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份微妙的寂静逐渐蔓延，司夜寒正准备再度开口寒暄之际——
“罢了。”
夜炎羽的声音再度响起，打破了沉寂。他慵懒地挥了挥手，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兴致，眉宇间染上一丝毫不掩饰的倦色。“孤有些乏了。夜色已深，就不搅扰天女清休了。”
此言一出，不仅司夜寒，连满殿文武都怔住了。这位陛下兴师动众而来，方才又主动提及，怎的转眼间就如此轻易地放弃了？
司夜寒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但他迅速反应过来，顺着对方的话头接了下去，笑容无懈可击：“陛下体恤，是我星月之幸。既然如此，陛下若不嫌弃，请移步至福熙殿稍作歇息如何？”
他面上保持着殷勤好客的君主姿态，心中却飞速盘算。夜炎羽此举太过反常，前一刻还咄咄逼人，下一刻却主动退让，这绝非他素来的作风。
夜炎羽闻言，并未立刻回答。他深邃的目光再次似有若无地扫过方才青岚站立的方向。
夜炎羽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稍显松懈的宴席氛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随意。
“此番出行仓促，未带侍女随行伺候，”他指尖随意地点向青岚方才退避的方向，目光却并未真正落在她身上，仿佛只是信手一指，“孤看这名宫女倒有几分眼缘，不知陛下能否割爱？”
司夜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低眉顺眼、身着浅碧宫装的普通宫女，混在一众侍从中毫不起眼。
虽觉这要求有些突兀，但用一个无足轻重的宫女换取片刻安宁，缓解这位阴晴不定的帝王的压力，实在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交易。
他几乎未作深思，脸上便重新堆起宽和的笑意：“夜炎陛下言重了，不过一名宫女而已。能得陛下青眼，是她的福气。”
他抬手示意，“即日起，你便随侍夜炎陛下左右，务必尽心伺候，不得有误。”
夜炎羽唇角几不可察地微扬，形成一个难以捉摸的弧度。他随即优雅地站起身，玄色衣袍如流水般自案后垂落，带着迫人的威仪。
“如此，便谢过陛下了。”
而此刻，垂首立在原地的青岚，脑中却似有惊雷炸开！
方才稍定的心神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更汹涌的慌乱。
这……这就决定好她的去留了？
原本司夜寒的打算是让宫少卿找个宫女假扮天女即可。只是夜炎羽临时改了决定，提前离席了。
此刻的司夜寒，要是知道真相，便会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多么愚蠢。
……
青岚低垂着头，跟在夜炎羽的随从队伍末尾，竭力将自己的存在感压至最低。
总感觉夜炎羽有点不一样了，但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了。
队伍忽然停下。为首的侍卫长赵率目光如电，精准地扫过队伍，最终指向缩在最后的她。
“你，过来。”
青岚心头一紧，硬着头皮上前。
“陛下要沐浴，你进去伺候。”赵率的命令简洁冰冷，不容置疑。
话音未落，一股粗鲁的力道便猛地推在她背上。青岚踉跄着跌进房内，尚未站稳，身后的门便“咔哒”一声合拢，将她彻底困在这方弥漫着氤氲热气的空间里。
眼前是一座古雅奢华的屏风，其后一道修长挺拔的黑影轮廓模糊地映在上面。
温热的水汽裹挟着淡淡的龙涎香，无声地浸润着空气，却让她感到窒息。
“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更衣。”
一道冰冷的命令自屏风后传来，打破了令人心慌的寂静，也惊得青岚白皙的脸颊瞬间飞起红晕。
“是……是。”她声如蚊蚋，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的回应。她低垂着脑袋，像是要埋进胸口，一步步小心翼翼地挪过屏风。
内心早已天翻地覆：“老娘活这么久还没这么伺候过人！现在把他打晕逃走还来得及吗？”
“……不行，万一惹怒这煞神，星月国不定要遭什么殃。”
夜炎羽已然张开双臂，玄色外袍更衬得他身姿挺拔，宽肩窄腰，一副静待伺候的姿态。他显然没有自己动手的打算。
青岚磨蹭到他高大宽厚的背后，白嫩的小手微微发颤，尽量伸长手臂，试图与他保持最远距离，笨拙地摸索到他腰间的玉带钩。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一缩。
好不容易解开了繁琐的卡扣，新的难题又来了——他实在太高，外袍难以褪下。
青岚无法，只得憋红着脸，一点点挪到他身前，声音细若游丝，几乎要散在蒸汽里：“那个……陛下，您……能稍微低下来一点吗？”她死死盯着他衣襟上的暗纹，根本不敢抬头。
夜炎羽闻言，低下头，将她所有的慌乱、羞赧、强自镇定却睫毛乱颤的模样尽收眼底。
害羞了？倒是……有意思。
他喉间几不可闻地溢出一声似是不悦的轻哼，却还是从善如流地微微俯下了身子。
刹那间，男人温热的气息毫无保留地喷洒在她敏感的脖颈间，带着一丝侵略性的压迫感。青岚的脸颊“轰”地一下红透，几乎要滴出血来。
她手忙脚乱，总算将那件繁复的外袍褪下，只剩下里面一层柔软的白色里衣。
任务完成，青如蒙大赦，立刻就想转身逃离。
然而，一只灼热有力的大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无法挣脱。
“所以，”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与嘲弄，“你沐浴的时候，是穿着衣服洗的？”
楚沐凡的手倏然抬起，冰凉的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掐住了青岚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来。
他的眼神深邃得如同亘古的寒潭，其中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那目光似乎穿透了她，执着地凝望着另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
“凤兮，我好想你……”一声极尽缠绵与痛苦的喟叹，在他心底最深的地方无声回荡。
着魔般，他缓缓俯身，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到呼吸可闻。青岚心中警铃大作，暗中催动仙力想要挣脱，却惊骇地发现周身力量如同泥牛入海，竟被一股更为霸道阴冷的魔力彻底压制！
原来如此！难怪她从方才便觉得处处违和，此人根本就不是夜炎羽！他身上流转的力量，是精纯而强大的魔力！
那温热的薄唇带着一丝邪气的笑意，越靠越近。青岚越是奋力挣扎，他眼底的玩味与势在必得便越是浓烈，嘴角勾起的弧度也愈发深邃。
最终，在那两片唇瓣即将贴合的一刹那。
楚沐凡另一只手抬起，指尖流转过一丝幽暗的光芒，轻而易举地拂过她的面庞。
如同拨开一层无形的薄纱，青岚的障眼法瞬间消散无踪！
刹那间，平凡无奇、带着几点雀斑的容貌如幻影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倾世绝艳的容颜，肌肤胜雪，眉眼如画，仿佛集天地间所有灵秀于一身。
紫色的长发如瀑般倾泻而下，周身萦绕着淡淡光晕，一袭流光溢彩的紫蝶仙衣无风自动，勾勒出她纤细出尘的身姿。
她整个人仿佛由内而外散发着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光华，将这氤氲的浴室映照得如同幻境。
楚沐凡看着眼前这恍若九天仙子临凡的景象，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极致的惊艳与更为复杂的、近乎疯狂的执念。
“果然如此。”
楚沐凡低语，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近乎痛苦的确认。指尖传来的温度，眼前这张逐渐与记忆深处那张面容重合的脸，以及那件流光溢彩、仿佛有生命般萦绕着她的紫蝶仙衣——一切都在嘶吼着同一个事实。
青岚，就是凤兮。
这件紫蝶仙衣，是他当年倾尽心血，采集九天云霞与幻月紫晶，为她亲手炼制的护身仙器。
它通灵，认主，除了她，这世间无人能令其焕发出如此纯粹的光华。
一万年前，正是穿着这件仙衣的青岚，那般明艳张扬，不管不顾地闯入他沉寂的世界，也闯进了他冰冷的心。
无论轮回几世，无论她如何否认，如何躲避，这件仙衣都会替他找到她，认出她。
所以，即便这一世的她自称青岚，对他满是疏离与抗拒，他依旧无比确信。
正因这份不容辩驳的确信，他不惜以整个魔域的势力向九重天施压，迫使那天帝老儿点头应允。
最终，她终究是同意了嫁他。
那一刻，他几乎以为万年的等待与寻觅终于有了归宿，以为碎裂的一切终可弥合。
可谁又能想到……
大婚当日，红绸铺满九重天，仙乐响彻云霄。他即将牵起她的手，她却猛地缩回。
就在那万众瞩目的礼坛之上，那个他恨入骨髓的身影——折澜，竟不顾一切地出现，硬生生阻拦在了他们之间。
“这一次，”他盯着她惊惶的眼，一字一句，宛如魔咒，“谁也不能再把你从我身边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