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了。
咖啡馆里原本轻柔的爵士乐,此刻听起来也有些刺耳。窗外的雨声依旧连绵不绝,敲打着玻璃,也敲打在两人无声对峙的心弦上。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目光胶着,像两尾困在玻璃缸里的鱼,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冰冷的水域。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秒针每一次细微的跳动,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是谁?她是谁?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集,没有任何共同的语言,甚至没有一个可以交换的名字。他们就像是两条平行线,在各自的世界里延伸,直到此刻,在这个下着雨的午后,在这家弥漫着咖啡香气和淡淡忧郁的咖啡馆里,因为一个偶然的、荒谬的念头,产生了短暂的、却足以颠覆平静的交点。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想问她为什么这么说,想告诉她自己听到了,想打破这份令人窒息的沉默。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梗在了喉咙里,变成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干涩的咳嗽。
他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尴尬?或者,是因为在她那双清澈又茫然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深藏的痛苦?
她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窘迫。她微微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那声低低的、带着绝望意味的疑问,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抱歉……”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我不是故意要听的。”
她没有回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然后,她抬起手,将散落在额前的一缕碎发拨到耳后。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看着她的侧影,心里五味杂陈。他开始痛恨起自己这不请自来的“观察”和“联想”。他看到了什么?又揣测了什么?他凭什么用自己的想法去解读别人的生活?凭什么把她那句或许只是随口一叹的话语,解读成一种深刻的痛苦和挣扎?
也许,她根本就不是在想别人。
也许,她只是在说自己生活中某个微不足道的瞬间,某个让她感到疲惫的片段。也许,那对男女,真的只是她的朋友,或者同事,他们之间的互动,也真的只是寻常的关心。而她的那句疑问,也可能只是无意识的呢喃,没有任何深意。
他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自责。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习惯独处、懂得保持距离的人,却没想到,在这样一个不经意的瞬间,暴露了自己内心深处那点不光彩的好奇和……窥探欲。
他有些狼狈地移开目光,看向窗外。雨还在下,路灯的光晕依旧迷离。刚才那份因对视而产生的、近乎心悸的连接感,正在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令人不安的尴尬。
他该说些什么来缓解这令人窒息的气氛?聊一聊天气?评论一下咖啡?还是干脆起身离开,假装这一切从未发生过?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斜对面的她,却再次有了动作。
她慢慢地站起身。
她的动作很轻,甚至带着一丝犹豫。站起来的时候,身体晃了一下,仿佛有些头晕。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扶住了旁边的椅背,才稳住了身形。
他立刻注意到了她的异样。“你没事吧?”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里带着真切的担忧。
她似乎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疏离,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只是一场幻觉。她的眼神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加冷淡,像是一层厚厚的冰,将他隔绝在外。
“没事。”她的声音很低,但很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距离感。
说完,她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再看那对坐在不远处的男女,只是默默地转身,朝着咖啡馆门口的方向走去。
她的背影显得有些单薄,甚至可以说是……伶仃。米白色的针织衫裹着她纤细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孤独的影子。那影子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最终消失在门口的风铃声中。
风铃再次响起,清脆的声音像是某种信号,宣告着她的离去。
咖啡馆里似乎一下子空旷了许多。
他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那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是刚才那短暂的对视所带来的、奇异的连接感?还是因为她的离去,而让这个原本就充满谜团的雨夜,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他转过头,看向那对依旧坐在原地的男女。
男人正皱着眉头,看着女人低垂的头颅。他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担忧,伸手轻轻碰了碰女人的胳膊。
“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男人的声音里充满了焦虑。
女人缓缓抬起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清明了一些。她对着男人,勉强地笑了笑。
“没事,”她说,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一些,“可能有点低血糖,休息一下就好了。”
男人松了口气,但脸上的担忧并没有完全褪去。“要不要我……”
“不用了,”女人打断了他,语气虽然依旧有些虚弱,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坐着就好,我喝点东西就好了。”
她拿起放在旁边的那个小巧的保温杯,拧开盖子,又喝了一小口。然后,她将杯子放在桌上,抬起头,看向男人,脸上露出了一个虽然浅淡、但却真实的笑容。
“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别担心。”
男人看着她,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也笑了,笑容里带着释然和宠溺。“那就好。饿了吧?我去看看能不能叫点吃的过来。”
“嗯。”女人轻轻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桌上的拿铁咖啡上,眼神有些飘忽。
男人站起身,准备去柜台。经过她刚才坐过的位置时,他的脚步顿了一下,目光似乎在那个空位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才转身离开。
他看着这一切,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刚才那句“他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再次回响在他的脑海里。
如果那对男女真的是她生命中重要的人,如果他们真的“一直都在一起”,为什么她会露出那样疲惫和茫然的神情?为什么在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眼神里会流露出那样的痛苦和无奈?
难道,“一直在一起”,并不代表“真正地在一起”?
难道,有些关系,即使看起来再完美、再和谐,也依然存在着某种难以言说的隔阂和……缺憾?
他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早已冰冷的咖啡,送到嘴边。苦涩的味道再次蔓延开来,这一次,却似乎带着一种更加清晰的、令人心寒的意味。
他想起了斜对面那个女子离开时的背影,那单薄的、孤独的、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
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场。每个人都在自己的雨季里,独自前行。
有些人,身边围绕着很多人,看似热闹非凡,呼朋引伴,但内心深处,却可能比任何人都更加孤独。
有些人,即使身边空无一人,即使身处喧嚣的人群,也能在自己的世界里,找到一份宁静和自足。
那么,他和她呢?
他不知道她的故事,正如她也不知道他的。
他们就像是这个庞大城市里,无数个微小的缩影。每天穿梭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为了生计奔波,为了梦想打拼,为了那些看似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的目标而努力奋斗。
他们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因为某个相似的场景,或者某句无意的话语,而产生一丝微弱的共鸣。
但这种共鸣,就像夜空中偶然划过的流星,短暂而绚烂,最终还是会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不留下一丝痕迹。
他喝完了最后一口冷咖啡,将空杯子轻轻推到桌子一边。
是时候离开了。
雨还没有停,但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路灯的光芒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交织,映照出这个城市夜晚特有的、冰冷而繁华的景象。
他站起身,穿上自己的外套,将钱放在桌上,然后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时,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斜对面的那个空位依旧空着,仿佛从未有人在那里停留过。那对男女也不见了踪影,大概是去别的地方继续他们的“相聚”了。
咖啡馆里只剩下零星几个客人,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背景音乐还在低低地流淌着,爵士乐的旋律带着一丝慵懒和忧伤,和窗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首独特的、属于这个雨夜的安魂曲。
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又似乎一切都已不同。
他推开门,一股夹杂着雨水气息的冷风立刻灌了进来,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某种告别。
他站在咖啡馆门口,看着外面被雨水笼罩的世界。霓虹灯的光芒在水中晕染开来,形成一片片迷离的光斑。车辆和行人匆匆而过,溅起一朵朵水花,然后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
他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让他瞬间清醒了许多。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在对面那个女子身上看到了什么,也不知道她那句低低的疑问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故事。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来自哪里,要去向何方。
这一切,都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梦,短暂而虚幻。
也许,最好的选择,就是忘记。
忘记那个雨夜,忘记那家咖啡馆,忘记那个有着一双清澈又茫然眼睛的女子,也忘记自己心中那个荒谬的、关于“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在一起”的疑问。
生活还要继续,雨季也终会过去。
他拉了拉衣领,将脸埋进风衣的领口,转身,汇入了茫茫的夜色和雨幕之中。他的脚步声很快就被淹没在城市的喧嚣里,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再也找不到踪迹。
咖啡馆里,灯光依旧温暖。
那对男女并没有走远,他们去了隔壁的空桌。男人耐心地替女人剥好了一颗橘子,递到她嘴边。女人笑了笑,接过橘子,小口地吃着。他们低声交谈着,语气平和,眼神里充满了默契和……一种经历过风雨后的平静。
没有人知道他们之前经历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未来会怎样。
也许,他们真的只是朋友。
也许,他们之间,有着比朋友更复杂的关系。
也许,“他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这句话,本身就是答案。
一直在一起,只是,以一种旁人无法轻易理解的方式。
而那个悄然离去的女子,她和她的故事,她的疑问,她的疲惫和茫然,也都将随着这场夜雨,渐渐隐去,沉入这座城市记忆的深处,无人知晓。
只有窗边那杯渐渐冷掉的咖啡,和窗外那无休无止的雨声,还在默默地见证着这一切。
见证着这座城市里,无数个关于等待、相聚、分离、以及那些从未说出口的疑问和答案的故事。
夜,还很长。
雨,也未曾停歇。
张君雅和江忘川一同进入了反地图的“蜂巢城”,陈启明博士也在,在那里他们发现了“光阴长河”。
还有六把魔刀的“御刀图”,“爻狩六冥钺”:血狱王权,逆道冥煞,燎原烬阳,弦月噬魂,幽冥黄泉,蚀骨冥渊。
陈启明博士:快离开这里,这里不是我的应来的,我们对真正的时间一无所知。
冰冷的雨丝,带着铁锈和尘埃混合的涩味,如同无数细密的针尖,刺破了暮色最后的伪装,将天穹绣成一片混沌的铅灰。张君雅和江忘川并肩站在一处坍塌的甬道入口,背后是城市崩塌的喧嚣余韵,眼前,则是那座被称为“蜂巢城”的禁忌之地,此刻正以一种令人心悸的姿态,缓缓展露其狰狞而诡异的真容。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像是腐烂的蜂蜜、凝固的金属和亿万个微小生命共同呼吸产生的浊气。光线在这里失去了常规的意义,它们从无数扭曲的孔洞和缝隙中挤进来,不再是照亮,而是切割,将现实肢解成无数晃动的碎片。高耸的建筑并非直立,而是以一种反逻辑的、仿佛随时会坍塌又永远维持着诡异平衡的姿态螺旋向上,墙体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的暗色物质,上面布满了螺旋状和蜂窝状的纹路,光滑得令人心寒。偶有粘稠的、半透明的液体从高处滴落,发出“啪嗒”、“啪嗒”的闷响,在死寂中传出令人牙酸的回音。
这里不像是一座城市,更像是一个巨大到令人窒息的、由无数六边形蜂室构成的单一生物的内部。你能感觉到一种脉动,一种深沉而缓慢的呼吸,它不属于任何已知的生命形式,却真实地存在于这片空间的每一个角落,渗透骨髓,冻结血液。
“这里……就是‘蜂巢城’?”江忘川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武器——一柄造型奇特的唐刀,刀鞘古朴,隐隐有流光转动。他习惯性地微微眯起眼睛,试图穿透这迷乱的光影,看清远方,但视线所及,只有无尽的、旋转的回廊和向上延伸的、仿佛没有尽头的阶梯,它们如同巨兽的血管和神经,交错缠绕,指向未知的深处。他感到一种源自本能的排斥,仿佛这里的空气都在排斥活物的存在。
张君雅没有立刻回答。他摘下了脸上沾染的污渍,露出一张年轻却异常平静的脸。他的眼神深邃,不像江忘川那样直接暴露情绪,而是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着这片光怪陆离的景象,却不起丝毫波澜。他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带着奇异纹路的墙壁,感受着那细微的、如同心脏搏动的震动。
“不止是城市。”张君雅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仿佛他的话语本身就在这片扭曲的空间里受到了某种牵引,“你看那些结构……是活的。或者说,曾经是。”
他的目光投向一处特别巨大的六边形孔洞,那里似乎是一个广场或者交汇点。孔洞边缘的“蜂巢”结构更加密集,仿佛是某种能量的节点,丝丝缕缕、近乎肉眼不可见的能量流从中溢散出来,在空中交织、碰撞,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无数蚕在啃食桑叶般的“沙沙”声。空气中弥漫的能量浓度高得惊人,让张君雅体内的血液似乎都在随之微微震颤。
江忘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觉得那地方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危险气息,让他皮肤上的汗毛都根根倒竖。但他没有退缩,只是握刀的手更紧了些。“陈博士呢?”
“应该就在这附近。”张君雅收回目光,语气依旧平淡,“他能感觉到‘门’的位置,就像鲨鱼能感觉到血腥味一样。”
他们开始小心翼翼地深入。脚步声在空旷而扭曲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又迅速被吸收,显得格外突兀。每一步都踩在某种粘稠而富有弹性的物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墙壁上的“蜂窝”孔洞里,偶尔会闪过一些迅捷的黑影,像是某种受惊的小动物,但张君雅知道,那绝非凡物。这里的每一寸空间,都可能潜藏着难以想象的存在。
光线愈发昏暗,只有从远处高处某些结构缝隙中透出的、如同鬼火般的幽蓝色光芒,勉强勾勒出前方的轮廓。空气愈发粘稠,带着一种冰冷刺骨的湿意。江忘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压抑。他感觉自己像是闯入了一个沉睡巨兽的梦境,任何轻微的扰动都可能引来毁灭性的后果。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息声从不远处的岔路传来。
“张君雅!江忘川!”一个苍老而焦急的声音喊道。
陈启明博士的身影出现在岔路口,他看上去比之前更加憔悴,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和……决绝。他看到两人,像是看到了救星,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过来。
“陈博士,怎么了?”江忘川迎了上去,沉声问道。
陈启明一把抓住江忘川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快走!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这里……这里是时间的坟墓,是‘蜂巢’的心脏!我们闯入了不该闯入的地方!”
他的目光扫过张君雅,又迅速移开,似乎不敢与那双深邃的眸子对视。“我追踪‘光阴长河’的波动,一直追到了这里。我以为……我以为我能控制局面,但我错了,完全错了!这里根本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东西!它……它在吞噬时间!”
“吞噬时间?”张君雅重复道,语气依旧平淡,但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一动。
“是的!吞噬!放大!扭曲!”陈启明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我看到了……一些片段,一些不属于这里的影像!巨大的齿轮在转动,上面刻满了我们无法理解的符文!还有……还有那些刀!那些该死的刀!”
他猛地停住脚步,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恐惧,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爻狩六冥钺’……它们就在这里!就在这座城市的深处!它们不是凡物,它们是……是时间的囚徒,也是时间的看守者!是用来斩断因果,撕裂现实的凶器!我们不能碰它们!绝对不能!”
江忘川皱起了眉头:“博士,您先冷静点。什么光阴长河?什么六冥钺?我们只想知道怎么离开。”
陈启明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剧烈的心跳,但他的眼神依然涣散,充满了血丝。“离开?离开哪有那么容易!我们已经迷失在时间的缝隙里了!蜂巢城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时间陷阱!它会根据闯入者的‘时间烙印’来改变现实!你们看周围!”
他指向四周扭曲的建筑和混乱的光线。“这里的每一秒,都可能在现实中对应漫长的岁月,或者瞬间湮灭!我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来自哪里,要去向何方!我们的记忆,我们的认知,都可能被这里的力量随意篡改!”
张君雅沉默地看着陈启明,又缓缓抬起头,环视着这片疯狂的空间。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景象,看到了更深层次的、更加宏伟也更加恐怖的真相。他能感觉到那所谓的“光阴长河”,那并非实体,而是一种更高维度的存在,一种时间的意志,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蜂巢城,就是这座意志构建的一座巨大祭坛,或者说,牢笼。
“光阴长河……”张君雅低声呢喃,仿佛在呼唤一个古老而熟悉的名字。“我好像……想起来了一些东西。”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一丝怀念,一丝怅惘,还有一丝……决然。
“君雅?”江忘川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有些不安地问道。
张君雅缓缓摇了摇头,眼神重新恢复了清明,但那份深邃之中,却多了一抹难以言喻的沧桑。“没什么。博士说得对,我们必须找到出路。但是,博士,您真的确定,仅仅是离开就足够了吗?”
陈启明愣住了:“你什么意思?”
“您感受到了‘光阴长河’,感受到了‘爻狩六冥钺’。”张君雅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它们就在这里,沉睡着,或者说,被囚禁着。这座蜂巢城,既是牢笼,也是钥匙。我们被动地闯入,难道就只能被动地逃离吗?”
江忘川心中一惊,他没想到张君雅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他想起了出发前接到的那个神秘任务,想起了那些语焉不详的警告,想起了他们追踪的那条若隐若现的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了某种无法预料的结果。
陈启明博士剧烈地摇头:“不!绝对不行!‘爻狩六冥钺’是禁忌!是足以撕裂现实,引来灾祸的魔神之刃!传说它们是上古时期用来镇压某个不可名状存在的祭品,也有人说它们是那个存在本身的一部分!它们的力量不是我们凡人能够掌控的!一旦解封,整个现实世界都可能……”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恐惧已经溢于言表。
张君雅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反驳,也没有催促。他只是伸出手,指向城市更深处,那里似乎有一座格外巨大的蜂巢结构,散发着比周围更加浓郁、更加混乱的能量波动。
“那里,应该就是‘光阴长河’的源头,也是‘爻狩六冥钺’沉睡之地。”张君雅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陈启明和江忘川耳中,“时间的洪流汇聚之处,亦是现实扭曲最严重的地方。或许……那里也是唯一的出口,或者说,是改变这一切的关键。”
“君雅!”江忘川终于忍不住低吼道,“你疯了吗?博士说得对,我们不能碰那些东西!这太危险了!”
张君雅转过头,看向江忘川。这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张君雅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但那光芒深处,却又隐藏着无尽的疲惫和一种……宿命般的无奈。
“江忘川,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们追寻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张君雅的声音带着一丝诱惑,“我们看到的世界,是真的吗?我们所认知的时间,是唯一的吗?如果……如果有机会,哪怕只有一丝可能,去窥视那隐藏在现实帷幕之下的真实,哪怕代价是万劫不复,你是否愿意……”
“闭嘴!”江忘川厉声打断了他,握刀的手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我们现在必须想办法活着离开这个鬼地方!”
陈启明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他看看张君雅,又看看江忘川,感觉自己快要疯了。“你们两个……都冷静一点!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我们必须先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好好计划一下!这里太危险了!”
张君雅深深地看了江忘川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仿佛包含了许多年的恩怨情仇,又仿佛跨越了无尽的时空。最终,他缓缓叹了口气,眼中的疯狂渐渐褪去,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好吧,博士说得对。我们先找地方落脚。”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不要指望能找到真正的‘安全’。在这里,‘安全’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
他们三人开始更加谨慎地移动,尽量避开那些能量波动过于剧烈的区域。沿途所见,尽是扭曲的建筑、凝固的光影、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无形压力。偶尔能看到一些残留的痕迹,似乎是之前闯入者的遗留物,但大多已经腐朽不堪,或者被某种力量彻底抹去,只留下模糊的印记,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都如同泡沫般虚幻。
走了不知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甚至更久。时间的概念在这里已经完全失效。他们感到身心俱疲,精神也因为高度紧张和环境的压抑而濒临崩溃。
就在这时,张君雅突然停下了脚步。
“等等。”
江忘川和陈启明立刻警惕起来,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一个相对宽阔的空间,像是一个巨大的中央广场,地面铺着光滑如镜的黑色材质,倒映着上方扭曲闪烁的光线。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奇特的雕塑,像是由无数枯萎的树枝和扭曲的金属纠缠而成,形态怪异,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怎么了?”江忘川压低声音问道。
张君雅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处墙壁。那面墙壁与其他地方并无不同,覆盖着暗色的、蜂窝状的纹路。但是,张君雅却从中感受到了一种极其熟悉的波动,一种与他自身深处某种东西隐隐共鸣的频率。
“这里……”张君雅喃喃自语,伸出手,轻轻地按在了那面墙壁上。
就在他的手掌接触到墙壁的瞬间,异变陡生!
整面墙壁突然发出了低沉的、如同叹息般的轰鸣声。墙壁表面的暗色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开始流转起幽蓝色的光芒,光芒越来越盛,将周围的区域映照得一片诡异的蓝。紧接着,墙壁上竟然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道缝隙,如同平滑的水面被无形的手划破,缝隙越来越大,露出了后面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
那是一个更加深邃、更加黑暗的空间,仿佛通往某个未知的深渊。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古老、苍凉、威严和极度危险的气息,从裂缝中扑面而来,让三人瞬间如坠冰窟,几乎窒息。
“这是什么?”江忘川惊骇地后退了一步,握紧了刀柄。
陈启明的脸色更是变得惨白如纸,他指着那道裂缝,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不……不可能……那是……那是‘门’!是传说中连接各个时间碎片,通往‘蜂巢’核心区域的‘界门’!它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而且……它为什么会回应你?!”
张君雅缓缓收回手,那道裂缝并没有立刻闭合,依旧维持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幽蓝色的光芒如同深渊的凝视,吸引着人的目光。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深处却翻涌着惊涛骇浪。
“我不知道。”他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畏?或者说,是宿命般的熟悉。“也许……它一直在等我。”
“等你?!”陈启明几乎要尖叫起来,“张君雅!你清醒一点!这太危险了!我们根本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我知道里面是什么。”张君雅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里面……是‘光阴长河’,也是‘御刀图’所在之地。是这座蜂巢城的心脏,也是时间的源头,或者说……终点。”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那道幽蓝色的裂缝,仿佛看到了遥远的过去和更加混沌的未来。“‘爻狩六冥钺’……血狱王权,逆道冥煞,燎原烬阳,弦月噬魂,幽冥黄泉,蚀骨冥渊……”他口中念出了那六把魔刀的名字,每一个名字都仿佛蕴含着某种古老的诅咒,让空气都随之变得粘稠和冰冷。“它们就在‘长河’的尽头,等待着……或者说,渴求着……被认可,被使用。”
江忘川看着张君雅,感觉他此刻陌生得可怕。那个平日里冷静、睿智、甚至有些慵懒的男人,此刻眼中却燃烧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火焰,那是混合着毁灭与创造,绝望与希望的复杂火焰。
“君雅,你到底是谁?”江忘川忍不住问道,这个问题,像是一颗种子,早已在他心中埋下,此刻在环境的催化下,破土而出。
张君雅缓缓转过头,深深地看了江忘川一眼。那眼神,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时光,带着无尽的沧桑和疲惫。
“我是谁,或许并不重要。”他轻轻说道,“重要的是,我们来了。而这里……或许就是我们命中注定的终点,或者……新的起点。”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那道深邃的裂缝。“陈博士,您说过,我们对真正的时间一无所知。现在,您有一个机会,去了解一点点真相。虽然……那可能意味着彻底的疯狂,或者毁灭。”
陈启明看着那道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裂缝,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恐怖力量,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状态明显不对劲的张君雅,心中充满了挣扎和恐惧。理智告诉他,必须立刻离开,远离这个鬼地方,远离这道通往未知的深渊之门。但是,内心深处,一种难以言喻的好奇心,一种被压抑了许久的探索欲,却又如同藤蔓般滋生,缠绕着他的心脏。
“光阴长河……爻狩六冥钺……”陈启明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如果……如果真的能一窥时间的奥秘……”
江忘川察觉到了陈启明的动摇,他猛地抓住张君雅的手臂,厉声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想进去吗?!”
张君雅没有看江忘川,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道裂缝上,仿佛在与某个无形的存在对话。
“我别无选择。”他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宿命感。“从我们踏入蜂巢城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经注定了。这里……是时间的牢笼,也是唯一的钥匙。想要解开所有的谜团,想要找到回去的路,或者说,找到……真正的‘我们’……”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我们必须进去。找到‘光阴长河’,找到‘御刀图’……或许,只有在那里,我们才能找到答案。”
“答案?什么答案?!”江忘川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你想找到什么答案?成为神吗?还是成为那些魔刀的祭品?!”
张君雅缓缓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或许……两者皆是,或许……都不是。江忘川,相信我这一次,好吗?”
江忘川看着张君雅的眼睛,那双曾经清澈深邃的眸子,此刻却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面倒映着无尽的星辰和深渊,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想要阻止,但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知道,张君雅一旦做出决定,就无人能够动摇。
陈启明博士在一旁犹豫了很久,最终,对未知的渴望和对时间奥秘的执念,压倒了恐惧。他看了一眼张君雅,又看了一眼江忘川,最终长叹一声。
“也罢……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退缩也没有意义。我跟你们一起去。”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悲壮,“不过,我必须警告你们,一旦踏入那道门,一切都将无法挽回。我们可能会看到神魔,可能会触摸到时间的尽头,也可能……永远迷失在虚无之中。”
张君雅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江忘川握紧了手中的刀,眼神复杂地看着那道幽蓝色的裂缝,仿佛那里通向的不是机遇,而是地狱。
“走吧。”张君雅最后说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第一个迈步,走进了那道散发着不祥光芒和冰冷气息的裂缝。幽蓝色的光芒瞬间吞噬了他的身影,仿佛从未存在过。
江忘川看了一眼身旁的陈启明博士,只见老博士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深吸一口气,紧随张君雅之后,踏入了裂缝。
陈启明博士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最终却只抓到了一片虚无。他也闭上眼睛,鼓起勇气,一头撞向了那片深邃的幽蓝。
在他们三人身影消失的瞬间,那道墙壁上的裂缝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悄无声息地弥合了。广场再次恢复了之前的死寂,只有那座怪异的雕塑,在扭曲的光线下,投下长长的、令人不安的阴影。
仿佛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然而,在那深邃的裂缝之后,在那时间的囚笼深处,“光阴长河”正在无声地流淌,六把承载着无尽杀伐与宿命的魔刀——“爻狩六冥钺”,正静静地等待着它们的主人,或者说,新的“祭品”。蜂巢城依旧在沉睡,它的脉动依旧,只是不知何时,又会将下一个迷途的灵魂,吸入它那光怪陆离、时间错乱的噩梦之中。而关于张君雅、江忘川和陈启明博士的命运,以及他们将要面对的、足以颠覆整个世界认知的真相与力量,一切都还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