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秀对着电脑屏幕核对学生名单时，一股冷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她缩了缩脖子，正要起身关窗，忽然听见走廊传来篮球拍地的咚咚声。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整个办公室只有陈硕会把体育器材带进教学楼。
“锦老师，帮个忙！“陈硕单手夹着篮球斜倚在门框上，运动服领口被汗水洇湿了一圈，“我钱包落更衣室了，借我二百应急？“
锦秀从抽屉里摸出绣着湘绣茶花的钱包，抽出两张钞票：“正好今天取了钱。“她注意到陈硕的球鞋边缘沾着泥点，鞋带松垮地耷拉着，像是刚从球场跑回来。
“明天就还你！“陈硕接过钱时，手指不经意擦过她掌心。他转身要走，又回头眨眨眼：“晚上别吃食堂，有惊喜。“
傍晚飘起了细雪。锦秀裹紧羽绒服从教学楼出来，远远看见陈硕站在操场边的梧桐树下。他今天难得穿了件深灰色大衣，衬得身姿挺拔如白杨，手里捧着个印着烫金字的纸盒。
“快趁热吃。“他掀开盒盖，金黄的油光映着雪色，“正宗果木烤鸭，我们开车去大兴买的。“
锦秀被香气勾得往前凑了凑，忽然想起什么：“等等，这钱该不会是......“
“借花献佛嘛。“陈硕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摸出瓶北冰洋汽水，“尝尝，这才是地道吃法。“
酥脆的鸭皮在齿间碎裂，油脂混着果木香在口腔炸开。锦秀满足地眯起眼，忽然瞥见他大衣肩头未化的雪粒：“你们不会特意冒雪去的吧？“
“老张的车有防滑链。“陈硕用纸巾垫着给她卷了个鸭肉卷，“再说你总念叨北方菜没滋味，得让你们南方人见识见识......“
话音未落，操场那头传来喊声：“陈老师！三班和五班打起来了！“陈硕把纸盒往她怀里一塞，拔腿就往体育馆跑。锦秀抱着温热的烤鸭盒，看他大衣下摆随着奔跑翻飞如鸟翼，忽然觉得北方的冬天也没那么难熬。
周末的教师聚餐定在回民营街。锦秀跟着陈硕穿过挂满冰凌的胡同，老远就闻到孜然香。红柳枝串着的羊排在炭火上滋滋冒油，戴白帽的老板用铁钳翻动着肉串，火星子噼啪溅在积雪上。
“小心台阶。“陈硕虚扶了下她的胳膊。店里热气蒸腾，马主任正用纸巾擦拭釉色茶碗，田勇举着手机拍墙上的羊毛挂毯。陈硕熟门熟路地要了壶咸奶茶，给每人碗里掰了块馕饼。
“尝尝这个。“他把裹满辣椒面的羊腰子推到她面前，“吃哪儿补哪儿，治治你的老寒腿。“
锦秀作势要打他，夹起一块放进嘴里，烫得直哈气。陈硕笑着递过冰镇格瓦斯，玻璃瓶上凝着水珠。窗外飘着鹅毛雪，店里喧闹如集市，她忽然想起老家冬日的腊味火锅，那种潮湿的辣与此刻干燥的香竟在记忆里奇妙地交融。
冬至那天，陈硕神秘兮兮地抱来个铜锅。教研室里，电磁炉上咕嘟着羊蝎子汤底，枸杞红枣在乳白汤汁里沉浮。锦秀把从老家寄来的腊鱼切片装盘，田勇贡献了瓶二锅头。
“你这腌辣椒怎么做的？“陈硕舀了勺红艳艳的辣酱拌进麻酱，“比老干妈带劲。“
“湘西古法，传女不传男。“锦秀故意逗他，看他被辣得鼻尖冒汗还要强装镇定。马主任抿着嘴笑，把涮好的白菜夹进她碗里：“小锦该教教陈老师，省得他天天吃外卖。“
火锅热气模糊了玻璃窗，墙上的挂钟指向九点。陈硕突然跳起来：“差点忘了！“他跑出去又冲回来，怀里抱着个泡沫箱，“顺义现挤的鲜奶，冻成冰棍了。“
众人哄笑着用筷子敲碗，锦秀咬了口奶香浓郁的冰棍，寒气直冲脑门。陈硕正和田勇比赛谁能用京片子说更长的绕口令，窗外北风呼啸而过，她却觉得这是来北方后最温暖的夜晚。
开春时陈硕弄来辆二手摩托车。每逢周末就载着锦秀往郊外跑，美其名曰“美食勘探“。后视镜里，她的碎花纱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掠过路旁刚刚抽芽的垂柳。
“抓紧啊！“过减速带时他忽然加速。锦秀下意识环住他的腰，隔着夹克感受到年轻躯体传来的温度。等反应过来要松手，车已停在一处农家院前。竹篱笆上爬着嫩生生的豌豆苗，穿红棉袄的大娘端着簸箕迎出来。
土灶铁锅炖的柴鸡还在咕嘟，陈硕蹲在院角研究石磨。锦秀举着手机拍屋檐下的辣椒串，镜头忽然晃进他沾着面粉的笑脸：“来试试磨豆浆？“
日头西斜时，他们拎着新挖的荠菜和现磨豆腐往回走。后视镜里，锦秀发现陈硕耳后沾了片柳絮，伸手要拂，摩托车恰巧碾过石子路。她整个人撞在他背上，听见胸腔传来闷闷的笑声：“姑奶奶，咱能等停车再谋杀司机吗？“
教师节那天，锦秀在办公桌上发现个扎着绸带的饭盒。打开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驴肉火烧，底下压着张字条：“西四胡同第三家，没放香菜。“她咬了口酥脆的火烧，突然想起半年前那个飘着烤鸭香的雪夜。
窗外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声响，由远及近。陈硕的身影掠过走廊玻璃，他今天换了件天蓝色运动衫，像极了老家雨后的天空。锦秀把最后一口火烧塞进嘴里，突然觉得嘴里干干的火烧，配上看惯了的北方蓝天，竟也成了令人安心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