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汾漪来到了现世的布宜诺斯艾利斯,魔刀“逆道冥煞”的咒灵依旧在如影随行。
他希望这一切是梦,想离开过去的一切,他成为一名“职业溜狗人”。他请神父为自己赐福,额头刺上了十字,他本来修佛,修炼《血菩提大悲劫》,曾相信家人们都去了西方极乐世界,现在他信仰了“七神教”。
一个人,人格和行为习惯的改变,来自于:上刀山,下火海,滚油锅,撞过的南墙,买不到的后悔药,霜刀雪剑,千刀万剐,游不过去的泪海。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黄昏总带着股霉味,像被泡湿的老报纸,黏在皮肤上。周汾漪站在科连特斯街的转角,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像根断了线的风筝线,晃得人眼酸。他摸了摸后颈那道十字形的刺青,墨色已经晕开些,像滴化在宣纸上的血,那是神父用圣水混着朱砂点的,说能镇住他身上的脏东西。
脏东西是指那柄刀。
逆道冥煞就挂在腰后,刀鞘是黑铁打的,刻满歪歪扭扭的符咒,此刻正贴着他后腰发烫。他知道那是咒灵在动——自从三年前在滇南的破庙里砍断那尊青铜妖像,这柄刀就没安生过。那时他还是个念着《血菩提大悲劫》的小和尚,木鱼敲得比晨钟还响,总想着等修够了功德,阿娘在极乐世界的莲花座下就能多碗热汤。
可极乐世界没等到,倒是等来了这柄刀。
“呜——“
身边传来低吠,周汾漪低头,见是那只花斑土狗,正用湿漉漉的鼻子拱他沾着泥的手背。他给这狗取名“阿黄“,是三个月前在雷科莱塔公墓捡的,当时它正扒拉着座荒坟上的野菊,爪子上沾着暗红的土,像极了...他猛地顿住,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褪色的蓝布衫下摆。
阿黄用脑袋蹭他的膝盖,他就蹲下来摸它的耳朵。这是他现在唯一能说的话——手语。拇指压在食指根是“饿“,掌心向上摊开是“走“,食指在太阳穴转圈是“阿黄乖“。狗通人性,总把他摸耳朵的动作认成夸奖,于是摇着尾巴往巷子里跑,脖颈上的铜铃叮铃作响,倒比他从前敲的木鱼热闹。
溜狗的活计是神父介绍的。老神父说这城里的人爱养狗,却没几个有耐心,他这样的哑巴反倒让人放心。周汾漪点头,用袖口擦了擦阿黄的嘴,看它叼着牵引绳往家跑——说是家,不过是雷科莱塔区一间租来的阁楼,窗户对着电车轨道,夜里总响着叮叮当当的噪音,倒比他从前在破庙听的晨钟好眠些。
阁楼里堆着半袋狗饼干,墙角摆着尊褪色的七神教圣徽。那是他上周在圣特尔莫区的旧货市场买的,青铜铸的,刻着七张人脸,眉眼都朝着中央的金色太阳。卖货的老女人说这是从潘帕斯草原上的废弃教堂里挖出来的,他摸着圣徽上冰凉的纹路,突然想起从前在佛前烧的香——都是白的,可这圣徽上的金漆,红得像...血。
“叮——“
电车碾过轨道的声音惊醒了周汾漪。他抱起阿黄往楼下跑,路过镜子时瞥了眼自己:眼尾有道疤,是去年冬天被喝醉的酒鬼砸酒瓶划的;嘴角有颗痣,从前总被他用香灰遮住,现在却任它黑着,像滴没擦净的墨。他摸了摸后颈的十字,突然想起赐福那天,神父说:“苦难是神的吻,咬得越深,离救赎越近。“
可他受过的苦,哪是吻?
他记得滇南的刀山,每级台阶都嵌着碎瓷片,他赤足踩上去,血珠子渗出来,在青石板上开小红花;记得漠北的火海,风卷着火星子往脸上扑,他咬着牙往前冲,头发都烧没了半块;记得雷泽湖的滚油锅,油星子溅在手上,滋滋响着冒青烟,他数着数,数到三百才敢跳——那时他想,跳过去就能见到阿娘了,就能告诉她,他没偷懒,他真的在修大悲劫。
可等他从油锅里爬出来,迎接他的不是极乐世界的金光,是三个戴斗笠的人。为首的掀开斗笠,露出半张腐烂的脸:“小师傅,你这颗佛心,够熬半锅冥煞汤了。“
然后是南墙。他在缅甸的边境撞过南墙,砖缝里塞着发臭的鱼内脏,墙根下堆着被剥了皮的牛,血把青石板泡成了紫褐色。他撞得头破血流,以为过了这墙就能回家,结果看见的是更多墙,更高,更硬,墙上用红漆写着“后悔“两个大字,每个笔画都滴着脓。
还有买不到的后悔药。他在曼谷的唐人街蹲了七天七夜,药铺的老掌柜摇着头说:“小友,这世上最苦的药是悔,可最贵的药也是悔——你拿什么换?“他摸出怀里的佛珠,那是阿娘临终前塞给他的,檀木珠子磨得发亮,可老掌柜连看都没看,挥挥手让他走。
霜刀雪剑是在长白山遇的。那年冬天冷得邪性,雪片子大得能砸疼脸,他背着逆道冥煞往山顶爬,每走一步都要哈口气暖手。刀在他怀里发烫,像有条蛇在啃他的心肺,他咬着牙把刀往雪地里插,插进去三寸,刀身上就渗出血来,红得刺眼,像阿娘咽气时床头的红烛。
游不过去的泪海是在三亚的海边。他脱了鞋往海里走,海水漫过脚踝,漫过膝盖,漫到胸口时,他突然想起小时候跟阿娘去河边洗衣,她蹲在青石板上搓衣服,皂角泡子飘在水面上,阳光一照,像撒了把星星。他想游回去,可海水越涨越高,淹到脖子时,他摸到了后颈的十字刺青——是那天在圣特尔莫区,他蹲在喷泉边哭,一个穿黑风衣的男人走过来,用钢笔尖蘸着蓝墨水给他刺的。
“汪!“
阿黄的叫声把他拽回现实。阁楼的窗户没关,风卷着电车的铃声灌进来,吹得圣徽上的金漆簌簌掉。他抱起阿黄,摸出兜里的狗饼干,碎渣子落在地板上,像撒了把星星。逆道冥煞在腰后轻颤,他知道它又在说话了,用那种只有他能听见的、沙哑的声音:“杀了他,杀了那个戴斗笠的,杀了那个腐脸的,杀了所有让你疼的人...“
可他现在不想杀了。他摸了摸阿黄的脑袋,看它叼着饼干往床底下钻——那是它藏宝贝的地方,上次藏了半块烤玉米,现在大概又想当宝藏。窗外闪过一辆红色电车,车灯像只发红的眼睛,他突然想起神父说的话:“苦难是神的吻,可神也会累的。“
他把圣徽塞进抽屉最底层,压在《血菩提大悲劫》的经卷底下。经卷的纸页已经发黄,边角卷着,像朵枯萎的花。他摸了摸后颈的十字,那里有点痒,可能是刚才被风吹的。阿黄从床底钻出来,嘴里叼着半块饼干,往他脚边一放,仰起头看他,眼睛亮得像两颗小月亮。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夜来了。周汾漪锁好阁楼的门,牵着阿黄往楼下走。路灯次第亮起,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一个高,一个小,叠在一起,像幅没画完的画。逆道冥煞还在他腰后发烫,可这次他没觉得疼——或许是因为阿黄的体温透过绳子传过来,或许是因为空气里有股烤肉香,从街角的阿根廷烤肉店飘过来,甜丝丝的,像阿娘煮的红豆粥。
他突然笑了。哑巴的笑是挤眼睛,是咧开嘴,是阿黄蹭他手心时,他轻轻抖了抖肩膀。风掀起他的蓝布衫下摆,露出后颈的十字刺青,在路灯下泛着淡蓝的光,像滴化不开的、温柔的血。
在上次打扫七神教堂的时候,周汾漪在暗格中发现了“赤马红羊棋盘”。
七月的阳光,像是被揉碎了的金箔,透过七神教堂那积满岁月尘埃的彩绘玻璃窗,慵懒地洒落在冰冷而神圣的石地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是陈年木材的微涩,是陈旧香火残留的淡漠,还有一种仿佛时间本身凝固后散发出的沉寂味道。周汾漪,那个沉默得如同教堂影子般的哑巴,正一丝不苟地挥动着他的抹布,擦拭着那些同样沉默的、冰冷的雕像和廊柱。他的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仿佛怕惊扰了沉睡在这里的诸神,也怕惊扰了自己内心那片同样需要安宁的湖泊。
他负责的区域是教堂最偏僻的一个角落,靠近那扇几乎从不开启的侧门,门后是一条通往地下储藏室的、被遗忘的阶梯。尘埃在这里似乎更加厚重,光线也更加黯淡,只有几缕顽强的斜光,如同舞台的追光,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粒。周汾漪的工作一向细致,教堂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砖石,都仿佛是他需要用心去阅读的无声经文。他或许无法用言语祈祷,但他的行动,本身就是一种最深沉的虔诚。
当他擦拭到侧门旁一面不起眼的墙壁时,手指忽然触到了一丝异样的光滑。那感觉很细微,如同一个秘密在无声地召唤。他停下了动作,那双总是显得有些茫然的眼睛里,此刻却凝聚起一种罕见的专注。他仔细地摸索着那片区域,感受着石壁纹理中那微小的差异。他的呼吸似乎也变得轻了些,仿佛怕一丝气流都会吹散这个脆弱的发现。几息之后,他似乎确定了什么,伸出手指,在那块特殊的石砖边缘,极其精准地、轻柔地一按。
“咔哒。”
一声几不可闻的机括轻响,如同一个沉睡已久的灵魂被温柔地唤醒。石壁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露出了后面的黑暗。那不是鼠洞般的狭窄,而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暗格,大小足以容纳一件并非凡物的东西。一股混合着陈腐木香和金属锈迹的、更加古老的气息,从暗格中悄然逸出,带着时间的重量。
周汾漪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光芒,混合着惊奇、疑惑,或许还有一丝早已被岁月磨平的、属于孩童的好奇。他侧身让开一些,让光线能够更好地照进那片小小的黑暗。然后,他看到了。
暗格里,静静地躺着一个棋盘。
它看起来并不起眼,甚至有些陈旧,木质纹理间夹杂着岁月的痕迹,边角处甚至能看到细微的磨损和几不可察的裂痕。但它散发出的气质,却与这教堂的肃穆、这暗格的隐秘形成了奇妙的共鸣。棋盘并非寻常的黑白格子,而是由两种深浅迥异的红色与黑色交织而成,那红色,浓烈得如同凝固的血液,又仿佛是燃烧到极致的火焰;那黑色,则深邃得如同无底的午夜,又像是大地最深沉的叹息。这两种色彩在棋盘上交错、碰撞,形成一种无声的、却又无比强烈的视觉冲击,仿佛蕴含着某种古老的、不祥的寓意。
棋盘的表面光滑如镜,却在某些角落蒙着一层薄薄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尘埃,像是时间亲手为它披上的纱衣。那些纵横交错的线条,勾勒出的不仅仅是棋盘格子,更像是一种古老而神秘的符文,无声地诉说着无人能懂的故事。整个棋盘静静地躺在那里,却又仿佛拥有生命,在那片幽暗的光线下,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魅力。
周汾漪怔怔地看着,他的手指微微蜷缩,似乎想要触碰,却又带着一丝无形的畏惧。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棋盘,它不像凡物,倒像是一件从某个失落传说中流传下来的圣物,或者是一件被诅咒的法器。那红色,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火焰,想起了鲜血;那黑色,则让他感到一种深不见底的寒意。两种颜色如此激烈地共存,却又构成了一种诡异的和谐,仿佛代表着某种永恒的争斗与平衡。
他慢慢地、试探性地伸出一根手指,指尖悬停在棋盘上方,却久久没有落下。他能感觉到指尖空气的微凉,能闻到那独特的、混合着历史与尘埃的气息。他的目光在棋盘上逡巡,那些交错的线条仿佛活了过来,在他眼前交织、流动,变幻出种种难以名状的图案。他或许无法理解这图案的含义,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东西,绝不简单。
教堂里依旧寂静,只有远处传来风穿过彩窗缝隙的呜咽声,如同遥远的叹息。尘埃依旧在斜射的光柱中缓缓飘浮,如同时间的碎屑。而周汾漪,这个沉默的哑巴,就在这寂静与尘埃之中,与那个名为“赤马红羊”的古老棋盘,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峙与凝视。他的世界里,语言是苍白的,但此刻,他的眼睛,却仿佛能说出千言万语,那是惊愕,是探寻,是敬畏,是困惑,是无声灵魂深处被悄然触动的波澜。他发现了它,就在这个平凡的午后,在七神教堂最不起眼的角落,一个属于沉默者和秘密的时刻。
在一个雨夜,周汾漪手持魔刀“逆道冥煞”找到了幽篁上人,幽篁上人也拨出了魔刀“血狱王权”。
周汾漪以重伤的代价杀了幽篁上人,时光之神花辞树看他这样,满眼都是伤心,他原本是一个多么乐观的人啊。
李拜天带人赶过来,周汾漪用眼神告诫众人:
“不要碰魔刀!!!万般罪孽,尽加吾身便可!!”
然后周汾漪带走了两把魔刀,尽力压制魔性。
雨。
粘稠、冰冷、带着铁锈味的雨。
这不像是寻常的雨水,倒像是九幽深处渗漏出来的怨念凝结,砸在枯枝败叶上,溅起细碎而绝望的水沫,敲打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回响。夜色浓重如墨,唯有偶尔撕裂天穹的惨白闪电,才能短暂照亮这片荒芜的山谷。雷声紧随其后,如同沉闷的战鼓,一次又一次地擂动着天地间濒临极限的肃杀之气。
周汾漪就站在这片被暴雨蹂躏的土地中央。
他穿着一身早已被雨水浸透、沾满泥泞和不明污迹的黑色劲装,身形算不上魁梧,甚至有些单薄,但在漫天风雨中,却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绝世凶兵,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危险气息。他是个哑巴,此刻更显沉默,唯有那双眼睛,在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映照下,亮得惊人,像是藏着两簇不灭的鬼火,燃烧着决绝与疯狂。他的呼吸粗重而灼热,每一次吸气吐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与这雨夜的湿冷格格不入。
他的右手,紧握着一柄刀。
一柄足以让鬼神辟易的魔刀——“逆道冥煞”。
没有人知道这柄刀的来历,只知道它似乎是从某个被遗忘的血腥年代流传下来,刀身狭长,通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紫色,仿佛凝固了的魔血。刀身上镌刻着繁复而晦涩的纹路,在闪电的映衬下,这些纹路仿佛活了过来,缓缓流动,散发出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毁灭气息。刀镡是森森白骨雕琢而成,空洞的眼窝中,似乎有幽火在跳动。仅仅握在手中,就感觉一股冰冷的、充满了暴戾与不甘的意志,试图顺着掌心侵入脑海,扭曲神智。
周汾漪握着它,就像握着一团随时可能反噬自身的烈焰。他的手臂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刀上传来的力量太过狂暴,几乎要挣脱他的掌控。更深处,是难以言喻的剧痛,那是之前与幽篁上人激战时留下的内伤,每一寸脏腑都在翻腾,仿佛被搅碎了一般。但他咬紧了牙关,青筋在苍白的脖颈上虬结而起,硬生生将这股力量压制下去。他不能松手,绝不能。
对面,幽篁上人。
他也是一身黑袍,但与周汾漪的狼狈不同,他的黑袍尽管也沾染了雨水,却依旧显得异常平整,仿佛自成一方黑暗领域。他身材高大,面容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之下,只能看到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和紧抿的嘴唇。他手中的刀,与周汾漪手中的“逆道冥煞”遥遥相对,散发出同样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
“血狱王权”。
另一柄传说中的魔刀。
如果说“逆道冥煞”代表着毁灭与疯狂,那么“血狱王权”则象征着掌控与镇压。它通体漆黑如墨,刀身宽阔厚重,宛如一柄裁决之锤,散发着一种近乎凝固的黑暗能量。刀背布满了狰狞的倒刺,刀镡是一颗用不知名金属铸造的骷髅头,獠牙外露,死死咬住一把无形的匕首,象征着生杀予夺的绝对权力。这柄刀散发出的气息,比“逆道冥煞”更加内敛,却更加深沉,如同蛰伏的远古巨兽,一旦爆发,便是毁天灭地的灾难。
两人相对而立,如同两尊从地狱归来的魔神,在这片被暴雨清洗的世界里,进行着最后的审判。
没有言语,只有风声,雨声,以及两柄魔刀共鸣时发出的、几乎微不可闻的低沉嗡鸣。那声音像是来自深渊彼岸的召唤,又像是冤魂厉鬼的哭嚎,让周围本就稀疏的草木在风雨中瑟瑟发抖,几欲折断。
幽篁上人动了。
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有些缓慢,但每一步踏出,都仿佛踩在了虚空之中,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将周汾漪笼罩在他那无形的力场之内。他手中的“血狱王权”缓缓抬起,宽厚的刀身如同乌云压顶,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威压。
周汾漪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鹰。他知道,这一刀,将是石破天惊的一刀,足以将他连同这片天地一同斩断。他没有丝毫退缩,脚下的步伐如同鬼魅般飘忽不定,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微微一侧,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血狱王权”看似缓慢、实则蕴含着无上伟力的劈砍。
嗤啦!
刀锋破空,带起的劲风甚至撕裂了雨幕,留下了一道肉眼可见的黑色轨迹。刀势虽被避开,但那股毁灭性的力量依旧余波不减,狠狠地斩在了周汾漪身侧的地面上。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坚硬的岩石地面瞬间炸裂开来,碎石混合着泥浆冲天而起,如同小型火山爆发。狂暴的气浪席卷四方,将周围的树木吹得东倒西歪,就连豆大的雨滴,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也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疯狂地向四周溅射。
周汾漪闷哼一声,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古树上。巨大的冲击力让那棵古树剧烈地摇晃起来,无数枝叶簌簌落下。他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雨水混杂着血水,瞬间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剧痛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让他眼前发黑。
但他不能倒下。
他还有必须完成的事情。
“逆道冥煞”在他手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意志,刀身上的紫色纹路骤然亮起,一股更加狂暴、更加混乱的力量从中涌出,强行修复着他受损的内腑,同时也加剧着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魔性。
幽篁上人一击得手,并未停歇。他身形如同鬼魅般飘动,手中的“血狱王权”再次挥出。这一次,不再是直劈,而是化作一道道玄奥无比的轨迹,如同无数张交织的黑网,从四面八方向周汾漪笼罩而去。每一道刀光都蕴含着镇压一切的意志,要将周汾漪彻底禁锢、碾碎。
周汾漪的眼神彻底变得疯狂。他强忍着剧痛和翻腾的气血,双脚猛地蹬地,身体再次拔地而起。他手中的“逆道冥煞”爆发出璀璨至极的紫色光芒,隐隐有龙吟般的嘶啸声传出。
“逆……道……”
他口中发出嗬嗬的怪响,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那不是言语,而是魔刀意志的体现,是毁灭本能的呐喊。
“冥……煞!”
话音未落,“逆道冥煞”已然化作一道惊天长虹,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悍然迎向了那漫天而来的黑色刀网。
轰隆!!!
这一次的碰撞,比刚才更加猛烈十倍!
紫色的刀虹与黑色的刀网在空中激烈碰撞,爆发出刺目欲盲的光芒和震耳欲聋的轰鸣。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如同海啸般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将方圆数十丈内的树木尽数连根拔起,化作漫天齑粉。雨水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甚至无法靠近,被瞬间蒸发、撕裂。
周汾漪的身影在爆炸的中心若隐若现,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血箭从口中喷射而出。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显然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而幽篁上人,情况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身后的黑袍有多处被狂暴的能量撕开,露出下面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汩汩流出,被雨水冲刷,在脚下汇成一条蜿蜒的血河。他握刀的手臂微微颤抖,显然刚才那一记反击,也让他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两人都在燃烧自己的生命,换取着这最后一击的力量。
天地间,只剩下无尽的狂风暴雨,以及两柄魔刀不死不休的嘶吼。
“还不够……还不够……”
周汾漪的意识开始模糊,但他心中的执念却愈发清晰。他想起了很多事情,那些被他遗忘的过往,那些无法挽回的错误,那些被魔刀侵蚀的岁月……以及,那个曾经乐观、善良的自己。
“花辞树……”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起了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眼神清澈,笑容温暖的少年。那个少年,如今该是多么的绝望,多么的痛苦?
不能……就这么结束……
他猛地睁开眼睛,眼中布满了血丝,但那最后一丝清明,却如同黑夜中最亮的星辰。
“给我……破!!!”
他用尽生命最后的潜能,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全部灌注到了手中的“逆道冥煞”之中。那柄魔刀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紫色的光芒甚至盖过了天空中惨白的闪电。刀身上那些古老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组成了一幅诡异而玄奥的图案,散发出一种连天地都要为之战栗的气息。
“血狱……王权……,给我……断!!!”
幽篁上人也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将“血狱王权”的力量催动到了极致。漆黑的刀身仿佛化作了连接九幽地狱的通道,无尽的黑暗能量汹涌而出,凝聚成一把虚幻而恐怖的巨刃,迎向了那道毁灭性的紫色刀虹。
这一次的碰撞,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反而是一种诡异的寂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被定格。
只有那两柄魔刀,在无尽的风雨中,进行着最终的交锋。
紫与黑,毁灭与镇压,疯狂与掌控。
终于——
咔嚓!
一声清脆的、如同琉璃破碎般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是幽篁上人难以置信的惊骇吼声。
“不——!!!”
只见那把凝聚了幽篁上人毕生功力,仿佛连接着地狱的黑色巨刃,在与“逆道冥煞”的最终碰撞点上,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纹。
裂纹如同拥有生命般,迅速蔓延开来。
那把象征着无上权力与镇压的“血狱王权”,在这道裂纹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砰!!!
一声闷响,“血狱王权”的刀身寸寸断裂,化作漫天黑色的碎片,如同破碎的黑玉,在狂风暴雨中迅速消散。
失去了魔刀的支撑,幽篁上人庞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他脸上的兜帽被狂风吹落,露出一张苍白而扭曲的脸。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恐、愤怒、不解,以及一丝深深的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
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如同风中残烛。
回答他的,是周汾漪手中那柄“逆道冥煞”发出的最后一声咆哮。
紫光爆射!
一道粗壮的紫色刀罡,如同天罚之矛,拖着长长的焰尾,瞬间撕裂了空间,无视了距离,精准无比地刺入了幽篁上人的眉心。
噗嗤!
没有鲜血流出,因为幽篁上人的身体,在那恐怖的刀罡面前,已经如同瓷器般脆弱。他的身体猛地僵住,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最后一刻的惊骇与难以置信之中。
然后,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架,他的身体轰然倒塌,化作一堆散落的衣物和碎肉,很快就被汹涌的雨水和泥土所覆盖,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只留下那柄断裂的“血狱王权”的碎片,在雨中发出微弱的、不甘的嗡鸣,最终也彻底沉寂下去。
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