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启轩捏着那枚泛黄的粮票,指腹摩挲着边缘磨损的齿孔。博物馆的展柜擦得锃亮,映出他鬓角新添的白发,和对面玻璃柜里那件银饰的柔光交叠在一起。
“张馆长,您确定放这儿合适?”他把粮票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馆长戴着手套的手,“这玩意儿跟您这花丝镶嵌的银镯子比,可太寒酸了。”
张馆长笑眯眯地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丝绒托盘上:“寒酸啥?1993年的全国通用粮票,背面还盖着个体经营户的红章,这可是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的活化石。”他用戴手套的手指点了点粮票中央的图案,“你看这天安门城楼,印刷技术带着时代特有的粗糙,比现在的防伪水印有味道多了。”
赵启轩低头笑了:“当年拿着这粮票去进货,被批发市场的大爷追着骂投机倒把。现在倒成文物了。”
“那是他们没眼光。”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孙鹏背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走进来,防护服换成了普通夹克,袖口还沾着点消毒水的味道,“轩哥,我可算赶上了。”
他把帆布包往展台上一放,拉链拉开时发出“刺啦一声响。二十个牛皮纸信封整整齐齐码在里面,每个信封右上角都用红笔写着编号。“这是啥?”张馆长探头看了看。
孙鹏拿起最上面的信封,对着光晃了晃,能看到里面薄薄一片银亮的东西:“非典那年的抗菌银镯,当时物资紧,我跟轩哥把镯子剪了分给护士们做护目镜涂层。”他拆开信封,一片指甲盖大小的银箔躺在泛黄的信纸上,“前阵子联系上当年的护士长,说这些银箔还留着,我就想着做成纪念封捐了,也算给那段日子留个念想。”
赵启轩突然伸手拍了下他的后背:“你小子,当年偷偷剪镯子的时候怎么不说?我还以为是被小偷偷了。”
“说了您能让?”孙鹏揉着后背笑,“那时候您刚把工坊开起来,那批银镯是您跟五个老匠人熬了三个月才做出的成品。”他拿起一个信封对着阳光看,“您看这银箔的纹路,还能瞅见点花丝镶嵌的痕迹不?”
叶婉晴的高跟鞋声从走廊传来,她穿着米白色风衣,手里拎着个黑色公文包,身后的助理抱着个半人高的硬盘箱。“老远就听见你们俩吵,”她走到展台前,目光落在那枚粮票上,“这不是你当年总揣在钱包里的那张吗?”
“可不是。”赵启轩点头,“1996年粮票停用那天,我在夜市摆地摊,收了最后一笔粮票货款。当时想着留个纪念,一留就是二十多年。”
叶婉晴打开公文包,拿出几份文件递给张馆长:“这是我们工作室所有非遗设计的数字版权转让协议,包括1998年那批龙纹银镯的原始图纸。”她指了指助理怀里的硬盘,“里面是三维建模文件,支持3D打印复刻,学生和爱好者都能免费下载。”
张馆长眼睛亮了:“叶设计师这可是给我们博物馆添了大宝贝!上个月还有高校的师生来咨询,想研究你们早期的设计稿呢。”他翻着文件突然笑了,“你这签名跟当年设计稿上的一模一样,就是笔锋稳多了。”
“人老了,手抖得没那么厉害了。”叶婉晴看向展柜里的银饰,“这是王师傅的作品吧?他的掐丝工艺当年在琉璃厂可是独一份。”
“没错,”张馆长语气里带着惋惜,“老王前年走了,这手艺现在就剩俩徒弟还在做。”他突然压低声音,“说出来你们别笑话,上个月有个00后小姑娘来参观,问这银镯子是不是元宇宙里的虚拟道具。”
浩浩背着个双肩包冲进来说:“那我来得正好!”他拉开拉链掏出个巴掌大的3D打印机,“我带了最新的银质耗材,能现场打印迷你版银镯。”他把机器放在展台上,“刚才在门口看见好几个小朋友,正好教他们玩玩。”
孙鹏突然拍了下大腿:“光顾着说话了,正事还没办。”他从帆布包里抽出一沓信纸,“轩哥,帮我写地址呗?我这字拿不出手。”
赵启轩接过信纸,上面是孙鹏歪歪扭扭的草稿:“写给二十位护士?”
“嗯,”孙鹏挠挠头,“每张银箔都配了封信,想告诉她们当年的银镯子没白用,现在医院的防护技术可比那时候好多了。”他指着其中一封,“这位李护士当年怀孕七个月还在一线,我想问问她孩子现在多大了。”
叶婉晴凑过来看:“我帮你写吧,你的字确实该练练了。”她拿起笔,笔尖在信纸上划过的声音很轻,“对了孙鹏,你从医院直接过来的?防护服上的味道还没散呢。”
“刚换的衣服,”孙鹏闻了闻自己的袖口,“可能消毒水渗进毛孔里了。”他突然笑了,“昨天给一个老太太打针,她看见我手腕上的银镯,说跟她1958年结婚时的陪嫁一模一样。”
赵启轩把写好的信封塞进牛皮纸套里:“这镯子确实经戴,我这只戴了快三十年,除了有点变形啥毛病没有。”他突然对着光举起手腕,“你们看内侧这道印子,是当年扛货时被扁担磨的。”
张馆长突然招呼众人:“剪彩仪式快开始了,咱们去前厅吧。”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放粮票的托盘,“正好让媒体朋友拍拍这些宝贝。”
博物馆前厅已经站了不少人,闪光灯在展柜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赵启轩看见自己的老父亲坐在轮椅上,正指着“改革开放四十年”展区的牌子跟旁边的老伙计说话。“爸,您怎么来了?”他赶紧走过去。
老爷子挥挥手:“你捐粮票这么大的事,我能不来?”他指着展柜里的粮票,“这张是不是当年你跟人换鸡蛋那张?我记得背面有个小裂口。”
赵启轩愣了下,凑近看果然有个细微的裂口,“您这记性比电脑还好。”
“那时候二两粮票能换俩鸡蛋,”老爷子眯着眼笑,“你妈总说你傻,放着好好的班不上,非要去练摊。”
剪彩的红绸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叶婉晴整理着裙摆笑道:“叔叔可别这么说,当年要不是赵老板练摊,我哪能接到第一笔设计订单。”
“就是,”孙鹏蹲下来给老爷子递了瓶水,“轩哥当年可是我们胡同里的万元户,我上大学的学费还是跟他借的呢。”
张馆长拿起剪刀:“各位准备好,三二一...”
红绸落下的瞬间,阳光突然穿过前厅的玻璃穹顶,正好照在展柜里的粮票上。细密的格子纹路在地面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碎金。赵启轩看着那些光斑,突然想起1993年的黎明,他和孙鹏挑着扁担走在空无一人的胡同里,粮票在布兜里窸窸窣窣地响。
“浩浩呢?”叶婉晴突然问。
孙鹏指着窗外:“在胡同口教孩子玩3D打印机呢。”
众人走到窗边,看见浩浩正蹲在槐树下,一群背着书包的孩子围着他。3D打印机的喷头吐出细细的银线,慢慢勾勒出粮票的形状。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刚打印好的迷你银镯,举到阳光下看:“浩浩哥哥,这上面的花纹跟博物馆里的一样!”
“那当然,”浩浩得意地扬起下巴,“这是用激光扫描复刻的,连当年王师傅不小心划的道子都有。”他拿起打印好的粮票模型,“你们看这格子,跟刚才地上的光斑是不是一样?”
赵启轩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张照片,非典时期的隔离病房里,十几个护士举着贴满银箔的护目镜,每个人手腕上都戴着同款银镯。照片下面有行字:“银镯还在,我们也都在。”
他抬头看向胡同口,浩浩正教孩子们用手机扫描3D模型。阳光穿过孩子们的指尖,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像极了当年他和孙鹏挑着扁担走过的那些黎明。
突然,浩浩举着个刚打印好的银镯跑过来,脸色有些奇怪:“轩哥,你看这内侧。”
赵启轩接过银镯,只见内侧的刻字不是预想中的“京潮不息”,而是一行陌生的代码,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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