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顺着陡峭的山路流淌,泥浆在脚下飞溅。
一支衣衫褴褛的队伍在暴雨中艰难前行,他们披着破旧的斗篷,脚步沉重而疲惫。队伍中央,几名骑士护卫着一辆简易的马车,车轮深陷泥泞,马匹的喘息声在雨声中显得格外粗重。
马车内,一个金发男孩沉默地坐着,他紧紧攥着一枚刻绘着展翼红龙的徽章戒指。那是他父亲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他面容苍白,身子止不住地瑟瑟发抖,既是因为寒冷,也因为无家可归。
“殿下,我们快到了。”马车外,一名骑士低声说道,“翻过这座山,就是奥斯提亚的边境。”
男孩没有回应,只是透过被雨水模糊的车窗,望向远处阴沉的天空。
那里曾经是萨瓦尔的领土,如今却只剩下灰烬与鲜血。
“凯撒……”马车角落里,一个虚弱的女声响起。
“妈妈!您别动!”凯撒立刻转身,跪伏在母亲身旁。
躺卧在长椅上的女人脸色惨白,丝丝血斑从胸前缓缓渗出,嘴唇因高烧而干裂,但她仍努力抬起手,轻轻抚上儿子的脸颊。
“凯撒,我的孩子……”她声音微弱,却尽力装作正常。作为母亲,她不想再让悲伤占据自己孩子的脸庞。
“妈妈,我在。”凯撒用脸轻轻磨蹭着母亲的手掌,“您好点了吗?”
女人勉强扯出一个微笑,但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的伪装。凯撒手忙脚乱地抓起水囊,小心地托起母亲的头让她喝了几口。
“不用再为我费心费力了。”她喘息着说,“我真的好担心你啊,凯撒……,我走之后,你该怎么办呢?”
“放心吧,妈妈……,我会坚强起来的。”凯撒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
王后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但随即被痛苦取代,她忍住疼痛,只是轻轻咳嗽了几声,却令凯撒更加心痛。
曾几何时,他还是受人敬仰的红龙之子,高贵的萨瓦尔王子,凯撒·路西法尼亚。如今却不得不颠沛流离,拼命逃离往日的家园。
他的父亲,萨瓦尔最后的国王,率领军民拼死守城,最终在城破之时战死,而他的母亲则带着他和残余的臣民,一路向东逃亡。
但现在,连母亲也倒下了,就如同这场战争的结局一样。红龙陨落,海怪肆虐。
“孩子,你记住……,奥斯提亚的翡翠王曾是你父亲的盟友,你可以找他帮忙。”她喘息着,补充了几句,“但不要太信任他了,孩子。”
凯撒点点头,他明白母亲的意思。
在萨瓦尔最需要援助的时候,奥斯提亚的军队迟迟未至,如今王国覆灭,选择观望形势的他们也负有责任。
凯撒将母亲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颊上,雨水从车篷的缝隙渗入,滴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冰冷刺骨。
“我会记住的,母亲。”他低声说道,声音比同龄的孩子要沉稳太多。
雨势渐小,但山路依旧泥泞难行,队伍被迫放慢速度,骑士们沉默地前行,只有马蹄踏过泥泞的声响和雨水的哗啦声交织在一起。偶尔有人低声咒骂这该死的天气,但很快又归于寂静。
凯撒透过车窗,看着那些曾经骄傲的萨瓦尔骑士——他们如今衣衫破烂,铠甲锈蚀,却仍紧握着武器,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他们的忠诚令人动容,但却令凯撒无比悲伤,因为他能回报这份忠诚的只有空洞的承诺。
“殿下……”一名年迈的骑士靠近马车,声音沙哑,“前面有个废弃的猎人小屋,我们可以在那里稍作休整。”
凯撒认得他,他是亚拉法尔爵士,为王室效力了三十余年,是父亲最信任的将领之一。如今这位白发苍苍的老骑士浑身湿透,满脸疲惫,身上还缠着渗血的绷带,却依然挺直腰背,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凯撒点点头,目光却仍停留在母亲苍白的脸上,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每一次喘息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缓缓攥紧拳头,凯撒知道时间不多了……
“我知道了,亚拉法尔爵士,请您安排大家休息一下吧。”凯撒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沉稳有力,像父亲曾经那样。
老骑士有些欣慰地点点头,转身去安排警戒和休整。凯撒望着他的背影,喉咙发紧——亚拉法尔的儿子在守城战中牺牲了,而他却从未在凯撒面前流露过一丝悲痛。
马车停在小屋前,骑士们小心地将王后抬进屋内,凯撒跳下马车,冰冷的泥水立刻浸透了他的靴子,但他顾不上这些,快步跟了进去。
小屋里破败不堪,屋顶还有几处漏雨,但总比外面强。
骑士们迅速清理出一块干燥的地方,铺上斗篷,小心翼翼地将王后安置好,凯撒跪坐在她身旁,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她逐渐流逝的生命。
“凯撒……”她微微睁开眼,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要活下去。”
“我会的,妈妈。”凯撒咬紧牙关,努力不让眼泪落下。
王后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弱的笑意,她颤抖着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儿子的金发,随后便重重垂下,眼中再无光芒。
凯撒僵在原地,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雨声、风声、骑士们的低语,全都消失了,他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以及血液在耳膜中鼓动的轰鸣。
死亡,就是这么突然且毫无预兆。在你以为还能享受片刻温存的时候,便会残忍地将其夺走。
凯撒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仿佛连呼吸都忘记了。雨水从屋顶的破洞滴落,打在他的肩膀上,浸透了单薄的衣衫,但他毫无知觉。
亚拉法尔沉默地走上前,单膝跪地,轻轻将手放在王后的额头上,缓缓合上了她的双眼。
“愿您归于星辰之间,与先王重逢。”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哀伤,其他骑士也默默跪下,低头致哀。
“妈,妈妈……”
凯撒的视线模糊了,他死死攥着母亲的手,仿佛只要他不松开,她就还能醒来。可她的指尖已经冰凉,再也不会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再也不会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殿下……”亚拉法尔低声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凯撒缓缓抬起头,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或许那不仅仅是雨水。他的眼睛通红,却没有崩溃大哭,只是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肩膀上感觉到了重量,凯撒转头望去,只见亚拉法尔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老骑士的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哭出来会好受点,殿下……”
热泪涌上眼眶,心中的情绪被打开了阀门,一瞬间全部宣泄出来。
凯撒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乎窒息的哽咽,他猛地扑倒在母亲身上,泪水决堤般涌出,浸湿了王后早已冰冷的衣襟。
“妈妈,妈妈!”他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声音在破败的小屋内回荡,“不要丢下我,求您!”
亚拉法尔沉默地站在他的身后,他知道不管眼前这个孩子如何故作坚强,他终究是个孩子,越是让他强压痛楚,只会让他的心灵愈发封闭。
“……”
老骑士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只是望向房顶轻轻叹息着,其他骑士都低着头,有人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
不知过了多久,凯撒的哭声渐渐平息,他缓缓直起身,用袖子狠狠擦了擦脸,在母亲额头上留下最后一个吻,随后转身和亚拉法尔交换了眼神。老骑士点点头,骑士们走上前用斗篷包裹王后的遗体,在屋后的山坡上挖了一个简单的墓穴,并用几块石头垒起来当作墓碑。
凯撒站在一旁,看着泥土一点点掩盖母亲的面容。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母亲……”他轻声呢喃,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许下了一个庄重的承诺,“我会活下去,我会变得更强,强到足以夺回萨瓦尔,强到再也不会失去任何人。”
亚拉法尔站在他身后,沉默地注视着这位年幼的王子。他的眼神复杂而沉重。
“殿下,我们该走了。”
最终,亚拉法尔缓缓开口,“奥斯提亚的边境哨站应该不远了。”
凯撒最后看了一眼母亲的坟墓,转身走向马车停靠的位置,他的步伐很稳,背脊挺直,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了孩童的稚气。
骑士们默默跟在他身后,脸上的表情却反映了各自的心境——有人对未来感到迷茫,有人为王国破碎感到悲伤,有人因眼下的处境而绝望,有人因为忠诚而坚定……
也许之后,他们会为了各自的选择反目成仇,但眼下他们只想将萨瓦尔最后的血脉安全地送到奥斯提亚。
雨势渐歇,阴云间透出一线微光,照在泥泞的山路上。
凯撒坐在马车内,沉默地望着窗外。他的眼眶仍有些发红,但神情已恢复平静。
“殿下,吃点东西吧。”亚拉法尔递来一块干硬的面包和一小块腌肉,“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凯撒接过食物,机械地咀嚼着,味同嚼蜡。
“爵士。”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奥斯提亚真的会帮助我们吗?”
亚拉法尔沉默片刻,“翡翠王曾与您父亲立下盟约,至少在表面上,他会给予庇护。”
“那实际上呢?”他追问。
老骑士叹了口气,“殿下,政治从来不讲情谊,萨瓦尔已经覆灭,而您……,您之后的处境,全看翡翠王如何衡量价值。”
“到底是旧友的情谊更加珍贵,还是……”
凯撒握紧了戒指,金属边缘陷入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
“我明白了。”他轻声说。
马车继续前行,车轮碾过泥泞的山路,发出沉闷的声响。凯撒轻轻摩挲着那枚红龙戒指,感受着金属冰冷的触感。
他的父亲曾说过,红龙是萨瓦尔的象征,象征着永不屈服的意志。可如今,红龙被海怪扼死,萨瓦尔化作焦土,而他——凯撒·路西法尼亚,萨瓦尔最后的王子,却只能像丧家之犬一样逃往他国,祈求敌人的怜悯。
这算什么永不屈服?
远处,群山之后,奥斯提亚的边境城市若隐若现。
而那里,将是凯撒复仇之路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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