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不是…亲自来寻您了么？”
如同淬毒的冰凌，悬在清虚殿阴冷的空气中。
长明灯的火苗在她周身暴涨的阴寒之气中疯狂摇曳，将两人对峙的影子撕扯得如同鬼魅乱舞。
紫衣老道静立如渊，面对风乐愉眼中那焚烧了百年的复仇业火。他古井般的面容终于裂开一丝更深的无奈。
他缓缓摇头，声音沉凝，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娘娘，恕贫道……无能为力。”
风乐愉眸中的火焰骤然一凝，随即化为更炽烈的怒涛：
“无能为力？堂堂朝元阁掌教真人，皇家御封的紫霄真人，会解不开一个区区阴司邪物？”
她逼近一步，鲜红的裙裾几乎要扫到老道的法衣。
“还是说，真人与那九重宫阙里的贵人一样，也偏帮着他？”
紫霄真人目光沉静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她此刻的愤怒，看到了更深、更令人绝望的轨迹：
“非是贫道偏帮，亦非贫道无能。此节阴铃乃幽冥法则所凝，强取必遭反噬，伤及娘娘魂魄根本，永堕无间。更因其与娘娘魂魄已纠缠两世，强行剥离，无异于剜心剔骨，恐有魂飞魄散之虞。”
他顿了顿，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带着一丝悲悯，却又冰冷地陈述着一个更残酷的事实：
“况且……娘娘，即便解了此铃，您又能如何？”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般的沉重，却清晰地刺入风乐愉的耳膜：
“他未来，终究还是要踏上那条路，登临九五，御极天下。此乃天命所归，非人力可阻。”
“娘娘，您……动不了他。”
“天命？！九五？！”
风乐愉像是被这两个词狠狠刺中，一直压抑的、属于愉妃的疯狂与不甘轰然爆发！
她猛地抬手，指向虚空，仿佛要戳破那无形的命运枷锁，声音尖锐得几乎撕裂殿堂的寂静：
“凭什么？！凭什么他杀人如麻，弑妻灭族，手上沾满我风氏三百余口的鲜血，却还能得天命眷顾，再登九五？！”
“凭什么我受尽屈辱，万箭穿心，在地府煎熬两百年，回来还要看着他享尽尊荣？！你们——！”
她目光如利刃，狠狠剜着紫霄真人。
“阎王怕他！孟婆躲他！连你！你们这些本该超脱世外的方外之人，也口口声声天命天命，向着他！明明我才是那个被碾碎、被抛弃、被万箭穿心的可怜人！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向着他！这天道，何其不公！这轮回，何其可笑！”
她的质问带着血泪的控诉，在空旷的大殿中凄厉回荡，震得梁柱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节阴铃在她腕间剧烈震颤，发出急促而诡异的嗡鸣，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黑色怨气不受控制地逸散出来，缠绕在她周身，衬得她那张绝美的脸如同地狱归来的罗刹。
紫霄真人面对这滔天的怨怒，只是阖上双目，深深叹息。
那叹息仿佛承载了整个轮回的沉重。
“娘娘……执着嗔恨，如握热炭，伤己尤甚。一切皆是注定的因果。您与他，孽缘深重，纠缠不休。您此番强行滞留，带着前世的记忆与恨意归来，只会将这因果孽债无限延续，如同滚雪球般越积越深，终至万劫不复之地。”
他睁开眼，目光澄澈却带着悲凉，“不会有好结果的。娘娘，您这又是何苦？放下执念，饮下孟婆汤，重入轮回，方是解脱之道。”
“放下？解脱？”
风乐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由凄厉转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冻彻骨髓的恨意。
“紫霄，你告诉我，看着仇人春风得意，踩着至亲骸骨登上那至高之位，如何放下？如何解脱？”
她缓缓抬起手，抚摸着腕间冰冷的节阴铃，眼神空洞而执着，一字一句，如同诅咒般刻入虚空：
“不。我不会放下。我要和他——”
“生、生、死、死！不、死、不、休！”
最后八个字，掷地有声，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意志，清晰地回荡在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紫霄真人脸色骤变！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爆射，显然被这“不死不休”的决绝誓言深深震动。
他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被恨意彻底吞噬的女子，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她灵魂深处那焚尽一切的业火。
殿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只有节阴铃那令人心悸的嗡鸣和长明灯油脂燃烧的噼啪声。
良久，久到风乐愉几乎以为他要出手镇压自己时，紫霄真人眼中那震惊的光芒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悲悯、无奈。
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个艰难的决心。
声音变得异常低沉，带着一种洞穿时空的疲惫：
“娘娘……你可知，”
他目光转向殿门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殿宇，落在了后山静心池畔那个清隽的身影上，
“渐离……他究竟是谁？”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像一盆冰水，猝不及防地浇在风乐愉熊熊燃烧的恨火之上。
她满腔的疯狂与戾气为之一滞，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
她下意识地顺着紫霄真人的目光望向殿门，又猛地转回头，盯着紫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和……小心翼翼：
“他……是谁？”
她脑海中瞬间闪过食铺里那张干净得不染尘埃的脸，闪过他谨慎守礼的模样，一个模糊却让她心惊的猜测浮现。
“难道……是……宋知意？”
紫霄真人缓缓点头，动作沉重得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
“是。他就是宋知意。那个……在你前世，于市井茶楼之中，为你讲述过无数传奇的说书人，宋知意。”
风乐愉的瞳孔猛地收缩！
宋知意……
她从未深究过这个说书人的来历，只当是萍水相逢的过客……他怎么会是渐离？！
“他……他怎么会……”
风乐愉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前世的记忆碎片汹涌而来，那个温润书生的模糊身影，与食铺里、晨曦下渐离那双干净如星空的眼眸，在这一刻诡异地重叠起来。
紫霄真人看着她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声音更加低沉，带着一种揭示宿命残酷的冰冷：
“娘娘，这也是因果。是你……与他之间的因果。”
“什么因果？”
风乐愉急切追问，心中那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她与宋知意之间，能有什么因果？
除了那几面之缘，几段故事……
紫霄真人却沉默了。
他缓缓摇头，目光深邃如渊，似乎看穿了太多，却无法、也不愿尽数道破。
“此中缘由，牵扯太深，非言语可尽述。或许……是前世的羁绊未了，或许是冥冥中的牵引……”他避开了具体的解释，最终，那目光重新落在风乐愉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审判的悲悯，吐出了那句足以将她打入冰窖的预言：
“贫道只知一点，此乃天机所示，亦是贫道观其命格所得……”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如同冰锥刺入风乐愉的耳中：
“渐离——他这一世，会因为你而死。”