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斜照,四合院的青砖墙上爬满斑驳的光影,赵启轩推着那辆骑了多年的二八自行车拐进胡同,车铃叮叮当当响过青石板路。后车架上捆着从琉璃厂淘来的几本古籍,牛皮纸封面上京作工艺图谱几个字被晒得发旧。
启轩哥,您可算回来了!前院的刘大爷坐在马扎上剥毛豆,抬头喊了声,您家悦姐今儿个又往京剧班跑了三趟,小崽子的嗓子都快喊哑了。
赵启轩笑着应了声,把自行车推进门道。堂屋门帘一挑,妻子林悦端着铜茶壶出来,蓝布衫袖口沾着点面粉,显然刚从厨房出来。回来了?洗手吃饭吧,今儿做了你爱吃的炸酱面。
先不急。赵启轩把古籍放在八仙桌上,转身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锦盒,你看我给小曼买的景泰蓝发卡,正适合她这个年纪戴。
林悦擦了擦手,打开锦盒的瞬间,鎏金牡丹纹路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她指尖轻轻划过花瓣,语气却淡了下来:上午送小曼去少年宫,她抱着素描本死活不肯进京剧班。你说说,这孩子怎么就对那些洋画儿这么上心?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赵启轩给自己倒了杯茶,茶叶在粗瓷碗里打着旋儿,小曼才八岁,正是培养兴趣的时候。再说了,现在西单夜市上那些小姑娘,哪个不喜欢摆弄这些新鲜玩意儿?
可咱们老北京的规矩不能丢。林悦把锦盒合上,放在条案上的位置分毫不差,你爸临走前说的话你忘了?咱们老赵家世代住在这四合院里,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哪样不是老祖宗传下来的?
赵启轩握着茶碗的手顿了顿。父亲临终前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可胡同口的糖葫芦摊早换成了霓虹灯招牌,三轮车夫们讨论的不再是哪家茶馆的评书,而是股票和期货。他看着妻子鬓角的白发,忽然觉得那些关于传统的坚持,在商海沉浮的这些年里,渐渐成了横在两人之间的一堵墙。
院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孙鹏的大嗓门隔着门帘就响起来:启轩!启轩!快出来,有好事!
赵启轩掀开帘子,就见孙鹏扛着个蛇皮袋站在影壁前,额头的汗顺着刀疤纵横的脸往下淌。你看看这是什么!孙鹏哗啦倒出袋里的东西,十几件鎏金掐丝的小摆件在地上闪着光,我托河北的老乡从宫里流出来的老匠人手里收的,正宗的景泰蓝!
赵启轩蹲下身,指尖抚过摆件底部的款识。胎体厚重,釉色温润,缠枝莲纹的掐丝细腻如发丝,确实是老匠人手艺。你哪来的路子?他抬头看向孙鹏,后者正用袖口抹汗,眼神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咳,别管那么多。孙鹏神秘兮兮地凑近,我跟你说,现在广州来的倒爷都在抢这些老玩意儿,说什么要出口到香港、东南亚。咱哥儿俩要是能搭上这条线...
不行。赵启轩突然站起来,声音里带着少见的冷硬,这些老物件是祖宗的东西,咱们倒腾点小饰品就算了,动老工艺的根子,咱丢不起这个人。
孙鹏的笑容僵在脸上:启轩,你是不是傻?现在满大街都在倒腾古董,故宫里的瓷器都能摆在友谊商店卖,咱们这算什么?再说了,你以为那些摆在西单夜市的京味时尚是哪儿来的?还不是拿老工艺改的?
那不一样!赵启轩提高了声音,惊得房檐下的鸽子扑棱棱飞起来,咱们把景泰蓝掐丝、宫灯纹样融进现代设计,是让老手艺活在当下,不是把老物件拆了卖零件!
林悦端着菜盘从厨房出来,见状赶紧放下盘子:大鹏来了?先吃饭,有什么事吃完再说。
孙鹏却梗着脖子不肯坐:启轩,你别忘了咱们创业的时候,在三轮车上啃馒头就咸菜的日子。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你跟我谈规矩?规矩能让咱们的厂子扩大规模?能让小曼上更好的学校?
这话像根针扎在赵启轩心里。这些年他不是没动过歪心思,看着同行靠倒腾古董赚得盆满钵盈,说不眼红是假的。可每次路过琉璃厂,看见那些戴着老花镜修复古籍的老师傅,他就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咱们老北京人,讲究的是个义字。
鹏子,我知道你想赚钱。赵启轩语气缓和下来,拍了拍孙鹏的肩膀,这样,我最近在跟故宫的老师傅学新纹样,等咱们的新品打样出来,拿到广交会上试试水。只要设计够新颖,不愁卖不上价。
孙鹏甩开他的手:少来这套!你以为我看不出你那点心思?你就是怕得罪那些老匠人,怕坏了自己京味传承人的名声!行,你要当圣人你当,我没你那么高尚!说完转身就走,布鞋在青石板上踩出重重的响声。
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墙角的蟋蟀在声声叫唤。林悦叹了口气,把炸酱面端上桌子:你俩从小到大没红过脸,怎么现在为点生意的事......
没事,过两天就好了。赵启轩夹起一筷子面条,酱香味在嘴里散开,却尝不出往日的滋味。他看着墙上挂着的父亲遗像,突然觉得疲惫。这些年他在商海里打拼,以为只要守住本心,就能在传统和现代之间找到平衡,可如今看来,两边的压力就像磨盘的两扇石磨,正把他碾得粉碎。
吃完晚饭,小曼抱着素描本钻进屋来,小辫上还别着赵启轩送的景泰蓝发卡。爸,你看我画的!
她踮着脚把本子举到赵启轩面前,纸上歪歪扭扭画着一个戴着宫灯形状项链的女孩,脖子上的花纹正是景泰蓝的掐丝图案。
赵启轩心头一暖,伸手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小曼画得真好,以后想当画家吗?
不是画家,是设计师!小曼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就像爸爸做的那些漂亮首饰,我要设计出全世界最好看的衣服和饰品!
林悦刚要开口,赵启轩冲她使了个眼色。他知道妻子又要说京剧班的事,可看着女儿眼里的光,他突然不想再争论。有些东西或许真的该变了,就像胡同里的青砖灰瓦,虽然没变,但门口的自行车换成了摩托车,墙上的年画换成了明星海报。
夜深了,赵启轩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抽烟。月光给四合院披上一层银纱,远处传来夜市的喧闹声,混着胡同里的犬吠,编织成这个时代特有的声音。他摸出兜里的笔记本,上面记满了新设计的草图,还有今天和故宫老师傅聊到的燕京八绝工艺。
烟头明灭间,他忽然想起下午在琉璃厂遇见的那个上海女人。她穿着剪裁得体的旗袍,在古籍店里翻看《营造法式》,指尖划过泛黄的书页时,眼里闪着和小曼一样的光。当时他没在意,现在却突然觉得,那个女人或许会成为他生命里的另一个转折点。
还不睡?林悦端着件夹袄出来,披在他肩上,明天还要去厂子盯着打样吧?
赵启轩点点头,把烟头按灭在青石砖上:悦子,小曼的事,咱们再商量商量?她喜欢画画,就让她学吧。老手艺要传承,可新想法也不能扼杀,说不定哪天......
行了,我累了。林悦转身走进屋,门帘在她身后轻轻晃动,规矩就是规矩,有些东西变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赵启轩望着妻子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四合院的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高,都要厚。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在传统和现代之间走多久,但他知道,有些路,必须有人走下去,哪怕前路荆棘满布,哪怕身边的人渐渐离散。
胡同深处,传来悠长的叫卖声:硬面——饽饽——声音穿过几十年的时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骑着三轮车走街串巷的下午,他和孙鹏肩并肩坐在车上,看着夕阳把琉璃厂的招牌染成金色,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而现在,憧憬里掺杂了太多的无奈和挣扎。但赵启轩知道,这就是时代的浪潮,有人被推上浪尖,有人被卷入海底,而他,必须学会在浪涛中站稳脚跟,既要守住心底的那份坚持,又要学会在变革中寻找新的方向。
夜色渐深,四合院的灯一盏盏熄灭,只有赵启轩案头的台灯还亮着,照着那些画满纹样的稿纸,和一个在时代浪潮中浮沉的男人,孤独却坚定的身影。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