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因为沈诺的归来,在沉默中度过了三天。
中途季锦来过一次,觉得这府里的气氛过于压抑了,想做些什么,但看到他妹那想换太子的表情,果断选择闭嘴。
沈珩是在乌兹的最后期限那天醒来的。
承恩第一时间跑到沈诺所在的桃宁苑报信。
消息传来,慕容婠是痛心的,沈珩是服用解药后醒的最晚的一个,这让她在和沈诺的赌局里输得一塌糊涂。
“他早不醒晚不醒,怎么就这个时候醒了呢?”
沈诺淡定的喝了口茶。
“谁让你没看准呢?说好了,我要的东西记得及时拿过来。”
慕容婠满是失落。
“知道了,回去就让人送过来。”
沈珩的情况似乎真的很难理解,这导致沈诺被迫在慕容婠的催促下急急赶到走到了沈珩的竹院。
还没进门就听见了里面的如铃笑声。
沈诺没选择推门,只是熟练地翻上房顶,掀了瓦。
沈珩面色不再苍白,精神瞧着不错。
慕容婠来得晚,没注意到里面的异状,直接推门而入。
结果映入眼帘的场景让她大为震撼,趁着里面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她急忙红着脸退了出来。
沈诺吹了声鸟哨,想让她向上看看。
慕容婠抬头一望。
这丫头什么时候还有这兴趣了?
她压低声音:“不是,你没事上房顶干嘛?”
沈诺:“你别管,需要我帮你吗?”
“不用。”
话落,慕容婠借助房屋周围的突起,脚尖轻点,一跃而上。
刚巧避开推门查看的人。
“沈小姐,你没说过你还有个嫂子啊?”
沈诺一脸严肃:“确实没有,那位是礼部尚书的嫡次女。”
慕容婠朝她的方向靠近了两步。
“哎,我刚看这姑娘都快贴你阿兄身上了,你说他两不会是背着你成了吧?”
“不会,最多单相思,她今年才刚好及笄,比我小半岁,从小就喜欢学我的样子追着我阿兄,如今我阿兄都快二十有五了,而她居然已经不知礼仪名节为何了。”
慕容婠大致了解前后情况了,选择换个话题。
“你阿兄今天瞧着气色不错,我们可以轻松轻松了。”
沈诺把瓦片覆了回去,望向她。
“戏看完了,这人估计暂时也回答不了你什么了,醉月楼,去吗?”
宣京最大的酒楼,厨艺一绝,慕容婠知道这姑娘是打算讲故事了,欣然应许下来。
虽是一顿美餐下来,但慕容婠的心情可是一点都不好。
她觉得自己像是从来没认识过沈诺一样,一路上都是出神状态。
沈诺倒是事事如常。
快走回丞相府时,她的脚步突然停在原地。
走在后面的慕容婠一个没注意,一头撞了上去。
“怎么回事?怎么不走了?”
沈诺没回,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
定睛一看,丞相府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玄衣黑甲——是禁军。
霍林烨的身影在里面格外突出。
慕容婠不解地望着沈诺:“诺诺,这什么情况?你家谋反了?阵仗这么大。”
“不至于,看看再说。”
话落,便信步前行。
“霍统领,今儿个怎么带这么多人来?”
霍林烨给她行礼:“回郡主,圣上口谕,召您入宫陪膳。”
“相爷去吗?”
“回郡主,陛下只召了您一人。”
沈诺轻轻皱了皱眉。
她回首叮嘱慕容婠:“阿婠,我突然有点事,没回来之前你在府里别乱走,有事就去找承恩,他会帮你。”
说完,就转身上了霍林烨牵来的马车。
————
朱红的宫墙,青灰的瓦片,一眼看不到头的长廊。
沈诺进宫后换了轿,她很久,没用过这个特权了。
养心殿
“霍林烨怎么回事,这人怎么还没到?”
大殿之上,身穿龙袍来回踱步的人就是宣朝的永安帝。
“陛下别急,或许是霍统领路上耽搁了。”
回话的同时,身旁的大太监还不忘示意手下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手下人回的快,说是到德禧宫了。
“太后那边通知了吗?”
永安帝平复了下心情问下人。
“早让人去了,估计也快到了。”
底下人恭敬回话。
永安帝一脸恨铁不成刚。
“你说这丫头,真是宠坏了,走的时候不说一声,回来也没个信儿,连太子都敢帮着她瞒朕。”
“珈宁再不懂事不也有陛下的一份功劳?”
清脆的声音传入大殿。
永安帝的目光追随至声音的源头。
沈诺正巧步入殿中。
永安帝瞬间换了副脸色,声音蕴满怒气:“还知道回来啊,给朕跪下。”
讲真,在听长辈话这方面,沈诺确实无人可及。
说跪就跪,绝不含糊。
这一举动,搞得永安帝都疑惑了。
急忙转头眼神询问旁边的侍从,朕是不是太凶了?
侍从全都低着头,生怕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永安帝见了他们的怂样,无奈之下,只好自己解决。
“跪的这么干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沈诺低着头,语气坚定:“珈宁自知有错在先,自是辩无可辩。”
“那你给朕说说,你错哪儿了?”
“回陛下,珈宁年幼无知,自认有三错。”
永安帝没出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错一在不该不告而别,错二在不该不言而归,错三在不该让亲友忧心。”
永安帝听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对她的自知之明表示肯定。
“那你觉得朕该怎么处罚你?”
沈诺不假思索地开口:“珈宁愿自入天机暗牢,思过三月。”
永安帝被她忽悠得团团转,还没听清这段话,就已经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好,朕准……”
话音未落就被一道女声打断。
“你要是敢准了此事,哀家就让你替珈宁去暗牢呆上三月。”
同声音一同进来的还有个鬓发洁白,头顶凤冠的赤袍妇人。
纵使经过岁月的洗礼,美人依旧可观往昔风华。
永安帝走下来想给她行礼,却被直接略过。
妇人径直走到沈诺面前,将她扶了起来。
“问外祖母安。”
沈诺乖巧地叫了声人。
宁太后把她扶起来,心疼地看着她:“我的囡囡怎么成这样了,你这几年在外面是不是过得不好……”
永安帝扶了扶额。
“母后,她都这么大了,再不教训就来不及了。”
“管教也不是你这个管法啊……那暗牢是她该去的地方吗……哀家再来迟些,看到的是不是就是珈宁的尸体了?”
沈诺见气氛差不多了,急忙开口阻止。
“外祖母别说舅舅了,都是珈宁不懂事,这些都是应该的。”
宁太后甩了永安帝一记眼刀后,又慈祥的看着沈诺。
“咱们别聊这些了,我的囡囡饿了吧。”
“你瞧瞧在外面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在沈诺面前是慈祥的姥姥,到了永安帝那儿,又跟变了个人似的。
“皇帝,你不是叫珈宁来给你陪膳吗,怎的还不传?”
永安帝恭敬回答:“是,儿臣这就去。”
说完,就示意太监去传膳,中间还被迫临时给沈诺加了道玉蓉琉璃糕。
永安帝还是不理解,他的母后是怎么做到区别对待的,太子当年作为嫡长子也没这个待遇啊。
宴席的气氛在宁太后的主导下,表面看去宾主尽欢。
精致的御膳如流水般呈上,沈诺始终保持着得体的仪态,小口尝着宁太后特意为她加的玉蓉琉璃糕,入口清甜软糯,是熟悉的味道。
太后不时与沈诺交谈,询问些路途见闻、寒暖小事,目光慈爱得能掐出水来。
永安帝在一旁看着那些微漏出的故人之姿,偶尔插上两句话。
眼看席面将散,最后一道消食甜汤也被宫人们悄悄撤下时,宁太后忽然轻轻放下银勺,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这细微的举动让侍立一旁的大太监心领神会,立刻上前躬身询问:“太后娘娘,时辰尚早,您看……?”
宁太后的目光未曾离开沈诺的脸,浓烈的慈祥包裹着沈诺。
“皇帝,”宁太后转向永安帝,声音依旧温和,却带上了不容置疑的份量,“哀家与珈宁许久未见,闺房私语尚有许多。此间你政务繁忙,就不必相陪了。”
她顿了顿,像是临时起意,又补充道:“哀家记得,御花园角落那处听雨亭,这几日花开得正好,僻静。让人送壶云雾春芽到那儿去。哀家要与珈宁好好说说话。”
这安排听起来合情合理,祖孙叙旧,选个清幽之地再正常不过。
永安帝自然无异议,连声应了,亲自恭送母亲和沈诺离席。
出了养心殿,宫人已备好软轿。宁太后坚持要和沈诺同乘一轿,说是一路还能说话。
轿内空间不小,宁太后坐在正中,沈诺侍坐一侧。
太后紧握着沈诺的手,轻轻摩挲着,似乎在感受她指尖的薄茧,又似在传递某种信息。
“囡囡,”太后的声音在轿帘垂落的密闭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而绵软,“你受苦了。”
沈诺微微垂下眼帘,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外祖母言重了,珈宁一切安好。”
“傻孩子,在哀家面前还要这般强撑吗?”宁太后幽幽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悠长,像是蕴含着无尽的沧桑与叹息,“这些年,你独自一人,背负着那样的秘密……哀家每每思及,便心如刀绞。”
轿子轻微摇晃着,平稳地穿过宫殿之间幽深的长廊。
夕阳的光线被厚重的帘子过滤,只剩下昏暗朦胧的光晕。
沈诺没有抬头,长长的睫毛在她瓷白的脸上投下浓密的阴影,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只留下一种顺从的静默。
就在这时,轿子平稳停住。
帘外传来宫女恭敬的声音:“太后娘娘,郡主,听雨亭到了。”
宁太后的话戛然而止,脸上瞬间又恢复了那种慈祥安宁的神色,仿佛刚才的低语只是一阵幻觉。
帘子被侍从撩开。
亭子确实是听雨亭,满目的鸢尾都在争艳斗芳。
“囡囡,来,坐。”宁太后语气自然,率先走向那凉亭,背影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宫人们迅速地在亭中石凳铺好锦垫,摆放好茶具,将那壶新沏的“云雾春芽”置于桌上,蒸气袅袅。
沈诺沉默地跟在太后身后,目光扫过周围。
“都退下吧,这里不用人伺候。”宁太后在亭中坐定,对着侍立周围的宫人吩咐。
那些宫人闻言立刻躬身退到了庭院入口处,远远地垂首侍立,确保无法听到亭内的谈话。
沈诺在太后对面坐下。
石桌冰冷,瓷杯温烫。
亭子里异常安静,只剩下茶汤注入杯中的细流声。
远处的冷宫在暮色四合中,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宁太后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却没有喝。
她放下杯子,抬眼直视沈诺。
方才的慈祥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浸染着权力与隐秘的威严和凝重。
桌上的茶不断被满上,晴空一步步走向黑暗,没有人知道她们那天究竟聊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