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舟和旋洋到达霜华阁的时候，楼阁馆长已经在门口的床铺上打起了雷鸣般的呼噜，在整个走廊和大堂的墙壁周围回响。
旋洋倒头就睡着了，整个房间里只有海风拍打在外围防风木栏的噼啪声。
枫舟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琢磨着旋洋的话，同时也回想起来在獠牙山赤炭给他讲过南樱城的学术危机，这和今天的拜神会中提及的“焚炎阁事变”时间相近，是不是就是同一场冲突？
这么一来，布罗尔对于南樱大学“火药桶”的评述倒显得很有道理了。清浴祖师是不是这场冲突的化解者，还是火部的极端分子企图真的颠覆整个木灵世界的秩序？
这些问题目前只有一家的说辞，枫舟不敢轻易地相信它们。但更让枫舟疑惑的是，在木灵城中未曾听说过凝结理论，相对而言的南樱城排斥流体理论，是否意味着世界的行水派别并没有自成体系，而是各自为营？
枫舟感觉陷入了一片茫茫迷雾中。
等待！脑袋突然闪过一个词条。
等待？对，等待。有疑问说明还不够了解。信息会随着时间慢慢浮现。
好，等待，唯一能做的只有等……枫舟嘀咕着，逐渐进入了梦中。
然而梦中的他却显得等不及似的，画面如电影的幕布一般快速切换，从木灵城一路赶到南樱城的种种见闻，作为旁观者俯瞰整个南樱城800年前那段混乱不安的历史……
一处火焰随着幕布烧了起来，眼看着要烧到他的眉毛的时候，他一脚踢到了床的头柱子。
等到他睁开眼时，旋洋已经在收拾东西了。今天是上课的第一天，枫舟看着这满满当当的课表，长吁了口气。
上午的前三节是凝结实践课。枫舟没有忘记在昨天的奉神会末尾拿了一份南樱大学的地图册，才发现这个地方是出奇的大，从临海的东边区域一直延伸到南樱城的东北角。
早在八百年前，南樱城在结束战乱后便重新划配了新的疆域范围，吞并了周围平原的大块土地，这也为它成为学术中心打下了领土基础。
从霜华阁的环山高地一路沿着石梯下降到灵云广场，再经过一段由古老圆晶修筑成的古桥，穿越一片茂密的圣泉森林，经过如此漫长的跋涉，枫舟才走过全程的一半。
左顾右盼，他的大脑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不如用浮云术漂浮过去，但他又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浮云”虽说是云，但这万一触碰到了“流动”那条红线，那可是要命的事情，前期还是得慢慢了解再做决策，稳妥为上。
等待！有些道理是要经过一段时间才能明白的！
不出所料，当他气喘吁吁地赶到了添冰阁的时候，已经开课五分钟了。
枫舟着急地左顾右盼。
令他出乎意料的是，里面正在授课的正是昨天的那位前辈，蓝凯！
“看来我们有了一位新的听众啊。”蓝凯用意味深长的眼光打量着枫舟，正在他准备偷偷溜进教室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他。
那一刻，枫舟觉得自己像被万度阳光炙烤的脆皮串一般支离破碎，他止住了脚步，连忙解释道：“不好意思，第一天就迟到了。”
蓝凯嘴角露出一丝不快，用眯缝成葡萄干大小的眼睛打量着枫舟，枫舟用余光偷窥到他那充满矛盾的神情，正准备等待着惩罚。
意外的是，蓝凯并没有再说多什么，而是光速翻起了那本古董一般落灰的书本，他趁机找到一处座位静悄悄地坐了下来。
“这学期我只是代课老师罢了，这一届的新生是前所未有的多，造成了师资极度紧张的现状。你们——”
他突然拉长了音调用手指指着下面的新生，好像要发泄出什么似的。
“哎算了，那帮狗一般的自由派，真把学校当粪土养殖场……”他嘴里念念有词，继续快速地翻着书，扬起一阵尘土。
“凝结！凝冻！凝定！都是在讲述一个本质，那就是水的固态。也是凝云学派最璀璨的成果之一，学习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门课——咳咳……”
他拉长了声调，“本质上，是一门淘汰课，这门课的好坏与否，决定你们未来能不能直接接触到更高深的凝云理论并有机会进入浴清神会的资格……”
“当然有点扯远了，但是，这门课有多重要不需要我来强调了，我也远远没达到那种水平。我倒是很好奇，这一届新生有多少人能逐鹿这一份荣耀……”
枫舟发现，在蓝凯滔滔不绝地阐述凝结理论的时候，他仿佛就像着了魔一般地激动，周围的学生倒是有点木讷了，仿佛整个教室就是他的演说台。
“凝结！本质就是对水的掌控力与压缩力。只要内功足够大，就可以在正常温度条件下使形态不稳的水体压缩成固定形态。”
“要做到这种效果，第一步就是感知水的掌控力。将一份水平放在手心上，它绝不可以流出去。现在就开始领取水袋！”
在教室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躺着几箱物品，枫舟猜测那可能是行水要运用到的原材料，事实果真如此。
一份份由模具分割好的正方体容器整齐地排列起来，学生们纷纷下位去领取容器。枫舟用手端起一件，差点以为手上拿的是一块无比重的铁芯，将他的手腕压倒在地上。
“非常重！要小心！每人只有一份的机会！”
“要是水漏光会怎么样？”行舟斗胆问了一句。
“嗯哼，那这门课将直接扣除50分，想要后面拉回来分数就难了。”蓝凯严肃地盯着枫舟和其他一众新生，仿佛是一位审判官一般没有情面。
枫舟可以断定，这种水和他几十年间摸过的水都不是一个感觉，很明显这种水的流动性实在不佳，是经过一定的粗加工条件实现的。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捻起水面，发现果冻一般的水突然没了形状，像一条弹跳的蠕虫从容器里脱身出来，沿着他的手腕不断向上，向上……
而其他新生仿佛并没有那么轻松，他们显得手忙脚乱，有的甚至不能把水的一丝质量转移到手上，已经有一名女同学将水从手心中滑落到地面上，甚至急得有了哭腔。
蓝凯皱起了眉头，无奈地在评分单子上写下一个负50的字样。
“都赶快动起手来！“没有完成的也是扣50！”
当蓝凯走到枫舟的身旁，他饶有兴趣地凑了过去。
“嗯……不差，但准心偏离了一些。”
经过一阵风风火火的忙碌以后，有几乎一半的学生勉强完成了这一任务。
“没有完成的同学，你们可以回去了，到后面我会通知你们其他的任务。”
枫舟定睛一看，发现蓝凯已经用极其快的手速记录了所有人的操作情况，不由得全身紧张一颤。往后门一张望，半数人已经没了踪影。顿时全身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怖。
“接下来，是第二个步骤，尝试向手中的水施加一定的压力，想象压缩它形成固态的感觉。”
如果把水控制在手的中心对枫舟而言是小菜一碟的伎俩，那接下来的步骤就是在深不见底的洞穴里企图找到一条出路一般困难的任务。
枫舟从没有意识到水的凝固也可以通过内功来实现。当他试图将水压缩的时候，却没有像刚刚一样那么得心应手了。水开始在他的手心四周来回地晃动，试图逃离充满压力的手面。
“这是怎么回事？”
他一通过原来的方法企图施加压力，水就变得极其不安分，尝试跑出水面。没有办法，枫舟只能尝试先分离一部分的水到另一手心，以免失去所有的水分。
压它！
就在他用力去收缩左手时，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那团水顿时失去了果冻的质感，挣脱出了他的手掌，但它们并没有完全地落在地板上，而是悬浮在了空中形成了一道液态的水环。
“完蛋了！他的手错误地使用出了水花的术式！”
蓝凯突然感觉到有什么动静，转身查看情况。
“完了，收不回来了，这可……”
“你这……是固体的形态么？”
蓝凯觉得有点诧异，仔细地将目光聚焦到枫舟的手上。
“完了……现在也不可能蒙混过去了……”
蓝凯尝试戳了一下成环的水面，但是却被一股力量弹了回去，又查看了枫舟的手环和其他部位，若有所思地在板上面写下一个成绩。
“你可以走了。”蓝凯面无表情地回过头去。
“这个……”
“只能说你确实有点潜力，但也只是有点潜力罢了。”
枫舟还想问些什么，但感到木已成舟，于事无补了，他感到庆幸他没有被当场揭发。
等待，等待……
枫舟顺着原路返回了霜华阁。
当他一开门的时候，他意外地发现旋洋正坐在床上翻看什么书籍。
“啊？你没有上课么？”枫舟这才反应了过来。
旋洋放下书本，从床上站起来，用一种微妙的表情打量着他。
“我去了，只是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怎么会……?蓝凯都没有点到你的名字！”
“这不重要。我看到了你使用出了水花术，这可是流体理论的高级招式了，看来你真的对我有所隐瞒。”
天哪！他怎么会看到我使出招数的？枫舟感到一阵瘙痒的热量从身体里迸发出来，头上开始直冒汗珠子。
“对，我之前学过流体理论。”
此话一出，枫舟都觉得晴天霹雳。
令他意外的是，旋洋突然双手合拳，半蹲下来：“终于找到有明白流体理论的人了，请收我为徒！”
枫舟觉得受宠若惊。难道……旋洋一直在偷偷钻研流体理论么？
“你先起来，教你流体理论可是可以，但是这个大环境，流体理论可以算是禁忌中的禁忌。”
“这个我入学以来就有考虑。”旋洋冷静地回答道。
“想要蒙蔽常人的求知心是很容易的，但是我却不一样，一直在寻找能一同在暗处钻研木灵派的流体理论，为此就算是被抓到了我也问心无愧的。”
枫舟愣住了。短短两周时间里，他就遇到了志向远比他坚定的赤碳，旋洋两人，这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羞愧感。
这一切的经历让他更加好奇，这南樱学府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我看的这本书就是被列为禁书之五的“液潜术入门”，据我母亲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禁书，要好好保管并钻研上面的内容……”
枫舟拿起那本书，书倒是装订得十分粗陋，可以想到在几百年前，流体理论的书籍曾被大量印刷出版过，流入大众的手中，而如今，这已经成为了南樱城曾经学术繁荣的一个缩影。
就在他正在翻看这本书籍的时候，门外突然有很重的脚步声。
枫舟赶紧将书还给了旋洋，旋洋顺势扔到了床下，就在那一瞬间，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了。
“好大的胆子，竟敢……”
“完蛋了完蛋了……”枫舟嘴唇不断地哆嗦着。
“我差点忘了……哦！对！你是旋洋是吧！上午的第一节课都敢翘！要不是我代理这节课，熟悉跟我住旁边的人，你还会继续翘吧！”
“我只是忘了。”旋洋看起来波澜不惊，十分冷静。
“忘了？嗯哼，新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昨天刚刚讲了学院的规矩，就当耳旁风了。行，你等着，下一节课你等着……”
蓝凯气冲冲地将门关上，枫舟呆呆地愣在那里，缓了许久，旋洋开口了。
“还好，他没发现这本书。”
“你为什么不去和我一起上课呢？”
“我只会去学我不会并且想了解的方面。“旋洋硬生生地回答道。”看来如今我也不得不完成学院所谓的任务了……”
“你现在除了这本书，还有其他关于流体理论的书籍么？“
“没有了，这也是我来这里的原因。“旋洋倒是没有避讳。”凝云阁在听泉山后面有一座秘密图书馆，里面的书籍就是我来这里的目的。据说在那里留存着整个南樱城仅剩下的关于流体理论的书籍。“
“听泉山？那是什么地方？“
“就是你身后的这座山。“
枫舟跑到露台上向北边张望：远远望去那耸立的山峰。
“但是它并不是在山顶上，也不是在山腰上，而是在山体里面，有一道秘密通道进去。“
“你找到了么？”
“嘘！小声点！“旋洋从一个漆黑的柜子里翻找着什么，然后拿出了一张略有破损的会议地图。
“这是我入学那一天在地上捡到的。当时众多的禁云使在维护现场的秩序，一阵拥挤下掉在地上的。”
枫舟仔细地观察着这张地图：这张地图画的十分鲜明，指出环听泉山有三处秘密通道可以通往山里面的某处基地，其中一个开会的暗室连着一个图书馆的标识。
“我猜测图书馆很可能就藏在它们的秘密基地旁边，至于基地是用来干什么的，这个就不得而知了。“
“你打算冒险么？“
“嗯。“
“那我要是告诉别人怎么办？”
“你不会的，相反，你想要和我一起去。”旋洋盯着枫舟略感疑惑的双眼，语气中充满着不可动摇的意味。
“好，我和你去。”枫舟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魔力，让他答应了这超乎理智的提议。
旋洋微微一笑，和枫舟击掌为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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