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仙侠小说 > 百世路人缘 > 4.血染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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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衙内那声“搜身”的怪叫还在小巷里回荡,几个跟班已狞笑着围拢上来,堵死了朱鹤的退路。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扭曲而狰狞,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即将到来的血腥气。

朱鹤眼神冰冷如霜。玉佩丢失带来的焦灼,王府步步紧逼的算计,以及眼前这群不知死活的蠢货,让连日积压的戾气如火山般在胸腔翻涌。他急需脱身去找那枚关乎身份的玉佩,更急需找个安全的地方查看怀中的《禹州山川异石考》!没时间,也没耐心了!

“滚开。”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浸透骨髓的寒意,仿佛来自九幽。

“哟呵!还横?!”李衙内仗着人多势众,又想起张白举师兄“无意”透露的消息,胆气更壮,伸手就朝朱鹤衣襟抓来,“给老子搜!看他偷的书藏哪儿了!”

就在那油滑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衣襟的刹那——

“砰!”

一声闷响,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没人看清朱鹤是如何动作的,李衙内的身体就像被狂奔的烈马撞中,惨嚎着倒飞出去,狠狠砸在巷子的土墙上,滑落在地,口鼻溢血,如同烂泥般抽搐着,连痛呼都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几个跟班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化为惊恐!他们只看到一道快到模糊的影子掠过!

朱鹤根本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身形如鬼魅般晃动,拳脚带起撕裂空气的厉啸!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原始、最直接、也最致命的打击!骨骼碎裂的“咔嚓”声和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在小巷中爆开,如同人间炼狱!

眨眼间,几个跟班如同被狂风扫过的稻草人,瘫软在地,抱着扭曲的断肢哀嚎翻滚。浓重的血腥味和失禁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朱鹤看也未看地上的人渣,转身欲走,心急如焚。玉佩!他必须立刻找到玉佩!

“嗡——!”

一道凌厉无匹、裹挟着阴寒杀意的剑气,毫无征兆地从巷口方向袭来!快如奔雷,狠如毒蛇,直刺他后心!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正是他旧力刚去、心神稍松的瞬间!

是张白举!他果然隐在暗处,等着这致命一击!

朱鹤汗毛倒竖!生死关头,求生的本能压过一切!他强行拧转几乎脱力的身体,手中软剑以一个极其刁钻别扭的角度反手格挡!

“叮——!!!”

刺耳欲聋的金铁交鸣炸响!火星如烟花般迸溅!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顺着软剑狂涌而来!朱鹤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整条右臂如同被重锤砸中,彻底麻木!更有一股阴寒刁钻的剑气毒蛇般透过剑身,狠狠钻入他经脉之中!他眼前一黑,闷哼一声,喉头腥甜上涌,被他死死压下,踉跄着撞在身后的土墙上,五脏六腑仿佛移位,脸色惨白如金纸!

巷口,张白举的身影在暮色中显现,手持那柄寒光森森的宝剑,脸上再无半分温润书卷气,只剩下赤裸裸的、淬了冰的杀机。“宇文朱鹤,当街行凶,重伤同窗,人赃并获!还不束手就擒?”他声音朗朗,刻意运功传出很远,字字清晰,显然是说给可能赶来的旁人听,坐实罪名。

朱鹤死死盯着张白举,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是滔天的怒火和刻骨的恨意!卑鄙!这分明是王府设下的连环杀局!利用李衙内这群蠢货挑衅逼他出手,再由张白举这个“光明正大”的“见证人”以“正当理由”将他擒杀或废掉!好一个阴险毒辣的“软刀子”!

“张白举……好……好算计!”

朱鹤咬着牙,齿缝间渗出血丝,声音嘶哑,那是强行压制内伤和翻涌气血所致。那股阴寒剑气在经脉中乱窜,带来冰锥刺骨般的剧痛,几乎要冻结他的行动。

“束手就擒,或可留你一命。”

张白举步步逼近,剑尖寒芒吞吐如蛇信,精准地锁定朱鹤周身要害,封死他所有退路。他眼中只有冰冷的算计,再无同窗之情。

朱鹤勉力提剑格挡,剑招已显散乱,每一次碰撞都让他气血翻腾,内伤加剧。软剑的灵巧在绝对的力量和内伤压制下难以施展,他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彻底落入下风,败亡只在须臾!

就在张白举眼中厉色一闪,剑势蓄满即将发出绝杀一击之际——

陈灵雨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小鹿,猛地从巷口冲了进来!她显然是循着打斗声追来的,目睹了巷中地狱般的惨状和朱鹤吐血濒危的模样,吓得魂飞魄散!巨大的恐惧瞬间被一股不顾一切的勇气冲垮,她竟径直朝着张白举的剑锋扑了过去,张开双臂试图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挡住那致命的一剑!

“陈师妹,让开!”张白举眉头狠狠一皱,眼中闪过一丝被干扰的暴怒与不耐!可他剑势微偏,但去势不减

噗嗤!

长剑入肉的声音,在死寂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鲜血,如同骤然绽放的红梅,瞬间染红了陈灵雨月白色的衣衫肩头,迅速泅开一片刺目的猩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立刻传来,陈灵雨颤抖着睁开紧闭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朱鹤那只鲜血淋漓、却死死擒住剑锋的手!锋利的剑刃深深切入他的掌心,鲜血顺着剑身和她的肩头汩汩流下,滚烫灼人。

她缓缓抬起头,对上朱鹤的视线。

那一刻,朱鹤脑中所有的算计、焦灼、仇恨——脉承石、京城李府、宇文家的血仇、王府的追杀——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冰雪,瞬间消融殆尽。视野里只剩下眼前这张因疼痛和恐惧而苍白的小脸,以及那肩头刺目的红。

一种久违的、几乎被他遗忘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撞得他心口剧痛。看着这瘦弱胆怯、却为他奋不顾身的少女,他那颗在血与火中淬炼得冷硬如铁的心,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名为“柔软”的痛楚。

张白举也完全愣住了!他算计了朱鹤的狠厉、隐藏的实力、可能的身份,甚至算计了如何利用舆论,却独独没有算计到陈灵雨这个变数,更没有算计到她竟会如此决绝地扑向死亡!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朱鹤的反应——那种不顾一切、近乎本能地用血肉之躯抓住剑锋的保护姿态,以及此刻那双抬起、死死锁定他的眼眸中,燃烧着的、指向王府和他张白举本人的、毫不掩饰的、淬了毒的滔天杀意!

“陈师妹?!你……”张白举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握着剑柄的手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颤抖。他苦心营造的“正当擒凶”局面,因为这个意外彻底失控!

巷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惊呼:

“在那里!”

“天啊!好多血!”

“是张白举师兄!李衙内他们!还有宇文朱鹤和陈家小姐!”

“张师兄的剑……刺中了陈小姐?!”

围观的人群迅速聚集,看到巷中的惨状——血肉模糊哀嚎的李衙内一伙、浑身浴血一手抓剑的朱鹤、肩头染血摇摇欲坠的陈灵雨、以及持剑僵立、面色难看的张白举——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这景象,怎么看都像是张白举在行凶,而宇文朱鹤在舍身保护陈灵雨!

人言瞬间如沸水般炸开,风向陡转:

“张师兄为何要对陈小姐动手?!”

“宇文朱鹤的手……天哪,他抓住了剑救了她!”

“李衙内他们怎么了?张师兄这……”

“快!快去叫夫子!报官!”

张白举脸色铁青,他知道再纠缠下去,王府的计划和他在书院苦心经营的形象将彻底崩毁!必须立刻脱身!他猛地发力抽剑!

朱鹤本就强弩之末,剧痛之下再也抓握不住,被带得一个踉跄,掌心的伤口鲜血喷涌。陈灵雨惊呼一声,下意识地用未受伤的手臂紧紧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触手一片粘腻温热的濡湿。

“宇文朱鹤当街行凶,重伤同窗,证据确凿!我出手制止,他竟丧心病狂,挟持陈师妹反抗!此等凶徒,书院与官府必不轻饶!”

张白举强作镇定,对着人群朗声喝道,试图将污水泼回朱鹤身上,挽回一丝局面。他迅速收剑入鞘,动作依旧保持着一丝优雅,却难掩仓皇,“速将伤者送医!看住凶徒,待夫子与官差处置!”

他深深看了一眼几乎半靠在陈灵雨怀里、眼神充满恨意与冰冷嘲讽的朱鹤,不再停留,转身分开议论纷纷的人群,快步离去,背影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带着明显狼狈的阴影。

朱鹤看着张白举消失的方向,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丝。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剧痛和眩晕。经脉中那股阴寒剑气因方才的爆发和挡剑,更加肆虐地冲撞,喉头的腥甜再也压制不住,“哇”地一声,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溅在陈灵雨月白的衣襟上,如同雪地绽开的、绝望的红梅。

“朱鹤!”

陈灵雨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擦他嘴角不断涌出的血,滚烫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落在他染血的衣襟上。

就在这时,朱鹤那只未受伤的左手,突然紧紧抓住了她擦拭的手腕。力道之大,带着一种濒死的、不容挣脱的执拗。他抬起染血的脸庞,眼神涣散而脆弱,仿佛透过眼前泪眼婆娑的陈灵雨,看到了另一个刻骨铭心的身影。她的泪,她的痛,她眼中那份不顾一切的守护,与记忆深处某个模糊而痛楚的瞬间重叠。

“林施……”他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尽的悔恨和失而复得的脆弱,“是我……没保护好你……”鲜血不断从他嘴角溢出。

“林施……别走……”

他喃喃着,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手臂收紧,竟将错愕的陈灵雨紧紧拥入怀中,沉重的头颅无力地搁在她瘦弱的肩上,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颈侧,意识彻底沉入黑暗。

这一幕,让围观众人瞬间哗然,无数道惊疑、探究、恍然大悟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巷口不远处——刚听闻动静赶来、正欲悄然离去的林施身上。

林施脚步猛地顿住,绝美的脸庞瞬间褪尽血色,由惊愕转为难以置信的苍白,又因周围那无数道聚焦的、含义复杂的目光而迅速涨红。她贝齿紧咬下唇,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巷中相拥的两人,猛地转身,几乎是小跑着分开人群,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背影带着一丝仓皇。

……

陈府深闺,夜阑人静。

朱鹤的意识像沉在冰冷粘稠的深水中,费力地向上挣扎。眼皮重逾千斤,每一次试图睁开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帐顶。素雅的青色细布,没有任何繁复纹饰,只有月光透过窗棂,在上面流淌着水银般的光泽。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草苦涩,混着一丝极清冽、如同雪后松针般的冷香——是陈灵雨身上惯有的气息。

这不是他的住处。

周身传来的剧痛提醒着他巷中的惨烈。他咬紧牙关,强撑着缓缓坐起身,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内腑和掌心的伤口,冷汗瞬间浸湿了单薄的里衣。

“别动!你的伤……还没好呢。”一个带着焦急和一丝怯意的声音响起,清泠如溪水击石,与他记忆中那个沉默递纸条的少女判若两人。

朱鹤猛地转头看去。

陈灵雨正站在几步之外,换下了染血的衣衫,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襦裙,发髻也精心梳理过,斜插着一支素雅的玉簪。月光勾勒着她纤细的身影,如同含羞待放的花朵。只是她脸上依旧带着惯有的腼腆,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你……怎么会,说话?”

朱鹤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重伤后的虚弱,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长久蒙蔽的惊愕和审视。他的眼神锐利,紧紧锁住她的脸庞,仿佛要穿透那层腼腆的表象。

陈灵雨被他看得有些局促,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低声道:“以前……我说话也没人理我,还会有人因为我的声音……欺负我,嘲笑我像鸟儿聒噪……所以,后来在书院,我就……不说话了。”她努力想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嘴角却有些僵硬。

朱鹤沉默地看着她,眼神复杂。惊讶过后,是更深的疑虑和一丝被愚弄的冰冷。他不再追问,掀开薄被便要下床:“多谢相救,告辞。”

“等等!”

陈灵雨情急之下上前一步拦住他,又似乎想起什么,飞快地拿起旁边桌上的纸笔,快速地写道:“你的伤太重了!内伤未平,外伤也需换药!不能走!”字迹有些潦草,透着真切的焦急。

朱鹤停下动作,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那审视的意味更浓了:“你明明能说话,你明明是世家的小姐,身份尊贵,身边岂会无人护卫?那几个纨绔子弟,怎敢轻易动你?”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破了她试图维持的平静。

陈灵雨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她抬起眼,迎上朱鹤冰冷探究的目光,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她脸上的腼腆和怯懦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狡黠、期待和破釜沉舟般勇气的复杂神情。她深吸一口气,在纸上缓缓写道:

“因为我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跟你联系起来。”

写完,她抬起头,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带着得逞意味的弧度,眼神亮得惊人,像只终于等到猎物入网的小狐狸。

“你知道?”朱鹤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眼神如寒潭,“你又知道些什么?别挡着我,我还有事。”他语气斩钉截铁,仿佛巷中那不顾生死为她挡剑的瞬间,已被他刻意遗忘在脑后。他绕开她,径直向门口走去,背影决绝,没有丝毫留恋。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门扉的刹那——

“那年,你正值十二岁,是一个……很受人喜欢的,李公子。”

陈灵雨的声音在他身后幽幽响起,不高,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朱鹤的心上!

宇文朱鹤……不,此刻应该说是李未然,他的身体骤然僵住!所有的动作瞬间凝固。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他停在原地,背对着她,如同一尊骤然失去生机的石像,任由身后那清泠的声音,带着穿透时光的力量,继续诉说着那个被尘封的、关乎他真正身份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