价。
所有品类操作过后，其他人投入战斗。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忙碌而充满希望的气氛。胶带撕拉声、电池盖开合声、读碟的微小声响、偶尔响起的音乐片段、以及众人的低声交谈，交织成一首独特的“掘金进行曲”。
随着测试的进行，问题也开始浮现。
一个造型炫酷的iriver MP3，任凭怎么按开机键都毫无反应；
一台松下CT570 CD随身听，读碟时发出痛苦的“吱吱”声，无法完整播放一首歌；
一叠CD光盘，表面出现了细微的氧化痕迹，能否顺利读取还是个未知数。
时间在忙碌中飞快流逝。午饭大家都是匆匆扒了几口盒饭就继续干活。
夕阳西斜时，才基本完成了清点测试工作。
成果斐然，却也让人心情复杂。
清点结果如下：
尚能正常工作的随身听共32台，涵盖索尼、松下、爱华等品牌；
MP3/MP4播放器共47台，包括苹果iPod、iriver、三星、爱国者、蔚晨贝尔等众多品牌；
CD/VCD/DVD光盘近100 张，其中不乏一些罕见版本专辑，也混着一些内容不明的打口碟。
叶勤勤看着电子表格里长长的清单，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和手腕。
温小帅拿着一叠记录纸走过来，眉头微蹙：“勤勤，粗略估算了一下。这些东西，按照当年舅舅购买的小票（部分字迹能看清）价格以及现在的收藏市场行情来看……买入总价保底超过30万。”
叶勤勤的心在滴血。三十多万！就买了这些现在看起来“过时”的东西？
“但是，”温小帅话锋一转，语气沉重，“电子产品的折旧率太残酷了。它们几乎都退出了历史舞台，市场又很小众。虽然大部分我们今天测试还能工作，但谁也不敢保证下一秒会不会坏。电池老化、电容失效、光头损耗……都是定时炸弹。按照行规，这种二手老物件，品相再好，也很难卖到原价五折以上。”
他顿了顿，给出了一个谨慎的评估：“我觉得，如果单件出售，精心维护链接和客户，总价也许能在9万到12万之间浮动，这里面有些稀有型号撑起了价格。但如果……打包批量出的话，价格肯定会低很多，因为买家要承担所有潜在风险。”
就在这时，叶勤勤的咸鱼账号，【怀旧收藏家】发来了消息。
【怀旧收藏家】：“叶小姐，怎么样？清点得如何了？数量可观吗？给我个大概清单和你的心理价位吧。我诚心要，如果价格合适，我可以全部打包，也省去你一件件卖的麻烦。”
叶勤勤把温小帅的评估结果大致说了下，强调其中有稀有型号和保存完好的精品。
屏幕那头沉默了几分钟，然后发过来一段长长的语音。
“叶小姐，”对方的声音依旧温和，但语气却现实了许多，“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恕我直言，评估9-12万，那是理想状态下零售给终极收藏爱好者的价格，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精力和平台维护成本。而且风险自担，万一哪个客户收到东西一后坏了，扯皮起来很麻烦。”
“我打包，是承担了所有这些风险。这么多老机器，就算现在测试好的，运输颠簸一下，或者放几天，可能就开不了机了。这种风险我得兜着。而且批量购买，本身就有个折扣空间。”
“这样吧，”他给出了一个数字，“六万块。所有清点出来的机器和光盘，我一次性打包。你省心省力，资金立刻回笼。怎么样？”
六万？！
叶勤勤的心猛地一沉。这比温小帅评估的最低值还低了三分之一！
她下意识地看向那堆凝聚着舅舅心血、也承载着时代印记的“宝贝”，觉得自己好败家。
可想到每天支出的工人工资和仓库租金明细，她那点原本就不丰厚的积蓄，在这一个多礼拜的只出不进后，确实已经快见底了。
温小帅在一旁也看到了消息，忍不住低声道：“六万……太低了。勤勤，这些东西，舅舅当年买它们，肯定不只是因为它们‘有用’……”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设计各异、线条充满时代感的机器，眼神里充满了不舍，“它们代表了一个时代。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或许你可以慢慢卖？”
叶勤勤何尝不知道。她想起舅舅笔记里关于摇滚的故事，这些很可能是他省吃俭用才买下的。
可是……现实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肩上。
她深吸一口气，对温小帅，也像是对自己说：“让这些老物件，去到真正喜欢它们、懂得欣赏它们的人手里，继续发光发热，而不是堆在这里积灰，等着彻底报废……何尝不是一种得偿所愿。”
她开始尝试和“怀旧收藏家”拉锯。
【叶勤勤】：“老板，六万确实太低了。您看，这里面像索尼D-EJ01 Discman、iriver IFP-799‘铁三角’MP3，这些都是公认的经典款，市面上好成色的单机都不便宜。还有这些未拆封的原版CD，也有收藏价值。我们能不能按品类大致分一下，比如播放器一类，光盘一类，分别报价？或者您选一些您特别感兴趣的，我们单独谈价？”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变成了一场通过冷冰冰文字进行的耐心博弈。
叶勤勤坚持按价值和品相细分，“怀旧收藏家”则不断强调打包的便利性和他承担的风险。
【怀旧收藏家】：“分开卖太麻烦了小姑娘。你要给每一个机器拍照、写描述、单独做链接、回答不同人咨询、一个个打包发货……你有这个时间精力吗？我这边是诚心给你解决负担。”
【叶勤勤】：“但是价格确实……”
【怀旧收藏家】：“这样吧，你实在不放心，我们可以折中一下。你挑出你认为价值最高的四五样，我们单独做链接。剩下的，还是一个打包价。怎么样？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诚意了。”
叶勤勤看着屏幕上那段话，又看看眼前堆积如山的其他快递盒子，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她确实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打理近百个二手链接。
她勉强同意了对方的方案，忍着肉疼，挑了一台索尼WM-EX20随身听（磁带机）、一台苹果iPod Video 30G、一套Beyond纪念版CD，以及那张崔健的稀有专辑，做了四个单独的链接，总价定在了1.8万元。
对方很爽快地拍下了。
然而，当叶勤勤开始为剩下的近180件物品创建一个总价5.2万元的打包链接时，麻烦又来了。
【怀旧收藏家】：“叶小姐，这个打包链接，商品描述就写‘一批老式电子产品（随身听、MP3、光碟、唱片等）约180件’，然后附上你刚才那个总清单的照片就行。不用一个个描述了，太累。”
叶勤勤犹豫了。这样模糊的描述，就像一个潜在的炸弹。
【叶勤勤】：“这样……会不会太笼统了？平台维权的时候……”
【怀旧收藏家】：“哎哟我的大小姐，我还能骗你不成？我都是老咸鱼了，信誉你可以看看。这样方便啊！你弄那么多链接，我一个个派过来，手腕都要断了。你放心，我收到货清点数量没错，东西没大问题，立马给你确认付款！咱们痛快人办痛快事！”
叶勤勤拿不定主意了。她下意识地想寻求意见，拨通了韩述的电话。
电话那头，韩述听完她的描述，沉默了几秒，语气变得严肃：“勤勤，这个风险太大了。平台交易，讲究证据清晰。你这样一个模糊的链接，里面包含近百件商品，没有任何细节描述和单独照片。万一对方收到货，咬定其中某几台无法开机，或者数量不对，要求部分退款，你根本没有证据反驳。到时候平台仲裁，大概率会支持买家。这种事在二手平台太常见了。”
韩述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得叶勤勤一个激灵。
她看着屏幕上“怀旧收藏家”不断发来的“诚信交易”、“爽快人”、“没问题”的保证，又看看仓库里堆积如山的快递和账本上日益减少的余额。
“怀旧收藏家”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又发来消息：“怎么样叶小姐？行的话我就拍下了。明天能发货吗？早点交易早点安心。”
压力之下，叶勤勤一咬牙同意了。
【叶勤勤】：“……好吧。我到时候叫一个顺丰快递。”
【怀旧收藏家】：“没问题！合作愉快！”
至此，叶勤勤长长地、复杂地吁了一口气，心里却像悬着一块石头，久久落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