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堂大殿，恍若遥远的钟声响起，一下一下，沉思翻卷。
无声，最是难解。
“给老侯爷赐座。”
顾征粼受宠若惊，抬起头，与上首端坐的帝王目光相接，一时心境波澜起伏，张口就欲告状，顾澜庭用力握住他的手腕，微微摇头。
“多谢皇上……”他刹住差点脱口而出的激忿，捂着心口猛喘几口气平息。
“皇上，臣能否向您求个恩典，求您宣太医来替我父亲诊治。”
“准了。”祁凌天淡声道：“征粼，你都这样了，还要到殿前来，想来是受了委屈。”
“回皇上，臣知道自己无甚大用，什么白眼嘲讽，臣都受得……”顾征粼说着剧烈咳嗽了几下，眼眶逐渐泛红：“可臣的女儿，臣亏欠她太多，臣，臣保护不了她……皇上……臣求您……”
说到最后，每个字几乎都咬紧了牙关，他决然下跪，这一跪，“咚”的一声闷响。
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顾澜庭心上。
“父亲……”
顾澜庭紧随其后，双手交叠，跪拜在地。
“你们父女二人这是在逼迫皇上。”
明摆着的挑唆，却被他说出了意味深长的味道。
“都起来吧。”祁凌天没有理会萧奇峰，反而让裴皖去把顾征麟扶到座上：“今日这事，也算闹得人尽皆知了。亲王国公和侯爷械斗，够金陵城里的人谈上多久？”
“于公，你们都是大晋的朝臣栋梁，替朕分担烦忧，一言一行标榜的是朝廷的脸面，遵循的是朝廷的法度。于私……”
祁凌天收住了话，下面站着的，哪个不与他沾亲带故。
记忆深处最厚重的那道门咯吱作响，祁凌天缓缓叹了口气，不禁又看了一眼那把清风剑。
“太子殿下，您快走，不用管我……”
“哥哥……”
尸山血海，是顾衍，拼了命从死人堆里把他刨出来的，祁凌天猝然闭上眼睛。
萧奇峰只需一眼，便知道此刻祁凌天心里正在天人交战。
他在思量什么，在权衡什么，左不过是那个位子。
顾家父女又在做什么？
萧奇峰错开视线，顾澜庭一脸淡然，顾征麟则是有些急躁，好几次想站起来都被顾澜庭按住了。
顾澜庭是个明白人，他倒不担心此时她会将北境的事摆到殿前来说，但这始终是个隐患。
她能得到消息，那祁瑾呢？还有沈时初，一个个都不是善茬。
再看看祁楠，从进殿开始就紧紧挨着他，稍稍有点动静，就如同惊弓之鸟，真是不堪大用。
萧奇峰忍着一口气，眉头紧锁。
“私调营兵，强闯侯府，而澜庭你，拿剑挟持王爷，你们说，朕该怎么处罚你们？”
“皇上，明明是他们先动手的！”顾征粼激动地挣脱开顾澜庭的手，几步走到祁楠面前，指着他，手不住地颤抖：“雍王他带着兵破我府门，皇上，他们胆大妄为，他们几次三番，想杀了我女儿……”
顾澜庭没想到顾征麟会突然暴起，他呲呲喘着粗气，拦都拦不住。
“父亲，不要动气，你身上有伤，快坐下……”
“澜庭，让我说！还有北……”
“你胡说什么，父皇，他们为了减轻罪责，随意攀咬我……”祁楠生怕从顾征麟口中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他做贼心虚，一掌推开了顾征麟：“你给本王滚开，别以为随便污蔑几句，父皇就会信你！”
“雍王殿下，”顾澜庭抓住祁楠的手用力一撇，一瞬间脸色如寒霜冰瀑：“你已经踢了我父亲一脚了，还想再踢一脚吗？”
“区区一个侯爷，还是被摘了爵的，本王踢了就踢了……”
“雍王殿下！”萧奇峰沉声一喝，深深呼吸：“慎言！”
“父皇，儿臣一时口不择言，刚才属实是气急了。”祁楠惊觉失言，他掀起眼皮，小心地观察着祁凌天：“儿臣今日到镇南侯府，不过是想着京郊马场来了几匹好马，顾侯爷又是识马之人，想邀她一同前去，顺道也散散心。”
惊悸之余，一身冷汗，反倒让祁楠冷静不少，他记起萧奇峰进宫时一路的嘱咐，这事是瞒不住的，关键到了大殿上该怎么说。
“散心？”祁凌天反问顾澜庭：“是这样吗？”
顾澜庭沉眸：“回皇上，不是。在雍王殿下调来京畿营的兵之前，臣从未听他说起。”
“顾侯爷一直将我拒之门外，没给我机会说啊。你因此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此事是我做得不妥当。”
话到最后，说得好像他们之间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父皇，儿臣确实有些别的心思，这才借由些许机会，想着能和顾侯爷多见上几面，没想到关系没有缓解，倒是生出误会来了。”
祁楠毫不避讳地把目的摆了出来，这便是最真实的，至于其他的真真假假，在这个“真”的遮掩下，至少听起来会更合情合理些。
祁凌天的面容极其细微地松动了，眼角的细纹平展。
萧奇峰暗暗松了口气，看来最坏的结果应该不会发生了。
“皇上，臣得知消息后马上带着人赶去侯府，也是担心万一事态失控，没想到顾侯爷连清风剑都请出来了，臣若是去迟一步，恐怕……”萧奇峰微顿片刻，语重心长地说道：“先帝赐下的清风剑，并非这么用的。”
去迟一步如何？大家都明白，她总不会真的杀了雍王。可那些重甲兵，却是实打实地攻入了侯府。
顾澜庭收回向上端视的目光：“臣没有雍王殿下和萧国公这么能说会道，这个哑巴亏我们认了。”
“皇上，清风剑是我拿出来的，与我女儿无关。”
“皇上，您是知道微臣父亲的，他没这个胆子，是微臣行事鲁莽，微臣知错。”
祁凌天眼神微凛：“仅仅是错了吗？”
“臣知罪，请皇上责罚。”顾澜庭恭顺地跪下，低着头，双手捧起清风剑：“皇上，微臣行范有愧，清风剑已不适合再留在顾家，请皇上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